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縱容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縱容
溫知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緊緊拽着沈縱腰上的衣衫,靈力的透支讓他更加難以抵擋, 脫口?而出的沖動?之言卻叫身上的人呼吸一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加滾燙了。
不知不覺間,沈縱心口?的傷已經止血,莫名的力量讓本該傷筋動?骨的重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讓身體也跟着變得燥熱。
“師尊……”
原本包裹着濃厚而沉重的自厭之語,卻在落入沈縱的耳朵裏時變了一番滋味。
幾乎是立刻的,他感覺到沈縱的身體再?次起了變化, 溫度升高,呼吸變沉,原本還有些克制、隐忍的沖動?幾乎沖破了最後的理智。
這樣也好。
溫知寒幾乎是退縮着逃避現實, 借助情欲藏起險些脫口?而出的真相,原本違背倫常的禁忌之事,卻在此刻巧妙地形成了保護, 讓他得以‘被迫’淪陷進凡塵的欲海,淹溺其中, 被奪走一切思緒。
正如酗酒之人能借着醉意放空大腦——修仙之人難以維持在喝醉的狀态, 卻能借助雙修讓思緒變得空茫無物?。
這幾乎不是一個位居高位的仙尊該有的醜态, 但此時此刻,只要他遮住沈縱的雙眼,閉上自己的雙眼, 便不會有任何人看到、任何人知道。
哪怕只是這一刻也好。
——他早已不是什麽好師尊。
沈縱何嘗沒有在心底将他想?得太過?完美,才能幾十上百年如一日地緬懷他。
如果他當真清白,當真至善至誠,便不會僅僅因為徒兒的一次碰觸、一次親吻而激起戰栗。
他便不會連推開沈縱的勇氣都沒有,不會因為徒兒受傷失血而方寸大亂、理智崩潰。
如果他當真生的出厭惡之心, 打心底裏抗拒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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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
溫知寒低頭不敢回?應徒弟的呼喚,靈與神識的交融太過?滾燙,讓他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掙動?幾下?。
清汗随着發?絲被甩落在地,無法抑制的聲?音哪怕靠咬住衣服都無法忍耐,在沖動?的欲念之下?,所謂的克制與理性?都潰不成軍,遠離紅塵的仙尊成了被本能鞭撻的罪人。
而那負罪感又叫他們更加無法停下?來。
他隐約聽到沈縱在耳邊低喃,那不是年幼的、他看着長大的少年會有的語調,而是屬于被罪孽沾染數十年、最善于蠱惑人心的魔尊,
“師尊,天道算什麽東西,命運也不過?玩笑……那所謂的倫常禮法,也大可不必理會了吧。”
“沈縱……”
“是正、還是邪……是魔、是仙,難道能因徒兒愛慕師尊就改變麽?”
