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要不理我

第13章 不要不理我

栗夏還是和同事玩了幾盤狼人殺。體驗感并不佳,密閉空間,總有陌生男玩家想要抽煙,剛摸出煙盒,栗夏提醒這裏有孕婦。對方嘴巴一橫,不情不願地扔回桌面。倒像是栗夏的錯。

楚曉文孕晚期不能久坐,她和栗夏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先離開了。這邊剛邁出門,就聽到裏面迫不及待用打火機點煙的聲音。

進了電梯,楚曉文憤憤道,“今晚被刀了三次,我看就是他丫故意不想讓我玩!我剛開始就看出來他想抽煙,我偏不走,憋死他。”

“你也是怪能忍的。”栗夏笑着。

楚曉文抓她:“你才是,我好幾次都看到你皺眉要點他了!”

“我眼裏容不得沙子。”栗夏掐着一丁點指甲蓋說。

“哈哈哈。”

兩人說說笑笑,找了一家涼面店坐下。下午臨時加入,完全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整場游戲一個多小時,栗夏把手機調成靜音塞進包裏,沒碰一下。這會兒,楚曉文扒拉着手機要給她分享搞笑視頻,栗夏才翻出手機來。

解鎖。

屏幕上有幾條折疊消息。她點開,是購物和外賣軟件的廣告通知。

接着很不樂意地,看到鎖屏照片上的人。

陌生,遙遠,完美。

此刻毫無關聯。

她忽然就找到了抽象和具體這個問題的答案——

F從來不是具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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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靠文字聲音和幻想堆砌出來的。

“今天什麽情況?”

見她愣神,楚曉文先問出來。

早在栗夏決定組隊玩的時候她就發現不對勁,忍到現在,楚曉文試探道,“對方臨時有事麽?”

這臺階明晃晃的,栗夏本可以順着點點頭,或者随便扯一個理由。但沒有,她把手機推到一邊,擡眼與對面視線相接,勻勻吐口氣,像一小截破折號那樣短的嘆息。

她說:“我好像,太當真了。”

她藏不住恹恹的神情,楚曉文猜測:“怎麽,他玩消失?”

“嗯。”

“多久了?”

栗夏算算時間,昨晚到現在,“一天吧。”

楚曉文筷子一摔,嘴巴裏冒出一種植物的名字,“我就知道網上的貨沒啥好東西,淨包裝自己,現在還玩起饑餓營銷,這渣男真是屋裏挂葫蘆——把自己當爺了。”

“要我說,夏夏,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被他嚴重影響心情麽?”楚曉文問得頗認真,似乎已經看透事件本質。

“為什麽?”栗夏眼睛忽閃,聽得信任而專注。

楚曉文:“因為你聊的男人太少了!”

“假設你同時聊兩個,還會這麽在意?”

栗夏一時噎住:“哈哈哈,什麽歪理。”

楚曉文一陣開解。最後,栗夏痛定思痛:“說得對!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就解決男人!”

“就是,删人誰還不會?”楚曉文滿口支持,“晾他!”

兩人左一句右一句聊着,像醒酒風吹亂的發絲橫一根豎一根糊在栗夏臉上。楚曉文要她多找高質量男性,要奔着奢侈品去,不要奔着包包大賣場。

“取法其上得其中。”

楚曉文說着,眼見栗夏手機亮了,她瞥到屏幕上的男人,“不然你就挑最好的,比如你屏幕上的,你的Crush,還有點價值。”

網聊對象是F的事,栗夏沒有明說。

這下,回旋镖一個猛子紮到心髒。

栗夏:“……”

楚曉文:“怎麽了?”

栗夏:“……你剛罵過他是渣男。”

“啊?”

楚曉文有些水腫的手,在兩人之間快速來來回回,指着栗夏的手機屏幕,驚訝到失語:“你是說他是…你的…那個…?”

栗夏幹巴地點點頭。

楚曉文力挽狂瀾:“夏夏,你知道的,凡事都要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冷時須冷熱時須熱還要死馬當活馬醫……”

“?”

“留着別删。”

-

和楚曉文一陣紙上談兵後,栗夏回了家。

她有點不太适應F這種長久的沉默,覺得自己挺沒出息。不過,她平和接受了自己的沒出息。

恰繞過小區草坪,樓下有大爺大媽飯後遛彎兒的,一身行頭準備去參加酷走的。隔老遠,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小夏!”

