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丁香:殷勤解卻丁香結

31.丁香:殷勤解卻丁香結

門外暮歸被拉回來,滿臉癫狂殺氣,雙眸閃爍有光,哪裏還像是先前那個沉穩謹慎的丫頭?

婆子們将暮歸丢下,行禮出去。季淑喝了口茶,将杯子放下,似笑非笑,問道:“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夏知春曉都覺得暮歸正是自尋死路,各自一臉憐憫。

晚唱哭道:“奶奶,暮歸姐姐是一時糊塗,說錯了話,求奶奶饒了她罷。”

季淑卻只看着暮歸。暮歸對上她的目光,竟毫無懼色,說道:“我說又怎麽了?我就是恨,恨奶奶你,恨大太太,恨爺,恨蘇倩那婊-子賤-人!”

季淑微微一笑,說道:“你恨我,我知道為何,你為何恨大太太?”

暮歸說道:“她跟你一樣,明知我對爺的心思,利用我來做事,做完了,就把我棄之不顧!”

季淑挑眉,說道:“那為什麽恨爺呢,你不是愛他愛得要死?”

暮歸流淚,卻咬牙道:“我自小喜歡爺,先前奶奶對他不好,我都偷偷地去安撫他,他也誇過我好,還說我是奶奶身邊唯一一個好的,可卻對我不理不睬,此刻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不知我是因何而死!”

季淑說道:“情有可原啊,你付出了所有,對方卻一無所知,的确是極為殘忍的,只不過,感情之事可是沒什麽公平可言的。——蘇倩呢?”

暮歸牙咬的格格作響,說道:“若不是她從中使壞,我又怎會失手?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以爺的性子,若是做下了事,怎會虧了我?更是因為她,争了爺的恩寵,不然,爺在奶奶這裏吃了委屈,是我一直偷偷安撫他,他怎會半點兒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季淑仰頭,哈哈大笑,說道:“我早說你聰明,你果然是個聰明的。”

暮歸冷笑說道:“奶奶也不用對我裝腔作勢了,我知道奶奶比我聰明百倍,如今不過當我是跳梁小醜般取樂罷了!要殺就殺,要當婊-子就當婊-子,你下手罷!”

季淑笑着點頭,俯身望着暮歸,說道:“我的确是想看一幕好戲,而且我覺得你演的很是精彩,倘若就讓你這麽去了,我豈不是沒有好戲可看?”

暮歸皺眉,沉默片刻說道:“奶奶又想怎麽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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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淑翹起二郎腿,輕輕晃了兩下,說道:“我看起來很像是要捉弄人的模樣麽?我說過,我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但我現在,不想你死。”

季淑低頭,看看手上的金戒,雪嫩的手背,往下,卻見到手腕上一抹淡淡的烏青。

季淑皺了皺眉,将袖子往下一垂遮了,才道:“暮歸,我如今就給你一條活路,你不用去當婊-子,還可以留在府內,甚至……還能如你所願。”

“什麽?”大太太一驚,道:“你在說什麽?這個絕對不可!”季淑道:“太太不答應?”大太太道:“淑兒,你不要想錯了,這個暮歸,竟然膽大包天的給子正下藥,這樣的禍害,難道你還想要留着她?”

季淑說道:“那不知景兒回來,跟太太說過了棠木院的事兒了未曾?”

大太太一怔,而後說道:“說過,我也把蘇倩叫來,好一頓的訓斥了,不過此事無憑無據的,倒不好就定她的罪。”

季淑笑道:“無憑無據?太太說的哪裏話,我領了太太的命,好不容易順藤摸瓜,找了人證物證出來,慧兒說的明明白白,藥是蘇倩丫鬟讓她換的,慧兒甚至以死以證清白,那藥如今還在我那邊放着,這些還不算是人證物證,太太覺得什麽才是?”

大太太皺了皺眉,說道:“淑兒,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其實按我的意思,也想狠狠地罰她一番,怎奈子正替她求情……”

季淑仍笑,道:“我氣?我有什麽氣?我只是覺得太太該給自己留條後路。”

大太太道:“後路?淑兒你說什麽?”