鼻尖撒嬌似的蹭在他胸前,唇瓣與呼吸随着言語帶起戰栗,沈縱的指尖似是帶了淋漓流水般的鸩毒,每過?一寸便有一寸的潰敗。
他無法反駁,也無法思考,陌生的語調由本該最親昵的徒兒吐露,反教他更加感到羞恥。
還有一點點的奇異的不安。
“阿淵……別……”
“師尊……這個世界也離不開您……一日也不行,”
沈縱扣緊了師尊的膝窩,側過?頭來,垂頭親吻緊繃的小腿肚,眼底卻是暗沉一片、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壓抑得越久、反噬時便有多失控,一切不被允許的言語在這一刻發?洩般的傾吐,
“這世上的一切……只要沒有了師尊,就注定要淪為煉獄……只有您好好地、活在這裏,徒兒才能忍住不毀掉一切。”
“……唔……”
“師尊,您從?未有任何錯……”
沈縱嘴角化開一抹冰涼的笑,“若一定有錯,便是沒有抓住剛才的機會,徹底除掉徒兒,除掉這世間最大的隐患……”
“不是……”
即便如此,溫知寒還是死死地拽着他,在朦胧恍惚的神思裏反駁他,“你?不是……”
“……我是。”
沈縱俯身,抓着師尊的手向上,虛虛扣攏在自己的咽喉處輕笑,
“若沒有師尊的約束,徒兒的心魔早晚會複蘇的,早晚會再?次奪取徒兒的道心,為世間帶來紛亂……”
他像是在蠱惑,又像是強行将選擇抛在師尊的面前,要麽殺了他,要麽永遠都不可以抛棄他。
溫知寒輕輕觸碰着他滾動?的喉結,感受到指腹下?重新變得有力的心跳,卻并未因這樣不講理的二選一感到苦惱,
“阿淵不是隐患……”
充滿暖意的、柔軟有力的擁抱将沈縱包裹,正如無數次他的師尊接納他的一切,哪怕這個懷抱仍在顫抖着、被他這個罪魁禍首折騰得言語破碎,也不曾放手。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阿淵……”
溫知寒在他的耳邊嘆息,“人無完人……阿淵,在師尊面前……嗯……你?可以……可以再多、任性……一點的……唔……”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布滿水汽的眼眸因沖擊而失神、微微渙散,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卻仍紅着眼眶,竭力安撫着險些被絕望吞噬的愛徒,
“沒關系……我在呢……”
方才還掙紮着、被倫常與羞恥感折磨着想?要逃避的心,在觸及到徒兒眼底的悲傷時頃刻間變得不那麽重要了,溫知寒終于短暫地忘卻了是非對錯,優先地安撫着沈縱的靈魂。
複仇時手段殘忍了一點也罷、欺瞞了天下?人也罷、勾結了魔修或是修魔了也罷。
與這些相比,不小心對師尊做了冒犯的事、以下?犯上強行雙修了的過?錯……也沒有嚴重到哪裏去。
對……就是這樣的,沒關系的,他不能崩潰,他若是一副天塌了的樣子,徒兒只會更加絕望驚懼,萬一明日便逃走了、又想?不開了才是最糟糕的。
溫知寒全然承納着他,體力幾乎透支,在沈縱眼瞳顫動?、瞳孔微微收縮的怔愣下?湊了過?去,主動?貼上了他的唇。
然後便陷入了靈力與體力雙重透支後的昏睡。
頭痛欲裂。
睡夢中,溫知寒仿若看到了一片不見底的深淵。
他看到了過?去的事。
……
往往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要麽會從?此一蹶不振,要麽會變得更加冷靜沉穩,溫知寒以為自己會是後者。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險些喪命在異世了,也記不清多少次靠着要活着回?去救徒兒的信念咬牙堅持下?來,從?回?到熟悉的土地那一刻起,他就迫使自己盡可能将一切都忘記,只留下?沈縱這一個念頭就夠了。
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動?搖,不會崩潰,就像每一個閱盡千帆的前輩一樣,能夠成為最可靠的人。
但在這一刻,被有意或無意封存的記憶卻像是潮水一樣湧來。
