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記憶

第8章 第八章 記憶

異界漂泊僅八年,溫知寒卻覺得比百年還要漫長難熬。

一想到他多耽擱一天,他的徒兒就要過上一天孤立無援的凄苦日子,他便耐心全無。

系統安慰他,小說的開頭雖然虐了點,但都是為了激發主角的潛力,是先抑後揚,是為了鋪墊日後的逆襲與複仇。

終有一日,閱盡千帆的主角沈縱會被折磨到黑化,一躍成為無人能敵的至尊,過去那些瞧不起他、欺辱背叛他的,都會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系統說,這就是【爽文】。

可溫知寒還是高興不起來。

他只看到那個冒名頂替的反派師尊一邊傷害沈縱,一邊洗白着自我,倒打一耙說主角沈縱應該感謝他的栽培和信任。

他看到‘溫知寒’成了懦弱無能、只會逃跑和推卸責任的慫包,卻又虛僞的、高高在上地稱沈縱是被天道眷顧的人。

沈縱冷笑着,一劍打飛了‘溫知寒’的武器,“既然天道如此膚淺低賤,我便先滅師門,後弑天道!”

……

溫知寒看完小說的章節,轉頭就繼續投入厮殺之中,怒意與不甘皆化為刺骨的殺意,連最兇殘的惡鬼都為之膽寒。

短短數年,雙手染上的鮮血惡靈的數量已經遠超過去百年。他的劍術與殺技也因此磨煉得越發娴熟。

他完成任務、賺取積分的速度之快,不知何時已經打破了系統的記錄。

他是厮殺邪祟怪物時最不手軟、最不畏傷痛與生死的,也是異界厮殺者之中最慈悲也最冷漠的,沒有像其它人那樣陷入瘋狂或迷失自我。

系統常常因他靈魂的堅韌而高興,又惋惜他有如此的能力,卻不願在此間停留更久,積攢更多積分去實現更龐大艱難的心願。

Advertisement

反而拘泥于他的來處,毫無貪欲和野心,總想着回到那麽狹隘、普通的位面。

那樣又有什麽意思?

系統不能理解,本源是一本小說的世界如此狹隘,對它的宿主是如何産生致命的吸引力的,又怎麽會孕育出如此堅韌強大、不可動搖的靈魂。

溫知寒懶得解釋。

他只是不願認命罷了。

主角也好,天道也罷,他只知道,他想回去,小徒兒需要他,在夢裏才敢抓着師尊的衣角訴說委屈。

可就算這樣,沈從淵也是堅韌的、心性通透的。

正如他初次遇到沈從淵時那樣。

小小的幼童凍得皮膚發青,面色灰敗,他摸着孩子的頭,耐心詢問孩子的意願,

“你願意跟我走嗎?從此遠離塵嚣,一心向道。”

“如果跟您走,我就能活命嗎?”

“不一定,”

溫知寒坦誠地告訴他,“你今天一定會活下來,就算不跟我走,我也會将你送到醫館救助,你會有溫暖的食物和住處,有領養你的家庭,然後長大成家。

“但跟我走,就要拜我為師,從此六親緣盡,從此與享樂無緣,修行路上還會遇到無數妖魔孽障,不一定會長命百歲,卻很可能身受重傷、甚至犧牲性命。”

孩子擡起頭,定定地望着溫知寒的眉眼,“我想跟您走,我不怕苦。”

“好孩子。”

“我想成為像您一樣的神仙,救更多還留在紅塵中的人。”

溫知寒的同行道友還曾笑話他,那麽好的根骨天賦,不拜師修道可就浪費了,幹嘛用塵世裏的好處誘惑那孩子,萬一人家不拜師了多虧啊。

他聽了,只是笑笑,繼續拿路邊的糖葫蘆逗孩子,只要不拜師就有吃不完的糖葫蘆哦。

氣得小小的沈從淵賭氣半天沒吃東西,非要表決心,險些又餓暈過去了。

……他的阿淵是世上最好的徒弟。

那麽好的孩子,那麽天賦卓絕的修道者,懷揣着那樣的一顆赤子之心,夢想着有朝一日能成為救世的仙。

本能踏上坦途、意氣風發。

而不是像書中那樣——

結束了一場厮殺的溫知寒不知第幾次站在血海屍山,原地喚出綁定的系統,用積分兌換小說《歸途》的幾章原文:

第八十章黑化的沈縱

……

……重重迷障的陣法內,沈縱已戰至力竭。

走投無路下,機緣從天而降,只需血祭數十人,便能破局而出。

“我不能……師尊若是見到我這副模樣,會不高興的。”

沈縱掙紮着持劍爬起,幾乎将身體一半的重量依靠在劍身上,“就算是死……我也不能、不能讓師門蒙羞!”