季淑道:“不知道太太知道不知道,蘇倩在棠木院裏發的誓?”大太太望着她,季淑道:“她發誓說,倘若此事自己做了,就永沒有爺的孩子,那太太你是信她呢,還是不信呢?舉頭三尺有神明的,太太是個信佛之人,太太自己以為如何。”

大太太臉色微變,手中一動,摸了摸腕上的佛珠,垂眸不語,片刻才說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季淑慢慢說道:“我是為了太太跟上官家着想,我嫁了三年,沒個一子半女的,幸好還有個姨娘,如今姨娘發了毒誓,我看多半也是別指望了,所以我想擡舉暮歸。”

大太太搖頭,說道:“你有此心,倒是好的,只不過,你選哪個都成,暮歸不成。”

季淑說道:“為何?”

大太太道:“這種能下狠手謀害主子的奴才,不罰她反而擡舉她,其他的看了,個個效仿,又怎麽說?”

季淑淡淡一笑,說道:“若說謀害,倒也不至于……其實我沒有跟太太說的是,暮歸這麽做,倒也有一半是我的原因。”

大太太擡眸,道:“你?”

季淑笑道:“不錯,當初我曾經答應過,将來要擡舉暮歸當爺的妾的,只不過我的記性不大好,拖拖拉拉就一直到如今,暮歸也是一時等不及,她恨我出爾反爾的,氣不忿的,就做出這種該打的事來,不過細細追究,我這個當主子的,也一樣有錯,誰叫我當面兒答應了她,卻又不肯兌現呢?也難怪她熬不得,狗急跳牆了,若說暮歸該打十大板,我卻也要挨上三板子,——太太你說是麽?”

大太太面色古怪,望着季淑一時說不出話來。若是她心中沒鬼也就罷了,偏偏她心懷鬼胎,她也曾跟季淑一般,答應過暮歸的,如今季淑這一番話,表面是說自己,實際上也暗指大太太,因此大太太一時作聲不得。

季淑道:“我念在這丫頭對爺是一片癡心的份兒上,可憐她。太太菩薩心腸,這件事不如就讓淑兒做主,如何?”

大太太道:“你真個要非她不可?”

季淑說道:“正是如此,不然淑兒也于心不安,畢竟她這幾年來伺候的頗為周到,為了這一回錯落的萬劫不複,我真真不忍心。”

大太太道:“倘若我堅持不允呢?”

季淑不慌不忙,說道:“太太的決定我自然不敢違抗,只不過……暮歸挨了罰的話,還有的人也逃不了,一個是奴婢,一個是姨娘,一個下藥,一個換藥,誰比誰好上多少?少不了就要打斷骨頭連着筋了,我也不敢私自瞞着這些,就只好去跟老太太說,讓她老人家評評這個理。”

大太太略有幾分怒氣,道:“你是在要挾我麽?”

季淑垂頭,道:“我哪裏敢,我只是沒有其他法子了……還請太太就發好心答應了我,我來之前曾許了暮歸的,若是就空着雙手回去,倒讓那些丫鬟瞧我不起,——我一個上官府的大奶奶,給爺選妾的小事都做不了主……還請太太給我三分顏面,我也落得自在,老太太那邊不用受驚擾,大家相安無事,依然天下太平。”

季淑出到外頭,春曉夏知接了,季淑轉頭看向旁邊那人,道:“走吧?”

旁邊垂手站着的丫鬟渾身抖個不停,慢慢地擡起頭來,卻正是暮歸,雙眼滿滿的淚。

季淑淡淡看她一眼,邁步往外走。

丫鬟們跟在身後,轉出了太太的大屋,行到了花園處,左右人也漸漸少了,身後“噗通”一聲,季淑回頭,卻見暮歸雙膝着地,跪倒跟前。

季淑停了步子,問道:“怎麽了?”

