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好沒眼色
第37章 好沒眼色
吃過下午茶,休息了一會兒,還要繼續拍戲。
跟早上的不一樣,現在拍的是第三十場,拍小混混許傑跟優等生陳明生第一次破冰。
這時候許傑跟陳明生關系還不好。
許傑因為打工地方的糾紛,跟人打架,他沒什麽大事,臉上卻青了一塊,回來怕奶奶看見,坐在樓梯口抽煙。
月光從破舊的樓梯窗裏照進來,玻璃碎了一角,乳白色的光落在他的肩上,這個少年人的臉上有種不合時宜的麻木,像在想什麽,又像是什麽也沒想。
而陳明生下了晚自習回來,穿着幹淨整潔的校服,書包卻髒亂不堪。
他本該從許傑旁邊目不斜視地路過,就像從前一樣。
但是今天他在學校過得很壓抑,回去又要面媽媽的哭聲,他看見許傑這樣坐在地上,突然有了一瞬間微妙的羨慕。
兩個少年,一個擡頭一個低頭,互看了一眼。
許傑指間拿着根煙,陳明生手裏拿了瓶牛奶,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陳明生卻突然往前遞了那瓶牛奶,“可以跟你換根煙嗎?”
許傑大概也是沒聽過這麽邪門的要求。
他擡了擡眼皮,看着這個一貫循規蹈矩,與這個落魄不堪的城中村毫不匹配的優等生。
過了會兒,他同意了。
一瓶牛奶換一根煙。
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從陳明生搬到這裏兩個月以後,第一次心平氣和坐在一起。
陳明生根本不會抽煙,被嗆得咳嗽,許傑也不教他,冷眼旁觀,卻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梁沐秋還挺喜歡這場戲的。
這是陳明生和許傑兩條平行線相交的開始。
他躺在躺椅上,像個大爺,聽着劉峰韬給那倆主演講戲,低着頭,不厚道地悶笑。
他知道這兩個主演的關系,劉峰韬還不知道,痛心疾首道,“你倆能不能收斂點,我知道你們是好兄弟,青梅竹馬好得穿一條褲子,但是你倆現在演的還是陌生人,甚至互相看不順眼。別總看着對方就想笑,兇一點,冷漠一點!讓你們演對頭不是演情人!”
梁沐秋聽得噗嗤一笑,促狹地看那兩個孩子紅了臉。
劉峰韬這個粗神經男人,一旦開機心裏就只有他的戲,六親不認,說話也耿直,完全不帶懷柔的。
可他偏偏說中了對面兩個男孩子的心虛之處,連那個有點酷酷的“許傑”都尴尬地低頭。
他不由更樂了。
要不說成年人壞呢,他過了校園裏小鹿亂撞的時候,在大染缸裏泡了幾年,臉皮也變厚了,劉峰韬調侃他,他都不帶眨眼的。
如今看着這兩個少年臉紅,他心裏覺得格外有趣。
熱鬧看了一會兒,眼見着劉峰韬都把人罵得快鑽地裏去了,他站起來,遞給劉峰韬一瓶水,讓他去旁邊歇一會兒,自己給兩個主演講戲。
兩個年輕人,其實都是天之驕子,家境良好,一路成績優異,剛進大學沒多久,就要演主角。演的卻是兩個壓抑的,落魄的,對未來有一股執拗卻又茫然的少年,一時找不到感覺也是正常。
梁沐秋自己是編劇,細細把人物心裏又分析了一遍,他說正事的時候不愛笑,明明也不算很高,卻有種壓迫感。
哪怕心裏挺喜歡這兩個年輕人,指點起人,他也不留情面。
他淡淡說道,“你們別心氣這麽高,影視圈裏有天賦的也不少,跳出這個圈子,天才更多。你們演不出那種落魄,被壓彎脊梁卻又不甘,那是因為你們還沒遇見不拿你們當回事兒的。但你們離開學校就會明白的,你們還不算個角兒。別人可以對你客氣,那是他們有教養,但這個社會跟城中村沒有區別,比你位高權重的人想輕賤你,你又怎麽反抗?”
劉峰韬是激情昂揚地罵人,梁沐秋就是冷淡地戳人心窩子。
他拿着劇本戳了戳“許傑”的胸口,“你想讓人瞧得起你,就只能比別人更強,但你拿什麽證明自己?許傑,拿你一千多的零工工資,還是拿你奶奶的低保,你出去送貨都被人給臉色,想找個工作你也沒文憑。你憑什麽彎不下脊梁?”
