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下午兩點,魏芷把手機留在家裏,獨自走出了小區。

見面的地點在小區斜對面街道上的一家水站,在此之前,魏芷從未見它拉開過銀色的卷簾門。

現在,大開的水站就在她的面前。

堆滿大容量桶裝水的水站裏空無一人,一個小小的櫃臺上亂七八糟地放着紙筆和一本發票本,水站深處靠牆壁的地方,有一個顏色已經發黑的木樓梯,通向一個一平米不到的窗口。

踩在參差不齊的木板上,魏芷慢慢走上二樓。

她聽到了嗑瓜子的聲音。

鄭田心悠然地坐在木桌前,用肥肥胖胖的兩根手指往嘴裏送着小小的瓜子,臉上依舊是魏芷熟悉的笑眯眯的神情。

在她身後不遠處,穿着一件白背心的譚孟彥正張開雙腿坐在板床前,埋着頭,手握一把小刀,正削着一根矽膠管。結實的背闊肌如同兩扇厚重的石門,從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部,呈現出令人震撼的力量感。每當他轉動手腕,那些肌肉就會随之起伏。

鄭田心把炒瓜子的包裝袋往魏芷的方向一推:“坐。小譚,給客人泡茶。”

“沒有。”譚孟彥頭也不擡地說。

他過長的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更加陰郁。

魏芷在鄭田心對面坐了下來,神情和他們一樣輕松自然。

“這些儀器是?”她問。

“透析用的。”鄭田心的眼睛在肥肉裏堆成兩條彎彎的月牙,用一種戲谑的口吻說,“這家夥命硬,誰看得出來他是尿毒症晚期?”

“為什麽不去醫院?”魏芷看着譚孟彥,“因為錢的問題?”

譚孟彥還是低着頭,自顧自地削着那根管子,仿佛根本沒有聽見魏芷的話。撿起話題的還是鄭田心。

“不全是。”她頗有興趣地審視着魏芷,“你對他很感興趣?”

魏芷将目光落回鄭田心臉上,笑着說:

“我對你們都很感興趣。”

鄭田心似笑非笑,将嘴皮上沾的瓜子皮撚了下來:“你是怎麽猜到我的?”

“食堂倒泔水通常是在一天的工作結束之後,否則中午倒了一次晚上還要再倒。而我在保安小屋外看見你的時間,還不到晚餐時間,你急急忙忙趕過來,只是因為你怕譚孟彥單獨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被我試出什麽。”

“誰讓你太聰明了呢?”鄭田心笑道,“沒想到,露餡的不是小譚,反而是我。”

“所以,你是誰?”魏芷問。

鄭田心從褲兜裏摸出一張身份證放到桌上,上面印着她的照片和名字。

“鄭成功的鄭,田野的田,心愛的心。鄭田心,你的田心姐呀,一個普普通通外出打工的中年婦女而已。只不過,我的業務比一般的中年婦女要廣一些,只要有錢,我什麽都幹。”

“你的雇主是誰?”

“這就不重要了吧?”鄭田心笑道,“你只要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就行了。你要季琪琨的錢,而我的雇主要季琪琨的犯罪證據。我們利益并不相沖。”

“你連坦誠相見都做不到,要我怎麽相信你?”

鄭田心說:“誠意你已經看到了呀,我們幫你隐瞞你家裏的征信情況,之前在畫廊,有個什麽風吹草動,我是不是還給你通風報信來着?”

“我必須知道雇主是誰,才能決定要不要和你合作。”

“那這樣吧,你來猜一猜我的雇主是誰,你只有一次機會,如果猜對了,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鄭田心的神情充滿期待。

“你的雇主是習蔓菁。”魏芷說。

鄭田心看着魏芷的目光裏滿是贊賞:“不愧是我選中的人,小芷。你非常的聰明,非常的警覺。你知道嗎,我從一千多人裏選中了你,只有你,才能讓我們大家都獲得各自想要的東西。”

“習蔓菁想要季琪琨的犯罪證據,那麽,你想要什麽?”魏芷問。

“我想要的當然是雇傭費用,這一筆錢由習蔓菁個人支出,你不必擔心觸及你的利益。”

“那他想要的是什麽?”魏芷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譚孟彥。

“他是我請來幫忙的人,他的報酬由我支付。”鄭田心說。

“把這件事從頭說起。”

“那就說來話長了。”

鄭田心從瓜子袋裏摸出一枚瓜子嗑開,舌尖卷走瓜子仁後,将兩瓣瓜子皮整整齊齊擺在桌上。

“五十九年前,做外貿起家的季建國老來得子,妻子産下一對異卵雙胞胎。”鄭田心将兩瓣瓜子皮用食指按住,往相反方向推開,“先出生的那個叫季鐘永,後出生的那個叫季謙蔚。兩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性格迥異但感情深厚。”

“季建國去世的時候,将家産分為工廠和公司、現金汽車別墅兩種。老大接受了工廠和公司,老二選了躺平花錢。分家之後不久,兩兄弟也先後結婚了。”

“兩兄弟相隔一年先後生子,同樣也是兩兄弟。大的叫季騰,小的叫季琪琨。”

