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丁香:十年雲外醉中身

30.丁香:十年雲外醉中身

晚唱同暮歸跪在地上,季淑道:“可知道我會怎麽處置你們兩個?”

晚唱似是極怕的,身子微抖,看向暮歸,不敢說話。暮歸并不看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地面,道:“奶奶怎麽罰都是應當的,暮歸沒有話說,只是,晚唱不過是聽我唆使才做了錯事,她本意是不想這麽做的,也不想背叛奶奶,還請奶奶放過她,要打要賣,都讓暮歸一人承擔。”

晚唱哆嗦叫道:“姐姐……”

季淑冷笑,道:“你倒是挺講義氣的,什麽都讓你擔着?你想的倒美,要真的這樣簡單就能解決,那就沒有所謂的‘株連九族’了!那些被株連的人,還什麽都沒做,如今晚唱是你的幫手,你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暮歸也知道自己理虧,無奈求道:“只求奶奶心慈,放了她這一遭,她什麽也不懂……暮歸誠心求奶奶了!”說着,就在地上磕了個響頭。

季淑說道:“襁褓中的稚子什麽都不懂,比她無辜多了,尚且枉死。你說這個,沒用,錯了就是錯了。”

暮歸掌不住,哭道:“求奶奶罰我就好了,放了她罷!”

晚唱蹭過來,拉住暮歸的袖子,也哭道:“姐姐,別這樣,我願意跟姐姐一起受罰的,奶奶說的對,我錯了就是錯了,當時我要是多勸着姐姐點,也未必會鬧成現在這樣。”臉上的淚撲啦啦落下。

暮歸道:“是我的錯,你不是沒勸過我,是我鬼迷心竅,一直逼着你才這樣的,是我害了你。”兩人執手,抱頭痛哭。

季淑淡淡看着這一幕,此刻才笑道:“好一幕姐妹情深啊,看的我也有些感動……唉!心軟了幾分。”

暮歸雖然在哭,卻聽的明白,當下含淚看向季淑,道:“奶奶、奶奶?”

季淑說道:“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如此,好吧,暮歸,你說要一個人承擔,那我問你,我把你賣到妓寮裏去,當個千人騎萬人躺的妓-女,你也願意一人承擔?”

暮歸瞪大眼睛,臉色發白,久久不語。

季淑笑道:“怎麽,你不願意?也是,你的确要想好了,倘若你要晚唱跟你一起受罰,還不至于這麽慘的……決定了就不可以反悔了。”

晚唱看看季淑,又看暮歸,叫道:“不行,當然不行!讓我去,讓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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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歸一聲不吭,任憑晚唱拉扯自己,片刻後才說道:“回奶奶的話,我……我願意!”

身邊的春曉夏知都面露驚訝之色,只不過兔死狐悲,雖然恨暮歸同晚唱兩個窩裏反,不争氣,但畢竟曾經朝夕相對,說不為她們有點兒難過,卻是假的,只是不能表露出來。

季淑說道:“你真的願意?”暮歸點頭,道:“晚唱從小跟着我,因此什麽都聽我的,我該當對她好些才是,卻偏拉她做這種事,是我的罪魁禍首,我願意擔着,只求奶奶真個答應,別再追究她。”

季淑笑着搖頭,不再說話。底下晚唱暮歸兩個面面相觑,不知道季淑拿捏什麽心思。

季淑沉吟片刻,才又問道:“暮歸,我有兩件事不太明白,去當妓-女之前,你能否給我解釋清楚一二?”

暮歸此刻已經有些“視死如歸”之意,便點頭,說道:“奶奶請講。”

季淑道:“第一,你為何對一個人說,只要我離開上官家,你就能當上官直的妾室?”

暮歸一驚,擡頭對上季淑的目光,剎那間明白了季淑是見過祈鳳卿,或許已經知道她跟祈鳳卿之間的關系、事情的來龍去脈。

暮歸心頭慘然,慘慘一笑,說道:“若是在以前,我是萬不敢說的,不過此刻也無所謂了,奶奶怎麽也想不到罷?——是大太太親口應承我的。”

季淑真的是沒有想到,一時皺了眉,道:“太太?”

