第40章 喜歡誰呢

喜歡誰呢

月光灑落庭院,如鋪了層閃爍的銀霜。

這樣的話,若是平日裏聶蕊聽到定然會發怒的。只是現下她當真是醉了,是以哪怕聽到這話,卻也并未動怒,只滿臉困惑。

“不喜歡他,那我要喜歡誰呢?”

晏朔短暫的停頓後,沉默不語。身份猶如天塹,有些話,哪怕是趁着她醉意朦胧之際,也不能說。

未得到回應,聶蕊只當他在敷衍扯謊。她緩緩靠近,聲音輕若蚊蠅,仿若在吐露一個不為人知的隐秘:“沒有人喜歡我。”

剎那間,晏朔的心尖似被無數無形的細針反複刺戳,細密的刺痛蔓延開來。望着聶蕊眼角那因酒意暈染而泛起的紅暈,他欲言又止,想要反駁。

…… 并非如此。

以公主之尊,這般人物,任誰都會喜歡她的。

“根本沒人喜歡我的。”聶蕊嘴角緊抿有些委屈。

晏朔的神色罕見地慌亂起來,他匆忙擡手,卻在即将觸碰到聶蕊那泛紅的眼尾時,又無力地落下,“公主如皓月當空,光輝璀璨,不會有人不喜歡您。”

“你在說謊。”

同情,有時恰是喜歡的誘因。獵物若是萌生出這樣的心思,殊不知這最為可笑,也最為致命。這樣的同情,常帶着一種獻祭般的虔誠,而這種虔誠,恰是孕育愛意的絕佳養分。

這,果真是一只不夠聰明的獵物。

琉璃似的清淺眸色,隐匿在微微顫動的睫羽之下,散發着令人舒心的溫良氣息。

聶蕊凝視着他的眼睛,輕聲低語:“長久以來,我喜歡的人都不會喜歡我。他們總是遠遠避開我,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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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那抹若有似無的水意在月下,有些灼眼,她仿若在陳述一個既定不變的事實。

而這話聶蕊沒有說謊,她向來是不招人喜歡的。

“奴未曾說謊。”

晏朔擡眸,指尖微微顫抖着,緩緩靠近,試探性地想要拭去聶蕊眼角那溫熱的淚痕,“沒有人會不喜歡公主,您理應得到所有人的喜歡。”

那灼熱的溫度輕柔地停留在眼角,聶蕊的眼睫本能地輕顫,她卻目不轉睛地望着晏朔,“那你呢?”

這一瞬間,晏朔心髒驟停。他緩緩收回手,低垂的眸中晦暗難明。那句在喉嚨間反複盤旋、幾近磨損的話語,始終不敢吐露分毫,停頓數息後,才勉強拼湊出一個妥帖的回答。

“奴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便是所有人中的一個。

有人天生便能從他人的言語間,精準捕捉那微妙的意蘊,進而得寸進尺、攻城略地,聶蕊就是這樣的人。

她無聲地微微揚起唇角,追問:“那你且說說,本宮應該喜歡什麽樣的人?”

公主究竟該喜愛怎樣的人呢?

那位謝公子,自是極為出衆。家世、才華、容貌、品性,無一不佳,可獨獨一點,他對公主并無愛意。

公主喜歡的人,首先要對公主忠貞不二,其次,其次……晏朔咬了下舌尖迫使自己清醒。

縱是心中野望在盛,也不得不承認,總歸不是他這樣的。無言的難堪彌漫,晏朔閉了閉眼出聲:“奴不知道。”

怎麽能不知道呢?聶蕊眉梢輕揚:“那我來告訴你,我喜歡什麽樣的。”

她俯身靠近的剎那,晏朔垂于身側的指節驟然收緊,整個人仿若緊繃的弓弦,不敢有絲毫動彈。

溶溶月色下,濃密的眼睫輕顫間,渡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銀輝,聶蕊盯着它看了幾秒粲然一笑。

近在咫尺的距離,彼此的呼吸吞吐、心髒跳動,都顯得那般喧嚣。

視線落在那精致如玉的下颌一點,稍不經意間上移些許,便能瞧見那因酒意而愈發嫣紅的唇珠。

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酒氣氤氲間呼吸溫熱,晏朔好像也被暈染出一抹朦胧醉意,竟想要再靠近些許。

紅潤飽滿的唇瓣輕啓,輕飄飄的話語傳入他的耳畔,“本宮喜歡知恩的。”

花燈被暫且擱置在桌上,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在微弱燈光的映照下,色澤清亮,聶蕊嘴角彎出的小小弧度,仿若盛着蜜。

知……恩?