路燈不大亮,回頭,那人還沒走近看清楚,身前的一大團白色毛球已經抻長牽引繩飛奔過來。栗夏蹲下親昵地摸摸小狗腦袋,擡頭問好,“芳姐,吃過晚飯了?”

“剛吃過出來溜溜,你這剛下班?”

“沒,和朋友聚了聚。”

之前一起遛狗時熟悉起來,芳姐的小狗叫小麥,一只白色的耶耶,圓滾滾的,見誰都笑,是面包的好朋友。不遛狗之後,确實很少見面了。垂眼看小麥吐舌頭搖尾巴,看它活潑跑遠,栗夏收回眼神,“小麥這又胖了啊,您養得可真好。”

“還不是你養面包那會兒教給我的那套狗狗做飯食譜,我也不會變花樣,就一直用着呢。”

栗夏扯出笑說:“挺好,挺好。”

怕芳姐問起什麽,忙說自己先上樓了。

沒想剛邁出腿,對方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怼臉湊過來。頂燈的光灑下來,栗夏心裏一怵。

芳姐熱心得不像話:“對了小夏,你還打不打算再養狗了?長毛柯基我朋友家也有,你去抱一只回來?”

栗夏不動聲色去推她的手:“不用了芳姐,我沒這個打算。”

“我也是聽你姥姥說面包出事後你在家挺難過的,說你那兩天都沒法去上班,我當時就想找你聊聊來着。”

芳姐說着,同情似的長嘆一聲,“唉,養寵物就是這樣,總有一天它會離開。生老病死的,和人一個道理。”

栗夏無言,唇抿一條直線,眼睛眯出幹澀的弧度。

她點點頭,笑得牽強。

她哪裏會不懂呢?

面包已經讓她撕心裂肺體驗過一次。

很多事物,他們允許出現在你的生活裏,但決不能允許他們随意參與到你的生命裏。否則,你将會付出無法預估的情感代價。

寵物是,人也是。

栗夏深谙此理。

“不過我聽說你談戀愛了啊小夏。”芳姐一雙笑眼,彎得像極了之前和趙小蘭為她張羅男朋友時的熱誠,“挺好挺好,能走出來就好,人總要向前看,開開心心的。”

“有機會讓姐也見見,幫你把把關。”

!?

話落,栗夏瞬間心髒打了個激靈——

她那場假戀愛的鬧劇還沒有結束!

趙小蘭之前說端午節一起吃飯,算算日子,只有一周了。現在F消失,她勾勒的海市蜃樓最終還是見光死。

要坦白嗎?

好像必須得坦白了。

三層樓,45個臺階。栗夏站在門前深呼吸,做好準備。摸鑰匙前,低頭看了一眼手機。

屏幕乍亮,手機安靜。

F沒有任何消息。

事态也沒有起死回生。

這反而給了栗夏更大的勇氣。被罵也好,什麽都好,她本該主動地從虛幻溫柔鄉裏跳出來。

娛樂不至死,在意才至死。何況目前她沒有損失什麽,F甚至沒有騙她錢。她能及時止損,該慶幸才是。

栗夏抱着赴死的心情開了門,打算全盤托出,卻發現家裏只有曲書心一人。飯菜已備好,栗夏吃過,看看在狂熱拍短視頻的姥姥,獨自進了書房。

曲書心以前告訴過她,如果想思考或決定什麽,書房是最易靜心的地方。

書房不大,走近書桌,上面淩亂散着幾張紙。栗夏随手整理好,想讓自己面前幹淨些,方便打字。低頭不經意瞥見白紙上有趙小蘭的字跡。栗夏疑惑着拈起來看:

“五個月兩色山東(這個不錯)

八個月兩色四川(有點遠)

一歲三色六環外(不太像)

……”

看似淩亂又有條理,有圈畫、滞留痕跡,看起來像是在挑選和考慮什麽。

趙小蘭是在挑什麽呢?

她想起,最近栗大勇和趙小蘭确實挺忙。栗大勇頻繁外出,燒烤店交給遲鑫,問起來就說是去周邊市裏轉轉進點貨。趙小蘭也挺反常,有時候吃飯都在接打電話回消息,好像是要買什麽新東西,總問對方店在哪裏,能不能先拍個照片發過來看看。

第六感告訴栗夏,這兩人有事瞞着她。

她不想亂做猜測,但忽然,心裏欺騙他們的負罪感開始減少了些。

她決定先問一問曲書心。

曲書心說,栗大勇最近打算去外面學點新手藝,“這不得去店裏考察考察嘛。”

“真的?”