在離開地獄般的異界,終于能回?到這裏時,溫知寒曾經主動?将一部?分?不重要的記憶封存。
如今,系統殘留的最後一點力量也消耗殆盡,全部?用來治愈沈縱心口?的致命傷,這一層微弱的封印也形同無物?了。
那是一些哪怕想?不起來也無妨,甚至不會被溫知寒察覺到的記憶碎片。
是每一次,他在厮殺時瀕臨死亡,或是幾乎無法支持下?去時,用臨時的碎片積分?朝系統換取的獎勵。
他隐約記得,在這八年裏,他一刻都未停下?對沈縱的關心,只是時間太久、無數個日日夜夜難以數清,幾乎忘了都是如何關心的、都知道了些什麽。
如今才全部?想?起來了。
神魂也會死亡,只不過?神魂的死亡便是形神俱滅、魂飛魄散,從?此再?也無法挽回?。
第一次支撐不下?去時,系統出現在他的面前,詢問他,難道不想?再?堅持一下?嗎?您是最有潛力的宿主。
溫知寒垂着眸子,沒有說話。
于是系統将異世的畫面投映在溫知寒的眼前。
就像是一道光打破了黑暗。
他瞧見了他的阿淵,孩子剛剛變聲?,還不到17歲,個頭依然瘦小,臉頰被凍得發?紅,不知犯了什麽錯,被罰跪在雪地裏,渾身僵硬地低着頭。
“阿淵……”
但這一幕只讓他看了幾秒。
他當時還沒有看到原著《歸途》的全文,沒有看到沈縱的結局。
他只知道在他離開後,徒兒好像過?得很不好。
溫知寒央求系統讓他多看一眼,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但被告知那是額外的費用。
即便他已經快死了,系統還是這麽一毛不拔。
他憑借着意志力再?次站起,哪怕是斷了的劍也能殺敵,活了下?來。
再?後來,他每次結束厮殺,系統都答應用積分?攢出來的利息換取一點點異世的投影,讓他看上一眼。
他離開時,沈縱年僅十六歲。
他一日複一日地掙紮着,厮殺着,身體斷裂又重新接好,瀕臨絕望又強迫自己重新站起來,也一日日地【看】着年幼的沈縱在打罵、虐待、苛責中長大。
從?十六歲,到二十四?歲。
有那麽幾次,他幾乎想?要放棄了。
系統知道他想?要什麽。
【宿主,您甘心就倒在這裏嗎?】
【這樣也好,天道會給?沈縱安排更好的命運,也許他無需您的拯救。】
“不……”
“阿淵……他昨天還在哭着喊師尊,他還在等我,還在找我……”
他看到了,親眼看到的——他的徒兒私下?裏偷偷搜尋着奪舍相關的古籍,暗中想?要将真正的師尊找回?來。
他的徒兒……需要他。
溫知寒逐漸忘記了很多很多事。
他不再?記得瓊霧峰還有多少未盡之事,不再?記得玄天宗還有什麽樣的劇情要走,他不太在乎那書中的仙魔之争了,也忘了對天下?人的悲憫。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憑借着【徒弟還在等我】、【阿淵需要我】的念頭,他一次又一次熬過?了絕境、哪怕腿斷了、胳膊折了、血液流幹、神魂因受損而理智崩壞,也一次次堅持了下?去。
他的眼睛從?未有一天離開沈縱。
他一次次借助夢境來到徒兒的身邊,看到十幾歲年紀剛剛長大的少年,飽含思念與憐惜地輕撫沈縱的頭發?。
他拼命地将一縷風送去,因為害怕徒兒會真的放棄。
他的道心不穩,破碎又重鑄,行走在異世之中,一次又一次直面自己的力量之微薄,甚至無法救下?一個并肩前行的隊友時——他看向了沈縱。
他渾身上下?只剩一條手臂能動?,匍匐在血泊之中,看着滿眼都是血色與死亡,被疲憊與絕望吞沒時——他想?起了沈縱。
一次又一次。
唯有信念堅定之人,才能在這樣非人的厮殺中活到最後。
許多同行者瘋了。
其他系統的宿主們議論,像溫知寒這樣的人,大概要過?多久才會徹底瘋掉。
溫知寒沒有瘋。
他一次次結束關卡,洗去渾身的鮮血,治好傷勢,療愈神魂,重新穿戴整齊,将發?絲收攏梳理好,然後為自己泡了不知第幾杯濃茶,到唇齒留香時,合眼入睡。
因為他不能瘋掉。
還有人在等他。
溫知寒對着鏡子,複習着過?去的自己會露出的溫和笑容,直到分?毫不差時,在系統的幫助下?開始又一次的托夢。
他站在十八歲的沈縱面前,輕輕摸着他的頭,笑容清淺,“阿淵長高了。”
“師尊!”
