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重蹈覆轍
重蹈覆轍
“啪” 的一聲脆響,晏朔臉色煞白地對上了掌櫃驚愕的眼神。
手中的銅鏡竟被生生按碎,他回過神來,趕忙補上銀錢,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鋪子。
回到公主府,晏朔便急着去見聶蕊。
只是那原本欲脫口而出的疑問,在見到聶蕊的瞬間,生出一股子沒着落的無力。
聶蕊坐在榻上,身前的矮桌上擺放着各式精美的香球。她低垂着頭,長睫卷翹濃密,纖細白皙的手指正捏着一個小巧玲珑的鎏金香球把玩,輕慢的動作透着幾分百無聊賴。
“銀錢不夠?” 她略略揚起半張臉視線轉來,精致的眉眼間似有春水潋滟。
“夠的。” 晏朔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茫然。
聶蕊察覺到些許怪異,一股鐵鏽腥氣飄來,她的目光随之落在晏朔的手上,眼神微凝:“怎麽弄的?”
晏朔這才發覺手流血了:“不小心弄破了店家的鏡子。”
聶蕊眉頭輕蹙,喚來思謹拿藥,親自為他包紮傷口。
雲姑的死與垂憐閣的失火之事,想必是同一夥人所為。李魚的話颠三倒四,不可全然相信。況且晏朔并不認為聶蕊會加害于他,她想要他的命輕而易舉。只是心中有太多的疑問不解,誰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模仿字跡的人?誰能平白捏造出假的身契?倘若這一切從開始都是算計……晏朔渾身發寒。
他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可在這齊陽城中,有這般能耐之人又能有幾個?可既是算計,為何又要讓李文山跟着他?
是不信他,還是怕他不自量力去謝雲晗面前鬧事?如此看來,他平日出入看似暢通無阻,實則他的一舉一動皆在聶蕊的掌控之中。
溫熱的呼吸拂落,晏朔聲音發澀:“奴半路去了釵環鋪子,但沒買東西,之後沒在去別的地方,便回來了。”
聶蕊動作微頓,“說這些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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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日奴的姑姑便下葬了,那時,您能陪着奴嗎?”晏朔勉強扯了扯唇角,聲音艱難而苦澀,“奴沒有親人了。”
涉及殡葬之事,況且只是一個小奴的親人,這本不該由公主出面。
晏朔的眼尾微微泛紅,薄如紙張的臉上帶着抹透明的頹敗之色,好不可憐。
在思語驚愕的目光中,聶蕊竟點頭應允。
*
墜在半空的厚重的雲絮終是承載不住,落了雪。
雲姑曾和晏朔說過,她不奢求什麽死後風光,只求有一張棺椁下葬便足以。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與小姐相伴而眠。
晏朔遵從她的話,喪禮一切從簡,将她安葬于娘親身畔。
大片的雪花飛揚,單薄的身影跪在名為張秀雲的墓前,久久不動。
“天寒,公主可要先回去?”思謹和思語側身遮擋着凜冽寒風,只是效果甚微。
紛飛的碎雪裹挾着風,如針芒刺面,聶蕊眯了眯眼,她厭憎冬日,厭憎落雪。
只是人在悲傷的時候,心防總比平時脆弱。她覺得,在下一場雪降臨之前,任務該結束了。
晏朔穿着慘白的喪服,整個人幾乎要被風雪淹去。聶蕊撐傘走近,皓腕輕壓傘面傾垂,擋住撲面而來的大半風雪。
殘雪覆于青絲,仿若華發早生。察覺到她的動作,晏朔眼睫輕顫。
“奴的外祖父是個童生,母親是他的獨女,自幼被嬌養的天真不知事。就在外祖父準備為母親招婿時,醉酒染了傷寒,致使家中散盡銀錢卻無好轉跡象。也不知道垂憐閣老鸨從哪裏得了消息,上門稱願借銀錢予母親,且知曉一位擅治風寒的大夫,可以幫忙醫治。母親情急之下借了錢并托其尋了大夫來,可那大夫未能醫好外祖父,不過半月,外祖父便離世,徒留一堆債務。”
“外祖父剛下葬,老鸨便帶人索債,稱若還不上便以人抵債。母親還欠着旁人錢財,無人願施援手,都想讓她把自個兒抵了錢,把借的錢還給他們。後來,除了母親和雲姑,衆人都皆大歡喜。”
風雪漸大,吹的人睜不開眼,晏朔恍若未覺:“母親生的貌美又懂琴棋書畫,老鸨将她當做花魁培養。初次挂牌那夜,母親本欲尋死,幸被一個外地來的富家公子救下。”
“雲姑說那公子出手闊綽,樣貌不凡談吐文雅,竟讓母親忘卻所處境地,生了愛慕之意。而那人發覺這點後,更是對母親溫情脈脈。一個月後那公子離開,臨行前與母親約定,讓母親靜候。待他歸家禀明雙親,便回來為母親贖身,娶她為妻。”
“這種話,一聽就是假的,母親卻深信不疑。不久母親有孕,苦等無果,那人沒有在回來。所有的勸導母親都聽不進去,日夜憂思郁累。生下我時更是虧了氣血,容身價容貌再不複此前,老鸨恨的厲害。此後數年對母親百般折磨,可即便母親奄奄一息,還在期盼他回來,直至身亡命殒。”
“雲姑往昔常嘆母親癡心愚笨……”
晏朔怔怔望着眼前的墓碑:“可母親早就放了她身契,她本可以離開的,卻随母親一同進了垂憐閣。明明她不用遭受這些……甚至後來母親故去,她也有機會脫身,卻因為我一再退讓……”
話語被風吹的斷斷續續,牽纏着沉重的霜寒。聶蕊不會安慰人,她沉默了會兒,擡起被凍僵的手,拂去他肩頭的殘雪。
“這如戲本子一般的故事,不過是富家公子随性而起的風流韻事,卻要母親和雲姑的後半生,來填我這個苦果。”
晏朔身形輕顫,喉間逸出一聲悲戚自嘲,素白面龐不見絲毫血色:“公主,您說他為何如此?既然無意,為何還要诓騙?”
