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子相見”
第6章 “父子相見”
梁沐秋陪着毛豆玩了一會兒狗玩具,就去給毛豆做飯了。
他廚藝不行,好在狗勾的飯也不需要什麽高端技術,弄熟了就行,毛豆又不挑食,好養活得很,吃得頭也不擡。
毛豆吧嗒吧嗒吃得香,他也挺有成就感的,好歹還是有生物能欣賞他的廚藝。
他看得欣慰,拍了毛豆一段視頻,上傳到了他在D站的賬號上。
前幾年,他在視頻網站D站開了一個賬號,隔三差五會往上面傳一些vlog,也不運營,也不露臉,就像一個視頻日記,拍了什麽就傳什麽。
有時候他會在視頻裏說兩句,有時候幹脆連旁白也沒有,視頻裏只有一片連綿的風景和bgm。
但是幾年下來,因為不少風景視頻拍得不錯,他這個賬號居然也攢下了一萬粉絲。
人少的好處就是容易混個臉熟。
他的評論區像一個自然形成的社區,大家平時會像閑聊一樣在他視頻下聊天,梁沐秋甚至看見過有人在評論裏相親。
他把毛豆的這段視頻傳了上去,十來分鐘後,底下就零零散散有了幾條評論。
他往評論區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前排又是那個熟悉的id——南渡。
南渡也算是他的忠粉了,從他才在d站發了幾個視頻的時候,就成了他的粉絲,話不算多,但是每次都會評論。
這些年下來,兩個人也能算素未謀面的朋友。
梁沐秋點開後臺,看見南渡私信他,問毛豆身體好了沒。
梁沐秋:“好了,剛剛還在啃狗骨頭玩具,明天帶它出去散散步。”
南渡:“那就好。”
話題點到為止,南渡沒再發消息。
梁沐秋卻盯着那個頭像微微發愣。
南渡這人的頭像是一棵橡樹,沒有什麽特色,沉默又低調,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他倆是從兩年前開始聯系的。
因為梁沐秋喝醉酒,難得開了次直播,那時候直播間只有幾個人,他喝醉了,哼哼唧唧說自己胃疼,說自己做夢夢見前男友,又說他前陣子回了大學,圖書館翻新了,門外的櫻花樹卻沒變,開得真好看。
直播間其他人都在看熱鬧,準備第二天等他醒來笑話他。
唯獨南渡,給他發了一晚上的私信。
問他在哪兒,胃疼不疼,有沒有人照顧他。
他看見的時候都驚呆了,連酒都醒了幾分。
因為即使隔着屏幕,那種撲面而來的焦慮和急躁也滿得像要溢出來。
南渡留的最後一句話時,“你回我一下,求你了。”
梁沐秋當時望着屏幕愣了好一會兒,才回複道:“我沒事。胃不怎麽疼,剛剛是沒醒酒。”
那邊回得很快,“你別不當回事,如果胃難受要去醫院,你有朋友在嗎,需要我幫你叫私人醫生嗎?”
他望着這短短的兩行字。
明明屏幕上只有純白的背景,他卻好像看見了岑南焦急的臉。
他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回複道,“我真的沒事,不疼了。”
也就是這次過後,他偶爾會跟這個叫“南渡”的陌生人私信聊天,像朋友一樣東拉西扯。
在聊天中,他大致知道了這個南渡的信息,比他小一歲,在讀的中文博士,平市人。
他甚至有一次,冒失地問南渡索要了照片。
他一邊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騷擾粉絲的變态,一邊又固執地想看一眼,這個跟他聊天的人,到底什麽模樣。
好在南渡沒有拒絕他。
照片發來的很快。
上面的男人,并沒有一張醒目出衆的臉,但清秀溫和,戴着黑框眼鏡,穿着灰色細紋襯衫,規規矩矩地坐在學校長椅上。
遠沒有岑南英俊,也沒有岑南冷淡外表下的鋒芒畢露。
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梁沐秋甚至拿這張照片在網上搜索過,确定了不是随便能找到的網圖。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像是慶幸,卻又夾雜着一絲失落。
他最開始注意到“南渡”,就是因為這個id裏有一個“南”字,多少次,他在南渡聊天的時候,抑制不住地猜測過,對面會不會就是岑南。
如今他知道了答案,這只是一個對他施予關懷的陌生人。
但也就是這次之後,他反而放下心防跟南渡交談。
他一開始還自作多情,怕南渡是喜歡自己,後來發現是自己想多了,南渡跟他的對話從來都點到即止,沒有一句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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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沐秋趴在毛絨地毯上,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明明南渡已經驗證過自己的身份,但一想到恰好成了他鄰居的岑南,他心裏又突然産生了一絲隐秘的懷疑。
他問南渡,“你現在在幹嘛?”