暮歸低着頭,淚噗噗地打在膝頭上,半晌擡頭,望着季淑說道:“方才奶奶跟太太說的話,我在外面兒,聽得清清楚楚,若是沒大奶奶,我今日便死定了。大奶奶的救命之恩,暮歸……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從此牢牢地銘記于心。”

季淑一笑,不以為意轉開頭去,看牆頭上一片淡紫色的碎花兒堆,如郁郁的紫雲般張揚開去。

暮歸不見季淑搭腔,便又道:“請奶奶放心,暮歸也不敢對奶奶再有二心,——我暮歸今日對天發誓,以後絕不會再做半點兒對不起大奶奶的事,倘若有違誓言,就讓我一輩子心願難成,淪落為妓,惡疾纏身,死後亦無葬身之地。”

季淑緩緩搖頭,這才看向暮歸,笑道:“傻丫頭,說的這麽毒做什麽,今兒天這麽好,別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倒不是發了什麽慈悲之心。

或許,也有些好奇,或将心比心。花季淑起死回生了一次,她忽地想看看,另一個人起死回生之後,會是如何。

如她先前所說:她能讓暮歸生,也能讓暮歸死。

何況,留下這丫鬟,還有另外的用處。

一來是上官直那邊,實在讓季淑不堪煩惱,若是暮歸有本事纏着他,倒是好,求之不得。

二來,這府內危機四伏,倩姨娘,大太太,甚至其他之人……這院子裏的水如此之深,她實在懶得去一一的探。

季淑只是覺得,該放一條鲶魚下去。

挪威人愛食用沙丁魚,活魚比死魚價格更高,但沙丁魚懶惰不愛動,運輸的路途又長,很容易死,因此有聰明的漁人在沙丁魚中間放一條鲶魚,鲶魚以魚為食物,見了陌生環境會四處游動,沙丁魚們發現了危險,自然不會懶惰不動,因此只能拼命游,便死不了。

這就叫做“鲶魚效應”。

如今季淑就等院子裏的沙丁魚活動起來。

除此之外……

季淑靜了片刻,心裏隐隐地掠過一絲痛,終于又說道:“其實我這麽做,還為了一個人。”

暮歸跪着不起,急忙問道:“奶奶說的是?”

“祈鳳卿。”季淑淡淡地說,好像說一個陌生的名字,垂眸看着暮歸,道,“我助你如願,而祈鳳卿欠你的情分,到此為止已經還盡了,——你知道了麽?”

暮歸怔了怔之後,欲言又止,最終伏□子慢慢磕了個頭,說道:“謝謝奶奶,暮歸知道了。”

一行人穿過回廊,往前而行,仕女如畫,環佩叮當,衣袂飄拂,似神仙中人。

當衆人走遠之後,牆角那一樹爍爍綻放的丁香花樹之後,閃出一個人來,将那原本攀在手中的一根花枝松開,花枝亂顫,抖落點點幽香。

夜幕降臨,季淑沐浴過後便早早爬上了大床,打了幾個哈欠,把今日之事想了一遍,正閉了眼睛要睡,卻聽到外頭有人說道:“爺,爺你不能進去……奶奶已經睡下了,吩咐了的……”

又有人喝道:“滾開!”不由分說地便沖了進來。

季淑本正困意降臨,昏昏欲睡,聽了這個聲音卻頓時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極快的,上官直已經沖到床邊,怒地一把撩起床帳,喝道:“花季淑,你給我起來!”季淑惶惶然向內一滾,貼在床邊兒上。

上官直撲了個空,便要爬上來,季淑鎮定下來,叫道:“你才要給我滾出去!”擡腳向着上官直胸前踹去。

上官直冷不防地被踹了個正着,身子一晃向後倒去,差點從床上跌下來,更是大怒,叫道:“你居然敢……”話還沒說完,季淑又狠狠地踹過來一腳,這一次不偏不倚,卻踹在上官直的臉上,頓時差點沒把他的嘴給踹歪了,季淑橫眉怒眼地,叫道:“我就是敢,怎麽樣?”

上官直胸口痛,臉好像都給踹傷了,幸好季淑未曾穿鞋子,卻光着腳,除了力氣大些踢的疼了,倒不覺得怎樣難受。

上官直面子被污,卻覺得她那腳心軟軟柔柔的,又有些暖,貼在自己臉上,感覺倒是極好。

上官直一愣怔,便又惱道:“反了你了!”便要合身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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