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創
第9章 第九章 清創
“沈縱,你……在怕我?”
面對溫知寒的突然示好與碰觸,沈縱有着本能的抗拒。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麽明顯的嫌惡還能被解讀成【怕了】。
怕?
開什麽玩笑!
沈縱幾乎條件反射地以為這是一句挑釁,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方才露出了破綻。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溫知寒身上的氣息變得陌生又熟悉,在他的記憶之中,‘溫知寒’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明白這不過是故意迷惑他的虛假面具。
倒是溫知寒——究竟将他當成了什麽人,居然覺得他會害怕?
短暫的怒意自心底升騰,很快讓沈縱将一閃而過的違和感抛之腦後,不再追究溫知寒身上的怪異之處。
他強撐出一個溫馴無害的笑容,借口說道,“怎麽會呢?師尊多慮了,徒兒只是看雪地寒重,師尊身上……”
……溫知寒身上籠着一層水汽,面色蒼白得接近透明,唯有唇中還殘留着一抹過于鮮豔的血色。
看上去,就像是不屬于陽間的幽魂。
話說了一半,沈縱觸及溫知寒這樣的目光,竟一時啞然,唐突地忘了說詞。
溫知寒那是什麽表情?怎麽……好像誰欺負了他似的,在這裏裝什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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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連苦肉計都用上了,簡直——
簡直無恥!!
“沒關系。”
白遲辛用他的身體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怕他也是應該的。反而是他,作為師尊……不該太心急了。
借口拙劣,溫知寒也當做沒發現,若無其事斂去了面上神情,轉身去岸邊取自己疊好的衣衫。
“這處靈池暫時不會恢複,稍後我們直接去另一處靈泉,距離自己很近,走幾步就能到。”
說話時,他背對着沈縱,浸水的墨色長發擋住纖瘦背脊,發尾恰好停留在尾骨,淌下的水漬盡數被窄腰上的白色繃帶吸去,軟噠噠挂在胯骨,要掉不掉。
修長有力的蒼白手指從後頸撩起墨發,用一根木色的簪子高高束起,手掌握住馬尾用力一震,靈力激蕩下,有些沉甸甸的長發便幹了大半。
“是,師尊。”
沈縱恭敬應下,目光卻肆無忌憚地審視着。
放在前世,他還沒叛出師門時,時常因為‘溫知寒’的喜怒無常而被打罵洩憤,有幾次便是他只不過站在暗處多看了幾眼,便因為‘目無尊長’被罰跪許久。
所以他總是低着頭的,要麽便是帶着屈辱憤恨瞪視。
但今天,溫知寒好似真轉了性子。
“破。”
不知何時,溫知寒已經重新穿上一襲單薄白衣,簡單用一淺藍腰帶系住,重新站在靈泉邊上。
随着一字落下,空氣中似有無形的波動震蕩散開,原本清亮如玉的池水剎那間變了樣子。
沈縱只感覺自己眼前閃了一下,那一池的靈泉水便瞬間幹涸,只剩下池底薄薄的一片小水坑,池邊的幾根靈草也瞬間枯萎。
不,這是……剛剛撤掉的障眼法。
池水恐怕早就幹涸了,只是方才為止一直被假象覆蓋着,如今陣破才……
溫知寒竟然在周身設立了兩重障眼陣法,而他疏忽大意,竟然沒有察覺。
這家夥究竟做了些什麽?!
