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崖底
第20章 第二十章 崖底
人體?墜落發出的撞擊聲并不大, 卻停留在沈縱的耳邊嗡鳴着。
對比前世墜崖的那次,他幾乎沒有受多麽嚴重的傷, 就連心魔都徹底沉靜了下來?。
臉上似乎有些溫熱的液體?在流淌,沈縱擡手一摸,是血。
不是他的血,是溫知寒的,在墜落的那一瞬間,從身?上的傷口迸濺出來?的鮮血,落在了他的臉上、身?上。
只?不過眨眼間, 那些血就冷了。
他下意識地向前一步,觸碰溫知寒身?上的血。
手指剛剛碰到鮮血時還是熱的,但很快, 也在崖底的陰風吹拂下迅速變冷。
“……”
沈縱想要像過去那樣,用?嘲諷的語調喚醒溫知寒,叫他別再裝了, 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只?是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竟然震驚到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也太可笑了。
不過是溫知寒的新把?戲而已, 他裝死苦肉計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嗎。
沈縱扯了下嘴角,竭力從混亂一團的思緒中找出新的推斷,找出‘溫知寒’做到這一步的理由, 卻什麽都想不出來?,腦海唯獨回響着耳邊最後聽到的低語。
【別怕。】
【阿淵,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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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為師在……你不會有事的。】
【其實我……】
沈縱大口喘着氣,心跳快如擂鼓,噗通一聲跪在了一動不動的溫知寒身?前, 他低頭?看着滿目的血跡,明?明?什麽都沒有思考,沒有推論、沒有證據、沒有求證任何事,心髒卻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其實什麽?
溫知寒把?他竭力推開的時候,到底想說?什麽?
“喂……”
他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不過是最想殺死的人倒在了面前,他有什麽不如意的,發出的聲音又怎會這樣沙啞。
他伸手,推了推雙眸緊閉的人,好?像溫知寒本?來?就慣會演戲,只?要他這樣做,就能?叫醒這個人。
就像在溫泉邊時,他只?是伸手喊了聲師尊,就把?人叫醒了。
可溫知寒依然沒有反應。
幾乎是下意識的,沈縱咬緊牙關,感到無端惱怒——仿佛溫知寒是故意要把?話說?一半,然後去死,然後逼他不得不在這時拼盡全力留住人的一口氣。
他甚至來?不及發覺自己的怨怒怪罪溫知寒的借口有多荒唐,多麽的令人發笑,若是心魔還醒着、還留存了一丁點?意識,定?然會抓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狠狠地大肆嘲笑他。
也許是這一幕的沖擊太大,也許是身?體?也受了不小的沖擊,沈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将手掌貼在了溫知寒的胸口,洩憤一般地将一股股靈力拼命送進他的經脈肺腑。
他的記憶都在這短短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裏變得斷斷續續,他滿頭?冷汗地想停止做這種傻事時,卻瞧見了掉落一地的藥瓶。
止血的、療傷的、補血的藥粉被胡亂灑在溫知寒的傷口上,丹藥不知何時已經塞進了他的嘴裏,可溫知寒牙關緊閉,怎麽都不肯吞下去。
僅僅是為了把?人叫醒,然後問清楚那句話的後半句。
真是瘋了……瘋了。
“铛啷啷。”
金屬墜落的碰撞聲在身?旁響起,驚得沈縱猛然回頭?望去。
是那些前來?救人,卻只?救下了他這個叛徒的長劍。
被修士常年帶在身?邊,已經認主的佩劍們往往都有些靈性,與修士意念合一,自帶些許靈氣,也被稱為靈劍。
如今,這些靈劍們完成了要做的事,卻沒有應其劍主的召喚,回到懸崖上去,而是仿若死了一般紛紛墜落,變回了一動不動、氣息全無的死物?。
就像是摔落下來?的溫知寒一樣。
因為在它們逃離歸天崖之前,劍身?上的靈力就耗盡了。
歸天崖高萬丈,靈氣稀薄,是一處有來?無回的埋骨地,哪怕是修為高深的修者大能?,也無人能?從這裏逃離。
除了沈縱。
上一世,他不幸墜落歸天崖時,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好?在最終得遇機緣,才成了從歸天崖活着回來?的第一人。