栗夏不信,把佛經搬出來,“姥姥,您可記得菩薩十戒?”

曲書心蒼黑色的腦袋一頓:“你這丫頭學壞了,姥姥還能騙你?”

“那這是什麽?”栗夏把趙小蘭的字跡攤開,呈在曲書心面前,指着問,“姥姥,您說我媽寫的這什麽呀。”

曲書心把紙拿遠,眯眼看半天,口音極重地含混來了句,“我不知道啊。”

這邊問不出什麽,栗夏便放棄了。趙小蘭回來後,栗夏又旁敲側擊,結果兩人的說辭一字不差。

栗夏笑說,媽,姥姥都成你和爸的外交發言人了。

趙小蘭說,舌頭是肉的,事實是鐵的,全方面接受你這種人的質疑。

栗夏嘁一聲,“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跟我還有秘密呢。什麽項目又考慮花色又考慮年齡的?”

“瞧你這信任度,”趙小蘭面上不慌不忙,“魚啊!“

“?魚?”

趙小蘭睨她,“別成天研究我們,你和小薛說了沒,端午來家裏的事?”

栗夏絞手,“……還沒。”

“上點兒心啊,今天我在小區團購群裏訂了新粽葉,去拿的時候還碰到你王姨了,說要給你介紹對象來着,我趕緊說夏夏有對象啦,端午節就來家裏。你王姨說可惜了,這次這個條件特別好,你說這事兒,真是不趕巧……”

趙小蘭的聲音嗡嗡在腦海炸開,像加速的海盜船,讓栗夏的心從一邊蕩到另一邊。兩個極端,沒一個好辦法。說吧,結果赤.裸.裸,去相親,等待被人估價。不說吧,嗯,不說就不說,再茍且兩日。

直到第25個小時,手機依然沉默。

百無聊懶翻着聊天記錄,不知不覺翻到成為好友的第一天。F說,等我回國再決定,還需要幾天。

回國?

幾天?

國外的幾天是一個月?

他明明可以直接騙她,卻還編了一個像樣的借口。

好笑。

栗夏瞬間了悟過來。

她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了。

……

吃過飯,窗玻璃上飄了幾滴雨。趙小蘭叫栗夏去樓下把電動車推進車棚。栗夏應了。

見她出門,趙小蘭踮着小輕步子繞進書房,把電腦前、書架上的圖紙迅速收起來,轉頭塞進卧室枕頭下。曲書心隔空說她太粗心,“跟小時候兒似的,一點秘密藏不住,兜裏有幾個錢幾個心眼一看就知道了,我都怕你露餡呢!”

趙小蘭仰脖子發笑,“這不是沒您上道,七十多了還有功夫陪我們玩。”

曲書心哼聲,“什麽陪你們玩,這是為了我們夏夏開心,這麽大人了,藏不住個驚喜。”

栗夏下了樓,地上已然潮濕許多,路燈撐開發光的雨簾,更有夏天的味道。出來透透氣,細胞也活起來,心思暢快。

就栗大勇養烏龜都能養死,她不信養魚能活。趙小蘭不想說,栗夏也不再刨根問底。

在車棚放好車,剛擡腳,腳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輕響,接着是一聲糯糯的小貓叫。栗夏在車輪間瞥見半個貓影,很快辨別出是那只她喂熟并做了絕育的小橘貓。她從車簍子裏拿出香腸,便攜的貓糧,放到地上。

以前,她牽着面包,小貓不敢靠近。栗夏每每放好後起身便走,從不過多留戀。

此刻蹲下,發現它今天還帶來了一只新朋友。栗夏驀地眼前一亮,那是一只長毛小白貓,鴛鴦異瞳,高貴的很。

“你女朋友啊?長這麽漂亮,”她撓撓小橘下巴,“有福氣啊你小子!”

說着手不客氣地伸過去,兩邊齊摸,“來來來,蹭蹭你們的桃花運。”

接着恨恨補一句,“網上的不算!”

小貓擡頭沖她喵一聲。栗夏像遇到知音,“怎麽,你也認同啊,我說的對吧?把感情寄托一個陌生人身上,聽起來是不是特別傻?”