沈縱的心跳倏然加快,說不上是震驚警惕,還是興奮。
竟然直接耗幹了這麽大的一池靈泉,唯一的可能,就是溫知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受了很嚴重的傷。
如果只是腹部的刀傷,絕對不至于這麽嚴重。
終于,一切的違和與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溫知寒突然待他這樣好,還扮演成他師尊原本的模樣,恐怕就是因為這不為人知的傷勢。
因為想隐瞞傷勢,所以要用他這千瘡百孔的身體當借口,因為怕他不肯配合、怕他趁機做手腳,所以采用了懷柔的計策,還這樣賣弄苦肉計。
恐怕,又是為了與他有關的某個機緣。
為了逼他将能救命、能助人修煉的機緣拱手相讓,為了騙他賣命,好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罷了。
雖然有些事情變得和重生前不一樣了,但大體的走向依然沒差多少。
一切都是新的計謀。
想通了這一點,沈縱便覺得心底更加踏實了,那隐隐的不安似是得到了極大安撫,不再會導致心魔的躁動。
心魔不喜歡他殺意動搖的樣子,他自己也不喜歡。
“抱歉。”
溫知寒似是對着池水道了句歉,随後将一封加密的書信留在原地,術法加持下,書信周身萦繞着絲絲縷縷的熒光,顯眼地懸停在半空中。
書信是留給玄玉蒼的掌事人的,有且只有三大家的九名負責人能打開,解釋了一番靈泉是被他透支的,事出突然,抱歉非常。
見沈縱還一動不動站在後方,溫知寒像是讀懂了他的疑問,主動解釋道,
“半年後,靈泉自會恢複原樣,至于這期間的損失,讓玄玉蒼的人來瓊霧峰與我商談便可。”
至于為什麽借助陣法透支了一整個靈泉池水,他現在還沒法解釋太多,恐怕只能将療傷當借口。
然而他等了片刻,見沈縱也沒問的意思。
徒弟不問,他應當省事了,高興才對,此刻卻偏偏又想起沈縱抗拒自己碰觸的模樣。
溫知寒眉眼微肅,短短嘆出口氣。
“……”
想起原著的內容後,他再也不能一廂情願地認為徒弟對自己心無芥蒂。
沈縱經歷的事,比他想象中更複雜、更危險。
但現在還不是坦白一切的時候。
他已經窺探天機,系統送他回來之前,也叮囑過,不能輕易吐露奪舍之事。
還好他及時想起來了,沒在一無所知時沖動冒險、表明身份。
否則……如今天道還是站在白遲辛、也就是穿書者那一邊的,一旦他說了太多,最差也是一道雷再把他劈死一遍。
抛開天道不論,溫知寒自己也沒做好心理準備。
沈縱的命數裏本就有道心破碎的這一劫難。
他身為師尊,本就該是給徒弟提供依靠與退路的人,又怎能厚着臉皮和沈縱訴說自己經歷了多少艱險,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價?
難不成還要反過來,從年少的晚輩身上索取擔憂、安慰嗎?
比起這樣倒反天罡,溫知寒更希望沈縱能再放松一些,像個真正受寵的徒兒那樣,再多任性妄為一些。
而不是把一切壓抑在心底。
“走吧。”
陣法已破,溫知寒的面上也顯露幾分疲色。
神魂逐漸修複的感覺并不難受,卻讓他很是困倦,哪怕察覺到了徒弟那不自然的注視,也裝作不知道。
近處還有靈泉,溫知寒便沒有穿戴整齊,身上也帶着水汽,一滴落網之水珠順着發簪滴落,啪地砸在行走間露出衣擺的小腿上。
因為有靈氣禦體,他在雪地上赤腳行走也不覺得寒冷,只是在身後留下一串白雪被踩實後迅速結冰的腳印。
沈縱的目光順着水珠一同墜落,短暫停留在腳印上,便很快挪開,擡腳跟了上去,一前一後走着。
他緩緩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從靈囊中取出了一包紅色的果實。
那是他從雲舟下來,來這裏的路上順手采摘的寒燈果。
這種果子只生長在極寒之地,本也不算罕見,只因為它往往結在樹梢最高處,所以采摘困難。
而最喜歡這種果實的,則是這處雪山上晝伏夜出的兇獸。
玄玉蒼的掌事人們并不願驅逐它們,只立下了規矩,讓人不得在夜晚外出,好避開這些兇獸。
唯有這些果子。
對普通修士來說,這些寒燈果又酸又澀,但對兇獸來說卻散發着致命的芬芳香氣,只要有這些,就能将本在酣睡的附近兇獸引出洞來。
等到真的打起來,他便能知道溫知寒到底受了多重的傷,影響了幾成實力了。
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沈縱又在果實的表層塗抹了靈藥粉末,讓吃掉它的兇獸戰鬥力再增強幾分。
直到兩人終于走到下一處靈池旁。
靈泉溫熱、充盈着純淨的靈氣,令人僅僅是靠近便感到舒适。
“師尊,您的繃帶松了。”
沈縱趁機從身後走近,将沾染了紅色汁水的手搭在師尊的後腰,“不用更換嗎?”