也正是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歸天崖能?埋葬無數人、叫修者大能?都有來?無回的原因。
——這地方會吞噬靈氣。
再厲害的修士,在靈氣稀薄的地方尚且吃力,而這裏更像是個無底洞般,哪怕是自帶靈力的修士掉下來?,也會迅速被掏空丹田僅存的靈氣,更何況是摔下懸崖後必然帶了傷的修士。
越是掙紮着要出去,就死得越快。
就像是這些變成廢鐵的靈劍,就像是曾經死在這裏的遇難者們,就像是曾經的他。
……還有現在的溫知寒。
這裏寸草不生,哀骨遍野,唯一的聲響,就是過去死在這裏、死了以後也無法逃脫的孤魂野鬼們發出的哀鳴。
靈氣逃不出,神魂也逃不出,随着時間的推移,古往今來死在此處的生靈們不得輪回、不得超度,早已化作數不清的厲鬼邪祟,在無邊無際的歲月中扭曲瘋狂。
隐隐的黑色霧氣正在一點點将兩人圍攏,猶如野獸圍獵走投無路的膏藥,那些便是會讓一切雪上加霜的邪祟們。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最終混而為一,不分?你我,被人們統稱為邪祟。
活人的血肉、修者身?上的靈力,無一不像是至高無上的美味,散發着無法抵抗的吸引力。
沈縱立刻抛出了幾張符紙,單薄柔軟的黃紙在他手中瞬間繃直,猶如幾把?飛刀一般,彈射向四面八方。
紅光驟起,符紙懸浮在半空,驅散了試圖靠近他們的邪祟,尖銳刺耳的鬼哭聲讓他一陣頭?疼。
符紙雖然有用?,但依靠靈力也只?是飲鸩止渴,只?能?管用?一時半刻。
溫知寒一定?還沒死。
他無端地想着,渾身?又有了力氣,在想起這些邪祟的存在後,頭?腦也迅速恢複冷靜,從血泊中爬起來?,開始辨認崖底的方向。
他記得,這附近是有一處天然的山洞的,那會是一個方便休息養傷的好?去處,也是唯一能?幫助他們撐過三天的地方。
無論如何……溫知寒不能?死在這裏。
這和?他想要的根本?不一樣。
沈縱試着将溫知寒攙扶起來?,把?人背起或者抱起來?,但剛動了一下,臉色就變了。
壞掉了。
溫知寒的肋骨斷了,手臂也斷了,後腦都是血,顱骨可能?也裂開了。
他把?師尊的身?體?弄壞了。
直接抱起來?帶走的話,會壞得更徹底的。
沈縱的表情一片空白,望着師尊傷痕累累的身?體?,第一次出現了茫然無措的神情。
怎麽辦?
一陣清風從他的身?後輕輕拂過,竟然不同于崖底的陰冷寒風,沈縱瞳孔一震,瞬間轉身?向後看去。
前世時,他也曾在絕境中感受到一縷春風。
他的師尊修煉的是萬物?生,因為修此道者會更頻繁地下山歷練、接觸凡人,也被人間稱為救世道。
在模糊、久遠的記憶裏,那是他見過最溫柔的劍法,靈力講究外放而非內斂。
每當師尊動用?靈力時,周身?便會自帶令人如沐春風的氣場,腳下所過之處、皆冰雪消融、枯木逢春,哪怕是尋常的行走于山林之間,也會引得飛鳥銜枝來?。
後來?,那冒牌貨來?了,他就再也沒見過此番美景。
直到他在某一年步入絕境,崩潰地跪在無邊荒野,放任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師尊,質問天道。
奇跡般的,一陣春風忽然拂過他身?邊,恍惚間,沈縱幾乎以為那是師尊溫柔的輕撫。
生機斷絕的冬日荒野上,就這樣綻開了一朵朵暖黃色的野花。
就像是師尊悄然經過他的身?旁,為他無聲地揮出一劍,斬斷了一縷荒野死氣。
“……師尊?”
如今,沈縱回頭?望去,喃喃出聲。
崖底的亂石堆上,回應他的,只?有崖底枯枝輕輕随風擺動。
沒有瞧見師尊的‘顯靈’,沈縱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那一堆亂石之中卻猛地拔出一株嫩綠的樹芽。
沈縱猛地睜大了雙眼。
【嗨!】
“……”
【沈縱,你怎麽看上去傻傻的?摔到腦子了嗎?】
離人樹在他面前伸展枝葉,毫無自覺地嘚瑟起來?。
【诶?你終于把?你師尊殺啦?】
“他沒死。”
沈縱面無表情地揮出一劍,直接斬斷了離人樹最粗的莖葉,“離人樹,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嗎?”
【額……】
【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他好?像傷得挺重,先幫你給他送到……送到……】
“山洞。他身?上骨頭?斷了很多……直接平托起來?,不準再弄壞,山洞的位置跟我走。”
【哦哦好?好?!】
有了離人樹用?木頭?編織的‘擔架’,沈縱終于順利将溫知寒的身?體?平安帶到了山洞中。
在山洞門?口設立結界,阻止邪祟的進入,比在外面用?符咒阻擋要省力很多。
離人樹被他渾身?陰沉可怕的殺氣弄得非常緊張,連忙為自己辯駁。
【你的心願不就是讓所有人都相信溫知寒死了,然後一個人把?他藏起來?嘛……】
【你看,雖然過程有點?淩亂,結果不是一樣嘛……】
【你就說?這事成沒成吧!】
【再過兩天,玄天宗就要給你倆辦喪事了,說?不定?連墓碑都會挨着擺,可喜可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