南渡回得很快,“我在家寫論文。”
梁沐秋猶豫了一下,又問,“真的嗎?我總覺得你騙我。”
他打下這句話是有點羞恥的,因為這句話實在很冒犯。
如果不是他必須要确認“南渡”不是岑南,他是打死不會對一個網絡對面的人說這話。
好在南渡沒有生氣,反而又給他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臺電腦,上面是一篇寫了一半的古代論文,旁邊露出的一只手清瘦白皙,戴了一個黑色的腕表。
那不是岑南的手。
梁沐秋徹底松了一口氣。
“抱歉,我剛剛不該這樣失禮。”他誠懇地道歉。
“沒事,我不覺得生氣。”南渡還是和之前一樣幹脆,“你是遇到什麽事嗎?感覺你有點煩心。”
梁沐秋想,要說煩心事那可多了,比如他到底該不該把岑南打一頓。
但他暫時不想跟別人說這些。
“是有一點事情,但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說。”
“那就別說了,等你想說的時候我再聽。”
梁沐秋不由笑了笑。
只要對面不是岑南,那“南渡”真是個不可多得的朋友。
貼心,溫和,卻又進退有度,從來不會讓人不舒服。
他突然有點異想天開,問南渡,“咱倆也算認識兩年了,還從沒見過面,要不什麽時候我們約一下?平市離我也就兩個多小時。”
南渡這次卻像卡殼了。
隔了一陣子,才回複道,“抱歉,我最近在出差,沒法見面。”
梁沐秋有點失望,卻也沒追問。
“那好吧,那以後有空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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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南渡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幾句,心情也好了一點。
因為今天出門轉了一圈,他也有些累了,比平時要早入睡一點。
臨睡前,他打開朋友圈看了一眼。
岑南今天沒有發任何東西。
他不知道為什麽,又有點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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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毛豆回來了,梁沐秋一連幾天都帶着毛豆在小區花園裏散步。
他家毛豆是個交際花,雖然是個小短腿,卻意外地在狗圈很受歡迎,到哪兒都有狗勾親熱地蹭過來,跟毛豆玩在一起。
毛豆倒是愛搭不理,小短腿還挺神氣,跟在他面前那副賣乖讨好的樣子完全不一樣,要別的狗百般示好,才肯屈尊降貴地玩一會兒。
梁沐秋在旁邊跟別的主人聊天,覺得自己兒子簡直是狗中渣男,讓他非常不好意思。
他心想,毛豆這點絕對是随岑南。
他這麽專一又深情的人,可養不出這種小渣狗。
當年在高中就是,那些溫柔可愛的女生都跟瞎了一樣喜歡岑南,岑南卻一直冷冰冰的,連句多餘的話都不願意說。
眼看着天色不早,也該回家了,梁沐秋沖着毛豆喊了一聲,“毛豆,回來了,我們要走了。”
毛豆立刻抛棄了他的小夥伴,颠啊颠地跑了過來。
梁沐秋牽上繩子,一人一狗,慢悠悠回家了。
在進公寓樓前,梁沐秋還在溫柔地問兒子今晚想吃什麽,“毛豆,咱們晚上吃魚肉和雞肉好嗎?”