思緒仿若陷入泥沼,晦澀難行,晏朔一時竟難以領會這二字的深意。

“你是這樣的人嗎?” 聶蕊問道,從她的視角望去,能瞧見他微微輕皺的眉頭,纖長的眼睫好似被驚飛的蝴蝶般可憐,似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晏朔堪堪回神,目光掠過那抹紅色的唇時,一陣裹着疼痛的熱意從臉頰滾過。

“奴的命,是公主所有。” 袖間的手指蜷縮在一起,晏朔張了張嘴,低聲說道。

将性命托付于他人之手,任其處置,這樣算知恩嗎?

雖未得到心裏所期盼的答案,但不得不說,聶蕊被這句話所取悅了。她撐着下巴,半垂着雙眸,睨着近在咫尺的粉意,笑出聲來。

自古以來,男女之情一旦燃起,必定是刻骨銘心死去活來。情濃之際,願為對方舍命之人,數不勝數。而他說他的命歸她所有,那她讓其死則死,讓其活則活。

既如此,怎麽不算喜歡呢?

他喜歡她的。

得知這點,聶蕊內心生出一股愉悅自得,笑得眼中淚花閃爍,幾近難以自持。

晏朔輕輕吐了口氣,公主醉了。

而他,一個趁着公主醉意大膽妄為的,下作的造次者,也該清醒了。

收攏的指節緩緩舒展開來,晏朔扶住聶蕊堪堪滑落到地的身軀:“奴送公主回府。”

今夜收獲豐盛,總不能将人逼得太緊。聶蕊合上眼,任憑晏朔将她攙扶而起,裏卻默默問話。

“520,任務怎麽樣才算大功告成?”

“需任務對象心甘情願地吐露愛意,且願意留在您身旁,才是成功。”

“心甘情願?有能夠檢測的東西嗎?”

心口之處,隔着血肉,又能怎麽看清?聶蕊對這個說法不滿意。

“您确定任務完成後,即可點擊提交,二十四小時內總系統自會探查判定。請宿主審慎斟酌,切記,您僅有一次提交機會。”

“要是心口不一呢?”

“操作無法撤回,即為任務失敗。”

*

翌日,晏朔生病了。

侍奉在他身旁的吉祥前來禀報,說自數日前那場雨後,晏朔便身體不大好。加之一直未請大夫診視,拖到現在,病情愈發嚴重,又因昨夜飲了酒,今日竟是起不來了。

只是聶蕊心中清楚,晏朔昨晚沒有飲酒。

那盞熄滅的蝴蝶花燈,已被當作戰利品高高懸挂于不遠處的架子上,擡眼可見。

她起身,朝着逢霜院去。

昨夜後半夜下了小雨,只是堪堪潤濕地皮的程度,草木青綠空氣彌漫着些許水汽,于出行并無大礙。

這是聶蕊第一次去晏朔所在的院子。

只見人燒的厲害,雙眼緊閉眉頭攏蹙,吉祥上前喊了幾聲也未睜開眼。

聶蕊伸手在晏朔額頭上探了溫度,待收回手時,卻被一只滾燙的手緊緊拽住。

思謹正欲上前,擡眼間卻被聶蕊嘴角的笑意定在原地。

回想起近來的諸多事宜,思謹瞧了一眼渾然不覺的晏朔,一個驚人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心頭不禁一凜,帶着吉祥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在那難以忍受的炙熱之中,忽有一抹清涼之意襲來。在其即将離去之際,晏朔伸手将其留住,卻聞到一股令他厭惡的香氣。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舍得松開。他用力睜開眼,恍惚間瞧見一個本不應出現在此處的身影。

“公主?”