他自始至終叫得是劇中的名字。
一旦開拍,這場上就只剩下“許傑”和“陳明生”。
兩個主演被他說得有些面紅耳赤,卻也沒反駁,反而低着頭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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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峰韬去了梁沐秋的位置上,喝着飲料吃着零食,看梁沐秋指點後輩,權當放松。
他旁邊的位置上自然是是岑南。
岑南最近拾起來雅興,梁沐秋在片場有工作也不是總有空理他,他就随手揣了個速寫本,畫着梁沐秋的側影。
劉峰韬瞄了一眼,是有專業底子的,這位岑兄弟也是個風雅人,明明是個靠唇槍舌劍吃飯的律師,琴棋書畫卻樣樣都沾了點。
他沒見過岑南畫別的,但那一打的梁沐秋卻都抓住了神韻,筆下流淌的仿佛不是線條,而是一個人對另一人鮮明的愛意。
劉峰韬腦子裏竄過這句話,自己先被惡心了個夠嗆。
他甩甩頭,跟岑南聊天,“你是不是沒怎麽見過沐秋訓人?他脾氣好,但工作時就不是這樣了,眼裏揉不得沙子。”
岑南說道,“是沒怎麽見過。”
他缺失了梁沐秋從校園到社會的這一段時光,又怎麽可能見證梁沐秋的轉變。
劉峰韬笑了笑,“他以前倒不是這樣的,雖然我們在學校就接外快,跟着老師幹活,但畢竟還是學生。他剛出來工作的時候,還有點嫩生生的,膽子大,做事情認真,但是被逗兩句就不好意思,也不會對人太嚴厲。有一回吧,他被項目負責人給批評了,心裏難受,自己拎着酒喝了個半醉,在公司樓道裏睡了一夜。”
岑南睫毛抖動了一下,他從沒聽梁沐秋說過這些事。
但他可以想象,孤身一人打拼的梁沐秋,是怎樣落寞地坐在樓道裏,難過得無人可訴,只能靠喝酒緩解。
“那後來呢?”他輕聲問。
“沒啥啊,喝點酒醉一場,第二天感冒了,還不是要爬起來幹活,”劉峰韬就沒拿這當回事,行業裏這都是常态,梁沐秋有他那個護短的老師羅文,已經算走得順了,“幹完就積累一次經驗,經驗積累多了,吃了幾次虧,就成現在的梁編劇了。”
他笑了一笑,“說起來,梁沐秋還是挺幸運的,我也是。”
岑南卻沒接話。
他當然知道梁沐秋和劉峰韬都實屬幸運,在影視圈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沒吃過大虧,還小有成就,已經是甩開別人八條街。
但最親近的人,卻還是會心疼他長大的每一個瞬間。
現在的梁沐秋很從容,事業有成,遇事紋絲不亂,站在哪兒都引人注目,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梁沐秋不是一朝變成這樣的。
梁沐秋十八九歲的時候,笑起來比天上的雲還要軟,不想寫作業的時候也會耍賴,勾着他的袖子求他給個答案。
他那時候望着梁沐秋的笑臉,滿心只想把這個人抱入懷中,藏起來,風雨不侵。
可後來,他不僅沒能當梁沐秋的城牆,反而還在梁沐秋的二十歲給了他迎頭痛擊。
岑南想到這兒就覺得胸口有些悶。
但他卻又想多聽劉峰韬說一些,說說他所不知道的梁沐秋。
他給劉峰韬遞了一支煙,兩個人一個捧着咖啡一個叼着煙,劉峰韬也沒什麽好遮掩的,把他知道的,梁沐秋這幾年的生活工作抖了個底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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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沐秋講完戲就回來了,“許傑”被他扒皮抽骨教育一頓,“陳明生”也沒逃過。
但是講戲只能是講,到底開竅幾分,就看演員自身的造化了。
他坐回自己的躺椅上,見岑南畫了他剛剛的樣子,仔細端詳了下,一擡眉,“畫這個幹嘛,我看着兇巴巴的,像教導主任。”
岑南蓋上速寫本,“不像,像漂亮的老師,被訓了也甘心。我還怕那倆小子光顧着看你,沒聽見幾個字。”
梁沐秋白他一眼,嫌他誇張。
他又不是塊金磚,走哪兒都有人惦記。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劉峰韬跟梁沐秋的輪番轟炸起了作用,再拍的時候,“許傑”跟“陳明生”明顯比開始沉浸了不少。
鏡頭後的人都盯着他們。
最後又拍了兩次,過了。
梁沐秋心裏也松了口氣,一塊石頭落了地,演員不怕新,就怕不開竅。
他就算不是這部戲的投資人,也希望這戲能好好地呈現出來。
趁着中場休息,他問岑南,“晚上咱們去哪兒吃飯?”
因為岑南在,他這幾天都不準備跟劇組吃飯,和岑南一起去探探當地的小吃店也挺有意思。
岑南打開手機,讓他看他篩選的幾家,選出一個。
劉峰韬從他倆旁邊路過,看見兩顆親親密密又湊在一起的腦袋,心裏直嫌牙酸。
他碰了碰梁沐秋,“你別忙着走啊,再留一會兒,待會兒男三過來,他先來劇組打個招呼,你跟人見見面。”
男三飾演的是長大後的陳明生。
這個角色最早定的是個中年演員趙榮,但是後來遇上檔期沖突,連着換了兩個,開拍前才又定下來。
這事兒不歸梁沐秋管,他還不知道這新的男三是誰。
說話間,劉峰韬的手機響了起來。
劉峰韬低頭一看,“喲,到了。”
說着,他就起身接人去了。
梁沐秋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還在跟岑南商量晚上吃什麽,但是等劉峰韬把人帶進來,他一擡頭,整個人就愣住了。
劉峰韬身後跟着個高個子的男人,一身休閑裝,眉目疏朗,氣質溫和,不算頂級的英俊,但是笑起來卻很勾人。
梁沐秋認得他。
演員溫炀,三十二歲,書香門第出身,本來是美院的畢業生,二十六歲被張鶴導演看上意外出道,演技不俗,但是對娛樂圈全當副業,很少接片子,合眼緣的才接。
要說他為什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因為這是他老師曾經介紹給他,相親失敗的對象。
梁沐秋望着對面的溫炀,腦海裏只能想到他前兩天的一句吐槽。
“這劇組哪兒這麽多gay。”
誰能想到,這劇組真踏馬這麽多gay!
劉峰韬還在熱情地介紹,“這是咱們編劇,梁沐秋,溫炀你應該知道,沐秋,這是溫炀,咱們男三,請到他可花了我好一段功夫。”
梁沐秋幽幽地望了眼一無所知的劉峰韬。
呵,這劇組碩果僅存的直男,真是好沒眼色。
作者有話說:
小劉,秋秋心裏罵你呢(順便畫個重點,是相親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