對上他哀切不解的目光,聶蕊再一次驚覺她的卑劣。
呼吸微滞,剎那間她恢複坦然:“這世上,總有些無恥之人會把旁人的心意當做戰果。”
那您會如此嗎?
晏朔直直仰視着聶蕊:“待日後公主離開齊陽,能帶着奴嗎?”
霜白的眼睫下,剔透琉璃的眸子被寒意欺淩的伶仃無助。
這一刻漫天的亂瓊碎玉好似靜止,毋庸置疑的答案停在嘴邊,聶蕊瞳色幽沉。
系統給的任務看似單一,實則是兩個。其一,晏朔的喜歡,其二,他留在齊陽。為了任務,她此時應該哄騙他說會帶他離開,這是任務的推進的最佳選擇。亦或者避而不談,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她不可能帶他去京都,如果沒有意外,她也不會在回來。
這樣的無恥之徒裏,有聶蕊一個,她和那些人是同樣的卑鄙。盡管目的不同,結果也不過是殊途同歸。之前她從未想過,她離開後晏朔要何去何從。
無需粉飾,她坦然承認自身卑鄙無恥,但僅此而已。
晏朔眼中毫無掩飾的孤注一擲的情意,此時實在太過容易捕捉。
聶蕊忽覺喉間幹澀,她想,只差一句回答罷了。任務完成契機很多,不必急于當下,至少此刻她不想騙他。
“京都冬日氣候幹燥,你不會适應的。我也不喜歡那裏,很快就會回來。” 栖于聶蕊烏發鬓角碎雪,泛着沁人的寒意。
即便她語氣再是輕柔,措辭再是委婉,拒絕之意昭然若揭。
“奴知道了。”晏朔低下頭,臉上的表情被寒意凍的僵硬。
她要離開齊陽,和謝雲晗一起。
她不願意帶他走,他将和娘親一樣被丢棄。即便乖巧順從,仍難逃被撇下的命運。
若一味苦等,他将重蹈母親的覆轍 —— 抱恨而終。
寒風刺骨,心口疼痛綿延不絕。
回去的路上,系統忍不住問:“宿主,剛剛您怎麽不問晏朔呀?”
聶蕊換了一身衣裳攏着手爐,感受着身體漸漸回暖,懶懶阖目。
“宿主,您是心軟了嗎?”520不解,剛剛明明是個大好的機會,它這個系統都看出來了,宿主不會沒發現。只是宿主不喜歡被約束,它剛剛也不敢吭聲。它不覺得是聶蕊懈怠,畢竟常去男主那裏打卡的附加任務,宿主讨厭卻也沒推辭。
這讓520有些茫然,往常最注重結果的人,卻在任務最近接近成功時候停下了。
“心軟?”
這個詞于聶蕊而言太過陌生,沒有人用過這樣的詞形容她,不過520不是人。
烏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幽光,聶蕊放松身子倚在車壁上:“你就當我心軟了吧。”
*
自那日後,晏朔性子更為沉默了。而聶蕊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去問那個她想得到的答案。他日日在外奔波,去尋找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
可兇手不是普通人,甚至兇手不是齊陽的人。他不會找到任何線索,甚至當一切有了端倪,他也難以察覺。
郡守遣人禀報,垂憐閣失火前一日,齊陽城來了一夥外鄉人。最終查明,他們來自京都,目的是送信。
聶蕊等着晏朔求助于她,如此便可順理成章究問,任務也能水到渠成完成。只是他沒有,他沒有在讓聶蕊幫他,只選擇自己去查。
對于這點,聶蕊有些不快。畢竟,虧欠是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