腦中混沌一片,渾身綿軟無力,晏朔仿若陷入了一場迷離的夢境之中,掙紮着卻使不出半分力氣。他喃喃自語:“我是在做夢麽?她不會來的……”

“為什麽不會來?” 聶蕊問道。

“因我冒犯了公主。”将心中想的脫口而出,晏朔雙眸酸澀不敢眨動。

他緊緊盯着聶蕊,仿若生怕她會憑空消失一般,蒼白的面容上透着一絲幹裂的紅意,惹人憐惜。

聶蕊垂眸輕笑:“放心,她不會怪你的。”

“不會?” 鬓發因汗水浸濕,黏貼在臉頰上,晏朔宛如一塊被水霧浸濕的白玉。

“對,她不會。” 聶蕊微微低頭:“因為你昨晚說的話,她同意了。”

思緒轉動極為遲緩,晏朔眼中滿是迷茫,數息之後,似是才反應過來聶蕊的話。剎那間,那雙淺色眸子中水光劇顫,很快眼尾便暈出一片嫣紅。

“奴不會讓公主難過。”

因為發熱,晏朔說出的這句話帶了些許氣聲,可細聽之下仍能察覺到裏面那股認真而篤定的意味。

因發熱之故,晏朔說出的這句話帶着些許氣聲,可細細聆聽,仍能察覺其中那股認真而篤定的意味。

那雙濕潤且含着霧氣的眸子,忽的生出一股令人驚嘆的朝氣來。

手心的肌膚如炭火般愈發滾燙,聶蕊眉梢眼角滿是笑意,語氣輕快:“很好。”

只是生病之人相較平日更為脆弱,也更會得寸進尺。

既然是夢,想來大膽一些也無妨?晏朔輕聲道:“奴不喜歡蘭花香。”

平日裏如泥偶般溫順的人,竟挑剔她用的香了?聶蕊不禁微微一驚。

沒有立即聽到回答,只這瞬息,晏朔心頭的惴惴不安便被巨大的羞恥感所淹沒。

公主對他已然足夠寬厚仁慈,他當知足才是。

可為何就是難以知足?竟是愈發貪得無厭,不知廉恥!

微微顫動的眼睫之下,是難以掩飾的潮意,晏朔輕抿幹澀的雙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只是那難以啓齒的羞恥感之下,卻潛藏着隐秘的期待,難以忽視。

任務對象的要求,适度滿足是應該的。不過一種香料而已,不是不可或缺的東西,換了就是。

“可以。”

她應允了?

藏于被褥之中的那只手猛地攥緊,晏朔一時難以置信。

那位謝公子喜愛蘭花,故而公主也喜愛,甚至專門調制了蘭花香,而今公主願意因為他的話換掉?

聽聞,逢霜閣曾是為謝公子預備的居所,而今住在此處的人卻是他……

那些原以為,不可更改的一切,好似并非全然無望?

腦中忽的仿若有雲霧撥開,晏朔心中生出一股惶然的欣喜,波光清澈的瞳色暗流湍急。

他這是,在做夢嗎?不然為何總是皆如他所願……

聶蕊不知強作鎮定的晏朔,心跳是多麽鼓噪,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藤蔓生了極深極深的根。

她從晏朔的住處離開,回去便見思語提了盞無骨花燈過來。

是謝雲晗送來的。

燈身無骨,小巧玲珑,棱角分明的各個燈面之上,由繡花針刺制而成的花紋圖案皆不相同。只可惜此刻白日高懸,若是晚上,不知該是何等的美麗動人。聶蕊瞥了一眼,吩咐思語妥善收好。

*

八月十五過後,連綿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雖出行多有不便,卻也無法阻擋歐陽先生抵達齊陽的消息。聽聞他所居住的那處庭院,如今門庭若市,前來拜訪之人絡繹不絕,門扉都要被敲壞了。

聶蕊對此并不在意,晏朔的病還沒好。似是從前積累的病氣一下發了出來,反反複複總是不見好,偏偏還念着課業。她時常去探望,又命人專門為他調配養身的藥膳,飲食方面也特別吩咐。

反倒晏朔病愈後,氣色竟是比之前還要好了,人也不再似往昔那般單薄瘦弱。

雨歇之日,恰逢秋分,晝夜平分之際,暑氣随着雨水的消逝徹底散去。

晨起呼吸間,空氣濕潤而清涼,聶蕊起初竟有些難以适應。

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的風俗,齊陽這邊秋日有吃糯米飯的習慣。入鄉随俗,這日芳嬷嬷特意吩咐廚下做了桂花糯米飯,味道香甜可口,聶蕊忍不住多嘗了些。她心情不錯,恰在此時,劉婉寧送來拜帖,邀她外出游玩,聶蕊當即應允,出行之時,晏朔随行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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