柔順的發絲滑過他的掌心,沈縱如同捧着一塊豆腐般輕輕握住,将更多的寒燈果氣味染上,确保萬無一失。
“嗯?繃帶……”
溫知寒忽然一愣,他正站在池邊,不必回頭,便能瞧見徒弟站在自己身後的水中倒影。
那身影映照在靈泉中,有些模糊,與他舉止親密,竟像是尋常師徒一般。
他笑了笑,“不礙事,等離開靈泉時再換吧。”
比起這些,他還有其他更擔心的事,“沈縱,先別管我,你快下水來,順便讓為師看看你身上的傷。”
話語剛落下,上一秒還在關心他繃帶亂不亂的沈縱又和他拉開了距離。
“師尊不必費心。”
“……”
溫知寒無奈嘆息,耐心地保證,“我只看看,不亂動。”
按照原著劇情,沈縱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他的敵人,就算沒有白遲辛,也有數不清不長腦子的人,對沈縱抱有莫名其妙的惡意和偏見。
沈縱是無辜的,但在原著之中,他也是因為常年身帶傷病,才顯得格外好欺負。
他伸手就去拉沈縱,“如果要泡靈泉,總要先确定外傷有多嚴重,若是還沒結痂,就先清理再泡不是更好?”
不好。
将後背與傷口暴露給敵人,是最愚蠢至極的事情。
但這個敵人是溫知寒,是他名義上的師尊。
沈縱的面色隐隐沉了下去,緩緩背過身去,手中卻悄然握住了巴掌大的短刃,以防萬一。
“……”
在他轉過去的瞬間,溫知寒的神情便軟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脫下沈縱的層層衣衫,露出滿背的猙獰傷痕。
果然……這些傷口根本沒有得到應有的治療,已經有些惡化了。
雖然表面已經結痂,但內裏的毒素尚存,他必須把傷口重新割開,仔細清洗幹淨。
一定會很疼很疼的。
“別怕,”
溫知寒輕輕按着他的肩膀,“我現在就給你清創,不然傷口再過一個月也不會好的。”
清創?
沈縱回憶自己上輩子是怎麽熬過的,似乎是直接被問罪,受了更多的鞭刑,反而皮肉開裂的厲害,以毒攻毒了就覺得可笑。
說是清創,或許又是溫知寒折磨他、享受他痛苦模樣的把戲。
但他不在意。
哪怕溫知寒自己沒帶匕首,直接從他手中摸出了刀片,什麽都沒問的直接用了,他也不在意。
說不定就是暗自用刀片防備的動作被發現,溫知寒才要這樣罰他。
結痂的傷口重新割裂并不算太疼,比不上傷口惡化發炎,但熬過這陣後,溫知寒又拿出了清創真正要用的藥水。
“等會兒會很疼,如果忍不住,就咬着我,沒關系的。”
溫知寒扶着他坐下,将自己的左手手臂遞了過去。
像是怕被拒絕,他沒給沈縱反應的時間,便直接将一整瓶消毒的藥水倒了下去。
到有些太深的地方,他便用紗布浸透藥水,扒開傷口塞進去擦拭、重複沖洗。
灼熱如火燒腐蝕版的刺痛頓時擊中了沈縱,身體搖晃了一下,他不願在溫知寒面前慘叫出聲,真的用力咬了下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清創終于結束了,師尊的小臂也被咬得鮮血淋漓。
溫知寒放下消毒的藥水,靜靜望着沈縱冷汗津津的模樣,小心翼翼将傷重的少年攬入懷中,避開傷口虛虛地抱着,一下下輕輕地摸頭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