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又騙我

你又騙我

聶蕊站在門口,離他兩步遠的位置。她穿着一襲淺杏色棉衣,外面披了件白色狐裘。許是出來的時候太過匆忙,發上只簪了支素色銀簪無過多繁飾。可那燈火下的臉,在雪白的毛絨領子的映襯裏,仍是昳麗非凡,讓人不敢直視。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那雙朝她看來的淺褐色眼睛,融化在周圍橘紅色的火光裏,盛滿細膩柔軟的蜜糖。

然而,他此刻卻是跪着的。滿身雪污烏發淩亂,擡頭的時候,脖頸亦随着微微揚起,真是好一副引頸受戮的姿态。

“真狼狽啊。”聶蕊輕聲感嘆。可即使這樣,也要離開她嗎?

聞言,晏朔近乎倉皇地移開視線。

明明他是罪魁禍首,為何要做出這副樣子?錯的不是他嗎?如此這般躲閃,是覺得愧疚嗎?

聶蕊眸色發冷,心中惡念翻騰。

她緩緩朝他走近,每一步都似踩在晏朔的心尖上。越近,晏朔的神色便越是無措。

他眉眼間殘留的雪花漸漸融化,晶瑩剔透的水珠順着眉骨緩緩滑落,直至墜在眼睫上。如同沾了幾顆剔透的碎玉珠子,在火光閃着微光,無端地更是可憐了些。

正在晏朔不知道說什麽之時,聶蕊微微俯身,伸出手輕輕抹去他眉梢間的水意,而後動作輕柔得近乎親昵地撫上他冰涼的臉龐,極輕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問道:“冷嗎?”

晏朔的臉早在寒風中失去了知覺,此刻被聶蕊溫熱的指尖輕輕一碰,那溫度竟似要将他灼傷,令他不自覺地想要閃躲。

聶蕊的指尖落了個空,見狀,晏朔下意識想開口認錯。然而,聶蕊只是平靜地收回手,緊接着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輕輕披在他的肩頭,随後開始仔細地系着上面的系帶。

認錯的話就這麽被堵了回去,晏朔看着這雙纖細白皙的手在眼前翻動。

許是她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被冷意侵染的指尖總是不經意間碰到晏朔的脖頸,晏朔渾身僵硬不敢有絲毫妄動。

轉瞬間,狐裘已被系好。

Advertisement

“回吧。”聶蕊起身,窈窕的身影在光下顯得很是單薄。

想到剛才聶蕊那漸趨冰冷的指尖,晏朔準備褪下狐裘:“奴不冷,公主,夜間涼寒……”

“你怎麽會覺得本宮冷呢?”

如果真的怕她冷,他怎麽會在半夜偷跑?聶蕊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諷意,截斷了晏朔準備的開口話,朝他伸手:“跟我回去。”

晏朔稍作遲疑,将手放到她是手中。不知為何,那看起來那纖細無力的手,卻攥得他隐隐作痛。

回程的路上,天空落下大片雪花。

随車的侍衛提着明燈,昏黃光暈從兩側傾灑而出,透亮的雪光似是将這漆黑的夜照的亮一些。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聶蕊再次聽到了那道将她從夢中驚醒的電子音。

“申訴失敗,複核結果無誤——任務失敗。”

520頓時號啕大哭:“宿主,完蛋了!咱們恐怕連今夜都熬不過去了!嗚嗚嗚……”

“行了,別哭喪了。”

寒風凜冽,聶蕊靜坐在馬車的窗邊,茫茫白雪落在她發梢眉眼。她緩緩攤開手,晶瑩剔透的雪花不斷飄墜于掌心,卻又轉瞬即逝。

倘若不是手心尚存那一絲濕意,真會讓人誤以為雪花從未降臨。如此也好,消逝于她的掌心,總比日後化為積雪,混雜于污泥之中,被人肆意踐踏至污穢不堪,來的幹淨。

“如果我殺了他,能彌補任務的失敗嗎?”聶蕊收回手,拔下發間的銀簪,那素白的簪尖在寒夜中閃爍着幾點幽冷的微光。

“不行!絕對不行!宿主您千萬要冷靜啊!”520的哭聲戛然而止,趕忙向總部發送求救訊息:救命!宿主心态貌似崩了!

雖然任務失敗,它會被系統格式化回收,盡管之後它不再是它,可至少也存在不是?但如果宿主真的殺了晏朔,它連被格式化的機會都沒有!它将被拆解成各個分散的代碼,成為修補替換的零件!相當于人死後,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宿主不過是任務失敗而已,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求求您了宿主,您千萬別想不開啊,宿主您千萬別”

聶蕊直接開啓禁言功能。

“公主。”

聽到聲音,她側過臉龐回望的剎那,暗沉的目光一閃即逝,連同臉上的神情一同隐匿于雪光之內。晏朔看不真切,卻驟然感到一陣寒意。

他聽見聶蕊問道:“怎麽了?”