鄭田心從瓜子堆裏找出兩枚較小的,一邊一個放到了兩瓣大瓜子殼的下方。

“在季琪琨八歲的時候,季謙蔚以殘忍的手段殺害了自己的結發妻子,入獄後不到半年,就在獄中自殺。”

鄭田心帶着笑容,屈起食指和拇指,彈走一枚大瓜子殼,将其下方的小瓜子殼挪到了另一邊,撞開了原本放在那裏的小瓜子殼。

“季琪琨的外公外婆不願接受殺女兇手的兒子,季鐘永便将侄子接到家中,如親生兒子一樣撫養。習蔓菁雖有異議,但在表面上還是接受了季琪琨的存在。一開始,她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季琪琨是一個纖細敏感,無辜可憐的孩子。但漸漸地,她察覺到了家庭中的變化。親生兒子被季琪琨全方位碾壓,季鐘永時常拿季琪琨和季騰比較,并感嘆兩兄弟之間的差異竟然如此之大,但凡出差打回電話,最先問的也是季琪琨的近況。”

“雖然季鐘永解釋這是因為季琪琨沒有了父母,他這個做伯父的要加倍補償給他。但習蔓菁還是産生了不平,季騰更是難以接受。堂兄弟之間頻頻發生沖突,但無一例外,吃虧的都是季騰。”

“習蔓菁嘗試勸說丈夫用錢來彌補季琪琨,讓他單獨搬出去住,但總是遭到丈夫的拒絕。因為季琪琨的存在,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出現了問題,結婚後從未紅過臉的兩夫妻,總是因為季琪琨爆發争吵。”

“沒多久,季騰就出事了。”

鄭田心拾起那枚被撞開的小瓜子殼,扔到了旁邊攏成一座小山的瓜子殼堆上。

“從二樓跌下,目擊者只有季琪琨。”她說,“雖然送到醫院及時搶救,但仍成了植物人。”

“習蔓菁希望報警讓警方立案調查,卻被季鐘永阻止,他深信侄子的無辜,不惜用離婚來威脅。”

“娘家勢弱的習曼菁無奈只能眼睜睜看着殺人兇手一天天長大,但她并未放棄。就在兩年前,她找到了季琪琨将季騰推下樓的證據。然而,十六年過去了,故意傷害罪的十年追溯時效已經過去,要想延長追訴期,必須找到他在那十年內再次犯罪的證據。”

“根據我們的調查,最有可能的切入點就是八年前的梅滿案。”鄭田心說。

“梅滿的事情,警方已經介入過了,最後以自殺結束調查。”魏芷說,“你們難道有新的證據?”

“這正是我們需要你做的事情。”鄭田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果還能有誰能拿到季琪琨殺害梅滿的證據,那個人只會是季琪琨最親密的枕邊人。”

“你想要他自白犯罪?”

鄭田心沒有否認。

“你為什麽這麽篤定梅滿是被他殺害?”魏芷問。

“梅滿跳樓的那棟樓的天臺上雖然沒有監控,但大樓外部有,監控顯示兩人在樓下争吵推搡,季琪琨還扇了梅滿一巴掌。梅滿是為了躲避季琪琨,才沖入那座大樓。從兩人先後進入大樓到梅滿最終跳樓,一共經過了四十五分鐘。在這之中,季琪琨一定做了什麽,讓他不僅殺害了梅滿,還逃脫了警方的制裁。”

鄭田心說完之後,空氣安靜下來,只有譚孟彥在一旁處理矽膠管的聲音。

“我已經把什麽都告訴你了,小芷。”鄭田心笑着說,“我們現在能開始合作了嗎?”

魏芷沉默半晌後,說:

“如果我發現你騙了我,我會随時退出。”

鄭田心眉開眼笑,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沖她伸出右手。

“我們會戰無不勝的,小芷。”

“希望如此。”魏芷握住了她的手。

“對了,結婚之後,季琪琨說不定會松懈下來露出原型。你在查找證據的時候也要保護自己——”

鄭田心站了起來,湊近魏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果他對你施暴,一定要留下證據。”

十分鐘後,魏芷打開了季琪琨的家門。一陣蜂鳴的聲響傳入耳中,她關上房門,快步走到放手機的中島前。

魏芷的社交圈如今只剩下季琪琨會主動給她打電話了,她本以為這次也是如此,卻沒想到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是一個熟悉但并未存入電話簿的號碼。

她接起電話,将聽筒貼上耳朵。

“……喂?”她用平靜而略帶忐忑的聲音說道。

“魏芷,你能現在來派出所一趟嗎?有些東西需要你配合調查一下。”張開陽說。

“我要先跟我丈夫說一聲。”電話裏,魏芷說道。

“好,你盡快。”

他挂斷電話,把手機慢慢放回兜裏。

病理檢驗室的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液和化學試劑混合後的刺鼻氣味,架子上是一排排裝滿樣本的玻璃瓶,每個瓶子上都貼有詳細的标簽。

張開陽神情凝重,銳利的目光直指一張金屬解刨臺。

臺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透明塑料布,魏杉僵直地躺在那裏。

短短兩個月內,魏芷身邊的第三個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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