小貓施法般地又沖她叫。

栗夏還在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生氣,這人呢,就是吃一塹,再吃一塹,這一塹吃飽了才能長一智……”

也是這一秒,話音還沒落,口袋接連傳來振動。栗夏起身,掏出手機,以為又是什麽加班消息。

解鎖後,頓時愣住。

她幾近眩暈地看到幾秒鐘裏屏幕上不停地彈出F的消息。一條覆蓋一條,像鮮亮的綠色潮水,焦渴地漫過來,最後停在“您有29條未讀消息”,她點進去——

“終于拿到手機了!今天好倒黴,突然被甲方帶進山裏,朋友開我車回去,手機落在車上了。”

“栗子老師在幹嘛?”

“沒信號???”

“1”

“好鮮豔的紅色”

“我恨”

“[位置]”

“那就帶你欣賞一下今天山上的景色吧,很漂亮,這裏是val di mello,一個自然保護區”

“诶嘿,剛剛有一只小松鼠從我腳邊跳過去”

“下山前應該是不會有信號了......”

“不過正好帶了相機,可以沉浸式攝影...”

“好無聊”

……

“你是不是下班啦”

“看情況是要失約了,真的很抱歉”

……

“精神狀态良好,剛剛摘了野果吃,像個山中野人”

“想念祖國和5G”

……

十幾個小時的消息一起砸過來,栗夏慢慢滑向底部,剛看完,又有新的消息彈出來。

【栗子老師?】

【終于有信號了】

【你在嗎?】

栗夏還沒說話,對方已經彈出語音電話來。鈴聲嘈雜,她不想接。中午本想給他講一講面包的事,這斷崖式的消失像給她的嘴巴塞了一團無色棉花。

栗夏點了挂斷。

對面很快發來消息:

【對不起,今天真的是意外。先是和甲方對接,又去山裏補拍,沒有提前說是我的不對,以後不會再發生。】

【栗子老師,可以接電話嗎,如果你不想說話,聽我說也行】

【不要不理我】

栗夏不知道這急切和解釋裏有幾分真,電話再打過來時,她接起來,沒有開口。

不愧是令她心動的人啊,F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栗夏心髒緊緊的。他說抱歉,栗夏潦草嗯了一聲。得到回應,那邊似乎舒了口氣,反倒得寸進尺起來:

“今天沒有聯系你,你……會有一點着急嗎?”

“沒有。”

“噢。”

“但我很着急,”F說,“沒辦法聯系上你。”

栗夏盯着鞋面,不說話了。

“還要繼續看劇嗎?”他問。

“我已經看完了。”栗夏說。

“嗯,是我失約的錯,你要我怎麽賠罪都可以。不然這周末我陪你一整天怎麽樣?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用,”他語氣有自責,栗夏也不再僵着,“每個人都會有急事的,這沒什麽。”

“我是怕你生氣。”F說。

“不會。”

“怕你偷偷給我下判決書。”

“……不會,”栗夏嘟囔,“我又不是法官。”

“你是。”F脫口而出。

他的聲音認真,叫人心跳混亂,栗夏險些被蠱惑,好似她手裏真捏了掌握他命脈的小錘。她忙掩蓋,“好啦,不用一直道歉,我真的沒有怪你。”

“那我這算是被寬宏大量的栗子老師赦免了嗎?”

“嗯。”

F這次信了:“謝謝,方某有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感了。”

哼,油腔滑調。

雨又大了些。

栗夏仰頭去看霧黑的天空,混混沌沌的。她的心也是。忽然就聯系不到他,忽然又被他打擾。這種被動刺激,她不喜歡。

然耳邊,F似乎頗為興奮,“雖然今天讓你不太愉快,不過我帶來一個好消息。”

“想聽嗎?”

他略帶雀躍,“我今天買了……”

“等等。”栗夏打斷他。

大概上空雷陣雨過境,雨點砸在地上洇出不規則的圓。栗夏忙着先和兩只小貓告別,小白似乎跟着她的方向踱了兩步,被小橘叫了回去。栗夏心軟回頭,小貓們沒有進食,靜靜地目送她。她忽地想起有次小白偷偷跟她回家的事,它髒兮兮地立在門口,想要進門,也是這種眼神。栗夏轉身不再看去,心一橫,手擋在額前小跑回樓下。

單元門拉開,機械地回倒,接着重重合上。

站定後,她說:“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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