個頭已經到他鼻子的少年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他。
“阿淵,新年快樂,恭喜你?,又長一歲啦。”
溫知寒再?一次的,将眼底一切冰冷晦暗的壓抑之色藏在深處,安撫着夢中的徒兒,真切地感受着愛徒的成長。
然後是第八年。
他再?次站在沈縱的面前,個頭已經超過?他的少年卻只是遠遠望着他,沒有像去年時一樣飛撲過?來。
于是他主動?走了過?去,給?了沈縱一個擁抱。
“師尊……”
他聽到沈縱壓抑的哭腔,連忙去看,卻發?現沈縱依然笑着。
“新年快樂,師尊,徒兒已經……已經二十四?歲了。”
沈縱垂着眸子,雖然笑着,眼底卻悲傷極了,“師尊……我又在做夢了吧?”
“……”
溫知寒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話。
“因為是夢裏,您才會對我這麽好,對不對?”
“……不……”
“我知道的,都知道。”
沈縱身體微微放松,低着頭,靠在了師尊的肩膀,手臂圈住了他的身體,
“既然是夢裏……就讓徒兒再?放肆些吧。”
溫知寒緩緩閉上眼睛,心疼地輕撫他的後背。
他一定會回?來的。
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能回?來的。
托夢的時間結束時,沈縱依然沒有醒來,依然抱着他在夢中殘留的幻影,溫知寒無法再?看了。
他回?到異界的關卡,活下?去的信念不曾動?搖。
只是這一次,生死的邊沿逼近時,他的眼底也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他這樣單方面地、一日日關注着徒弟的模樣……真的還正常嗎?
對殺戮的麻木還是正常人會有的嗎?
越發?流暢地落劍時,他眼底已經瞧不見劍下?的亡魂了……
他在想?什麽?
……阿淵。
沈縱已經長大了。
再?過?幾年,或許就能将自己這個昔日的幻影忘記了。
系統說,天道眷顧着沈縱,會一步步推動?其成為一方至尊的。
溫知寒恍惚地揮劍,然後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喃喃出聲?,“不行。”
【宿主?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啊!】
“不行……我不能以這幅樣子回?去見他。”
溫知寒搖了搖頭,“我錯了……系統,是我搞錯了……”
【您在說什麽啊!】
“不是徒兒需要我……”
溫知寒咬着牙,吐出一口?血沫,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三千世界,萬萬生靈……只有他還記得我、需要我了,能夠被徒兒需要着、思念着……竟成了我存在的唯一意義。”
他望着死亡逼近,近乎絕望,“多麽可悲啊。”
【你?精神值又跌破底線了啊!!救救!到手的積分?啊宿主!!!】
情急之下?,系統提前為他播放了來自未來的時空投影。
瞬息之間,溫知寒仿佛看到了徒兒入魔的樣子。
在心魔和負面情緒的折磨下?,沈縱不堪重負地跪倒在地,明明痛苦極了,卻還是一步步用劍身支撐着,膝行到一個純白的墓碑前。
“師尊……”
沈縱流下?血淚,低頭下?去,朝着寫?有【師尊溫知寒】的墓碑磕了三個頭,
“徒兒……不孝。沒能……沒能維護您在這世上最後的清譽。”
“師尊……”
“您為何……為何再?也不肯出現在徒兒夢裏了?您……生氣了嗎?”
畫面轉瞬即逝。
溫知寒深吸一口?氣,腦海終于恢複清明。
【好點了吧?系統優選強心劑!】
【就差最後一千積分?了,打完這一仗,我就完成宿主的心願!】
“好。”
他站起身來,贏下?最後一筆積分?。
即将穿梭時空時,最為混亂黑暗的記憶被一起封存。
溫知寒在瓊霧峰的寝殿內睜開雙眼,腦海中隐隐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沈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