晏朔微微張嘴,聲音幹澀且生硬:“下雪了。”

雪光澄澈,将尚未破曉的天色也映照得明亮幾分。僅一臂之隔的距離,擡眼便能瞧見晏朔那如鴉羽般的長睫,以及瑩白如玉的臉龐。他乖巧地坐在那裏,投來的目光依舊隐含着關切,整個人看上去仍是那般乖順又孱弱。

若不是此刻聶蕊與他一同置身于這冰天雪地的寒夜,身處馬車之中,竟像什麽也沒發生。

原本以為任務會在這場雪降臨之前順利完成,然而現實卻并非如此。

“是啊,下雪了。”

聶蕊的聲音很輕像是隔着很遠的地方傳來,幾乎要随着漫天的雪花一同散了去。她低垂雙眸,凝視着手中的銀簪,久久沒有動彈,吓得520都要瘋了。

馬車內部頗為寬敞,厚實的毯子、精致的點心、充足的吃食以及暖和的炭火小爐等一應俱全。可無論布置得如何周全,終究不過是一輛馬車罷了,難以抵禦那凜冽的寒氣。

過了好一會兒,直至她将簪子緩緩重新插回到發髻之上,繼而再度轉頭望向窗外時,520才松了口氣兒。

旁邊的思謹雙眉緊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總覺得有些異樣。明明人已經找回來了,可在她眼中,公主的面色竟比尚未尋到晏公子之時還要顯得蒼白幾分。

*

馬車緩緩在公主府前停下,聶蕊下車後見謝雲晗仍靜立原地,沒有回去。他擡步朝她走來,好像要和她說些什麽。

可現在這個節點,聶蕊實在分不出什麽多餘的心神再來應對他:“很晚了,雲晗哥哥快回去休息吧。”

說完這話,她回頭握住一旁晏朔的手,動作毫無遮掩:“我很累了,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既然如此,”謝雲晗停步臉上笑意頓住,望向她身後晏朔的眸光多了些冷意:“那我便先行回府了,昭昭也早些休息才是。”

話音尚未完全消散,聶蕊便已帶着晏朔離去,只留下一串匆匆的腳步聲。

謝雲晗在原地伫立良久,才在謝明的催促下回去。

*

屋內炭火長燃,一進門晏朔便自發跪下,就像在木棉花林時一樣。

但那時聶蕊沒讓他跪,現在也沒有。

那他這樣的舉動是為什麽?

是覺得自己做錯了嗎?可既然知道這麽做是錯的,為什麽要做?既然做了,那還認什麽錯?既不知錯,那為什麽要跪?是她欺負他了嗎?

明明被辜負,被欺騙,被愚弄,被判定任務失敗連命即将都沒有的人,是她啊!

晏朔眉眼間霜色氤氲睫毛濡濕成簇,凍得發白的臉漸漸恢複血色,卻是乖順的垂首跪着,好不無辜。

何以做出這樣的姿态?他真的知道自己錯了嗎?

不,不是,他只是被抓住了。

他跪下是想讓她原諒他的所作所為,為他下一次犯錯汲取經驗。

不過是被抓住後的補救,他仍不知悔改!

眸中怒火翻湧,聶蕊輕輕吐了口氣神色慢慢趨于平靜。

她沉默許久開口:“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奴喜歡公主。”晏朔回答的毫不遲疑,清透的眸子滿是不安,宛若孱弱的羔羊柔弱又無力,仿佛擡手便能掌控他。

沾着融化霜雪的眼睫抖了抖,冰涼順滑的發絲些許垂落在面頰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迫是不得已,是被逼無奈。好像她只要出口質問,就是污蔑。

但只是看着如此罷了,此時他大概想的是,怎麽才能編出最符合她心意的說辭。

“系統在提交一次任務複核。”

“是宿主。

聶蕊盯着晏朔的眼,緩慢吐出平淡夾雜幾分疑惑的話語:“本宮保你一生安順富貴無邊。”

說完這句話,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也會找到兇手幫你報仇,本宮甚至可以把兇手送到你面前,讓你親自處置。你有什麽不滿的?”

聶蕊願意為她那些許稀少的僞善,做些什麽。

比如給晏朔良籍,為他查明真相,讓他日後生活富足無憂。但這不代表,她願意為此付諸任務失敗的代價,也不代表她真的覺得虧欠晏朔什麽。

他應該謝謝她才是,要不是她對他別有所圖,不然這輩子他們都将毫無交集。

欲望斑斓,何必矯情?僅僅用喜歡,就能換來旁人窮極一生甚至也得不到的東西,多麽一本萬利的買賣。他卻在這個寒冷的雪夜裏,用謊言騙過她,刻不容緩的逃走。

不知好歹的東西!

聶蕊眼中幽幽暗暗,光色沒入其中轉瞬被其吞噬。

“所以,為什麽要跑?”

晏朔閉了閉眼,他該如何把不甘心說得明白。

公主把李文山留下看顧他,公主離開之後他将永遠被困在這裏。哪怕公主此去不同謝公子成婚,她大概也不會回來。他的下場一清二楚,這讓他如何能甘心?

晏朔等不了,也等不到。他要在公主還記得他的時候,站在她面前,而不是只有等着被她召見,他才能見她一面。他想同她日日得見鴛鴦交頸,而這些只有去京都才有一絲機會。

“奴想去京都。”

“京都?”聶蕊語調微揚:“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清潤俊秀的眉目低垂,微微顫抖語氣顯示,晏朔并不如表現得那般平靜。

“京都有什麽好的?”聶蕊神色帶着股淩厲,“你有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

晏朔閉了閉眼,心中酸澀猛然迸發至極致,公主定是對他厭煩到極致了吧,他想他再不會有更多的顧慮。

“天子腳下自然是好的,比齊陽好。”

比你不會再回的齊陽好。

這些日子他多次都在想,要是他當時想辦法求了公主離開後,帶雲姑離開齊陽,雲姑是不是就不會死?或許李魚說的對,是他害了姑姑。而他來到公主府的目的,本就是借力脫困,而不是把自己陷進更大的困局,落得進退兩難。

“任務複核,任務失敗,任務複核次數已達到上限,此功能宿主将再無使用權限。”

冰冷的機械聲再次在腦海中響起,聶蕊垂眸輕嘆:“你又騙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