“可是……”

在他的腳下,赤紅的血泊中倒映着他狼狽的身影,那影子如同活了一般,張口吐露模糊不清、令人精神恍惚的谵妄,露出譏諷的笑容。

他在和自己的倒影說話,明明是一連串模糊而扭曲的音節,卻在他的耳中組成了極具蠱惑力的勸說。

“三界五行……魂飛魄散……”

沈縱喃喃着,只偶爾重複其中的幾個詞語,仿佛在衡量揣測身隕此地的下場。

赤紅的影子繼續說着,仔細聽來,竟與沈縱自己的聲線一致,只是更加輕佻、瘋狂。

“……報仇。”

沈縱再次擡起頭,眼底那明亮而倔強的光彩終于變得黯淡,重傷讓他再也無力維持清明的神志,反而被誘導着和自己的倒影說得有來有回,

“誰來報仇……”

谵妄的聲音逐漸與他同步,直接從沈縱的喉嚨深處傳出,仿若不祥的詛咒,

“殺了溫知寒……殺了……他們……”

沈縱緩緩站起身,兇戾可怖的殺意自他劍鋒迸發。

那些不知死活的炮灰們卻還在謾罵攻擊着他,嫌棄他的無能、連這樣的陣都破不開,推卸責任到他身上,罵他太過晦氣才害得衆人淪落此地,算計他的價值,想要在新的危機來臨前把他推出去抵擋片刻。

瞧見他突然拔劍,那些人先是沒反應過來,随後紛紛露出驚恐或厭恨的目光。

“他從剛才開始就在自言自語什麽?”

“我看他是瘋了——”

“他已經……”

“沈縱,你……”

若是放在以往,他總能冷靜處置,口頭冒犯不算死罪,貪生怕死不算死罪,沉默旁觀不算死罪,都不能成為他們葬身此地的理由。

可也只是一眨眼,世界便安靜了。

沈縱的雙眸赤紅,不帶溫度地看着前方,恢複神志時,腳下的血祭已經完成。

陣破,他作為唯一的幸存者走了出去,明明遍體鱗傷,卻仿若失去了對疼痛的感知。

這一刻,沈縱的內心感覺到久違的寧靜,就像是靈魂深處的一部分自我終于達成殉葬的儀式,得以擁抱永恒的安眠。

……

未完待續】

明知這是尚未發生的劇情,溫知寒卻仿若瞧見了一幕幕發生在眼前。

看着沈縱孤立無援,看着徒兒一步步邁入絕望,成為衆矢之的,看着他逐漸萬劫不複——

他看到了,他的徒兒那麽不甘心、那麽竭力地抵抗過命運,若是有的選,沈縱定然不會願意成為這副模樣。

如果他還徒兒的身邊就好了。

如果他還在,阿淵就不會落得如此……

哪怕是陌生的異界之人,都能在他的身邊得到一個安詳的死亡,他的徒兒在瀕死的絕境掙紮時卻只能得到惡言惡語。

思及此處,溫知寒頓時急火攻心、渾身經脈都刺痛痙攣,腿下一軟,脫力地單膝跪在地上。

這邊是他的徒兒注定背負的命運嗎。

“不該是這樣……”

他在口中喃喃自語,鮮紅的銳色爬上他的魂體,如同綻放的紅蓮,

“天道……錯了。”

于是,他的道心破碎,又在新的執念中重塑,凝結為更加無堅不摧的神魂之力。

他手中的劍,更冷、更利了。

不久後,他終于殺出一條血路。

……

阿淵……

對不起。

剎那間,溫知寒被記憶中的欲念所傷,神魂激蕩,登時吐出了一口鮮血。

“師尊?”

耳邊的一聲呼喚瞬間拉回了他的神志,他睜開眼,對上沈縱驚疑無措的目光。

他原本不想讓沈縱看到這一幕,才特意在徒兒身上下了安睡的符印,又在周圍布下障眼法的。

但沈縱還是找來了,掙脫了他落下的安睡符印,遠比他預想中更早地找了過來。

恢複大半記憶之後,溫知寒再度看到沈縱複雜的視線,這才察覺到徒兒的那三分緊繃是出于戒備。

沈縱長大了,也長高了,卻因為過得不好,看起來仿若只有20歲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站在那裏,因不确定情況而不敢輕舉妄動。

即便如此,沈縱也沒有選擇趁機遠離他,從他身邊逃走。

沈縱還願意認他這個師尊的。

意識到這一點,溫知寒卻并未覺得有多欣喜,反而自心底泛上細細密密的酸澀,心疼極了。

還好。

那些将沈縱逼瘋、用一個個絕望處境害他修魔的劇情尚未發生,只是未定的未來,他還能親手阻止。

……來得及。

他已經知曉了原作,那諸多種種的可怕悲劇絕不會發生了,他會改寫一切,不再讓沈縱經歷道心破碎,又被迫修魔的結局。

他會好好呵護、彌補,重燃阿淵眼底的光,讓徒兒自由地走下去。

溫知寒靜靜望着沈縱,沒忍住伸手,說:“已經沒事了。”

他想如從前一樣,把徒弟抱進懷中安撫。

少年卻驀地擡手一擋,眉頭緊皺,不安疑惑地望着他。

溫知寒一愣,

“沈縱,你……在怕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