但是他一擡頭,就發現在電梯前,他那位不招人待見的鄰居,岑先生,正神色怔怔地看着他。
以及他手上牽着的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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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南大概是剛下班,西裝革履,黑色的西服很襯他,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股子精英敗類的味兒。
梁沐秋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
但他還沒來得及張口,他手裏牽着的毛豆先激動了起來,一改剛才的高貴冷漠,扭着小屁股就沖了上去。
梁沐秋甚至沒抓得住牽引繩。
他眼睜睜看着自家毛豆,拖着個紅色的繩子,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岑南旁邊撒歡兒,滿懷熱情地扒在岑南褲腿上。
而岑南也蹲了下身,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毛豆……”
毛豆響亮地“嗷嗚”了一聲,一下子鑽進了岑南懷裏,把狗毛都弄在了岑南的高級西裝上。
它舔了舔岑南的臉,烏溜溜的眼睛,還像小奶狗時一樣滿懷依戀。
七年沒見,它始終還記得自己另一個“爸爸”。
小狗不懂什麽是抛棄,也不懂岑南為什麽會不見。
它只知道,在分別了很久很久以後,它的另一個“爸爸”又出現了,像小時候一樣抱它。
它甚至還回頭看梁沐秋,像是要梁沐秋也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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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沐秋臉色說不上好看,慢吞吞走了過來。
他還指望毛豆咬岑南兩口呢,結果這家夥整一個通敵賣國。
岑南把毛豆抱了起來。
他神色複雜地對梁沐秋說道,“我沒想到,毛豆還記得我。”
梁沐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不客氣地對岑南道,“你少做夢,你出國的時候毛豆才一歲,現在都七年了,你還指望兒子記得你。它就是……對誰都熱情。”
話一說完,他就愣了。
他跟岑南養這狗的時候,經常把柯基叫兒子,後來岑南走了,他也沒改。
可現在這話說出來,就仿佛離異夫妻在讨論孩子撫養權。
梁沐秋默默地閉嘴了。
空氣裏安靜了幾秒。
岑南不知道該不該高興,起碼梁沐秋下意識還承認他也是毛豆的“父親”。
他低頭望着梁沐秋,“你說得對,我沒參與咱兒子成長,是我的錯,以後我會好好彌補的。”
梁沐秋嘴角抽了抽。
他算是見識到什麽叫不要臉了。
他無語道,“岑南,你要點臉吧。這是我的狗,我兒子,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也就欺負毛豆不懂事,不知道你是不要它了。”
岑南神色僵了一下。
他望着梁沐秋。
梁沐秋眼睛看着地面,沒有看他。
梁沐秋今天穿了件寶藍色的刺繡外套,白皙的側臉明淨白皙,有種少年氣,像是還停留在大學裏。
這句話明明說的是毛豆,落在岑南耳朵裏,卻覺得梁沐秋像是在說自己。
他垂了垂眼,低聲道,“我沒有不要它。”
梁沐秋嗤了一聲,沒接話,上前一步按了電梯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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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電梯上了十一層,岑南都抱着毛豆。
眼看着要進門了,梁沐秋才轉過身,對着岑南伸出手,“抱夠了吧,把毛豆還我。”
岑南一怔,眼神複雜地看了梁沐秋一會兒,還是把毛豆放進了他手裏。
但他又忍不住問道,“我以後,能來看毛豆嗎?”
梁沐秋下意識想說不行。
但是他擡眼望着岑南,昏黃的走廊燈下,岑南的臉像一張濃墨重彩的油畫,每一筆都被人精細地描繪過,濃黑的眼,睫毛輕輕扇動,像藏了千言萬語。
而毛豆也在他懷裏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總想去叼岑南的袖子。
有一瞬間,梁沐秋覺得自己像拆散灰姑娘和她爹的後媽。
他嘆了口氣。
“想來就來吧,別搞得我跟個後爹似的。”
說完,他刻意沒去看岑南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神,推門,關門,一氣呵成地把岑南關在門外。
毛豆不明白岑南怎麽給關外頭了,還在焦急地刨門,時不時擡頭看梁沐秋,嗚嗚嗚地叫。
梁沐秋蹲下身,拍了毛豆的圓屁股一下,罵道,“吃裏扒外。”
但他拍得不痛不癢,毛豆還覺得他在跟自己玩。
梁沐秋沒轍了。
他點了點毛豆的鼻子,訓道 “我忘不了他也就算了,怎麽連你都沒忘。你那時候才多大。”
他像是罵毛豆又像是罵自己。
因為他分明知道原因。
最開始把毛豆抱回來的是岑南,給毛豆做飯,鏟屎,生病了陪護的,都是岑南。
他那時候自己還像個被岑南寵壞了的小孩子,又怎麽會照顧一個奶呼呼的小狗。毛豆第一次生病去醫院,他手足無措,拉着岑南的衣角,眼睛通紅地問岑南,毛豆會不會有事。
岑南用羽絨服把他裹進懷裏,像樹一樣可靠。
“不會的,我在。”
他永遠記得岑南身上的木質香,他把頭埋在岑南肩上,像中了毒藥一樣沉溺其中。
他從以前就知道自己太依賴岑南,但誰又能說,這不是岑南刻意放縱的結果。
以至于多年不見,他還是毫無長進,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