暮歸說道:“正是大太太,大太太親口同我說,只要奶奶不在上官府了,就擡舉我黨爺的妾室。我本是不願的,因奶奶也答應過我,只要我悄悄地助奶奶……同祈……”礙于夏知春曉也在,就及時打住,只說道,“只要我盡心替奶奶辦事,奶奶就讓我當妾,可是過了許久,奶奶卻絕口不提此事,我心中惱恨,便就應承了太太。”

季淑望着她,見她徐徐說來,神情絕非是作僞的。便知道她未曾說謊,只是……太太,大太太?上官直的親娘想讓自己走?如此千方百計,不擇手段,是為了什麽?

暮歸說道:“那天,本能成了的,誰知道陰差陽錯的……發生了那麽些事,奶奶醒來後,我更是無望,太太那邊自然也指望不上了,我一時發昏,就做了蠢事。”

季淑點點頭,知道了真相,心裏頭卻沉甸甸的。

暮歸說完,眼中不由落淚,便伸手擦去,清了清嗓子,道:“暮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也不怕得罪什麽人了。不知奶奶想問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季淑的心思從大太太身上轉回來,就問道:“我要問的第二件事是……你為何這麽執着的想要當上官直的妾室?對你而言,當一房小妾,當真是這麽要緊的事?”

暮歸是個穩重謹慎的人,雖然同她相處的不算太多,但季淑自認她不是那些輕浮的傻姑娘,因此她真的做夢都想不到,暮歸會做出向上官直下藥這種事,如果說她一心想要攀附向上爬,倒是可以解釋。

暮歸說道:“我……其實……”季淑說道:“怎樣?”暮歸道:“我自小開始,就在府中伺候當差,我……從很久開始,就暗暗地喜歡爺……”

這個答案更是出乎季淑的意外,不由地瞪大眼睛,傾身向前,問道:“你說什麽?”

暮歸咬了咬牙,說道:“回奶奶,我……我自許久之前就喜歡爺了……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癡心妄想,只想……只想好好地伺候爺……能近他的身邊就好了,我……”她一邊說着,一邊臉色通紅。

季淑在這裏吃驚,身後的春曉夏知兩人面面相觑,卻沒覺得怎樣意外。

季淑的腦袋一時有些混亂,在她心中所想,認定了上官直是個沒腦子的混賬,起初對他還有一份戲耍之意,後來因上官直霸王硬上弓,季淑心頭恨極了他,若說季淑心中有個死囚之地,那上官直就是頭一號的囚犯。

按理說,上官直此人,生的極為俊美出衆,他本就是世家公子,上官緯也是美男子,大太太雖然面相寡淡,可也不失秀美,上官直又能差到哪裏去?

且上官直從小就文采風流出衆,逢年過節,才子聚會,總能一枝獨秀,不知傾倒多少閨秀淑媛。

而上官府內的這些上上下下的丫鬟們,也對上官直十分的傾心,只不過不能說,只是暗地裏想想罷了。

因此當暮歸說自己“暗戀”上官直的時候,夏知春曉兩人倒不覺得意外。

可對季淑而言,上官直擁有一個龌龊且黑暗的靈魂,而這個靈魂的陰影籠罩在她眼前,當上官直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所見的只是那個陰影,至于他是否玉樹臨風俊美無俦,她半點兒也沒見到。

季淑心中如一團亂麻,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望着暮歸,點頭嘆道:“你的品味倒是極為獨特的了……”

大概暮歸真是愛慘了上官直,故而才替她鞍前馬後跟祈鳳卿兩個厮混,故而才答應大太太,求祈鳳卿帶她離開上官府,兩個法子都不成,就使出用藥的一招,偏被棠木院那位給壞了事。

在此之前,大概暮歸也多多少少用過些手段“勾引”或者“暗示”上官,可惜……上官直那厮是個迂腐君子,多半視而不見。

所謂: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上官直對她來說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禍害,對暮歸卻是求之不得的甘泉。

呸!季淑一想到上官直,就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身後春曉說道:“奶奶,她已經都說完了,是不是要把她們兩個趕出去?”

暮歸叫道:“奶奶,奶奶要問的奴婢都說了,奶奶答應過要放了晚唱的。”

夏知罵道:“呸,你別不要臉了,給爺下藥,你怎麽想出來的,虧我們平日裏還一起罵棠木院那位狐媚,你自己怎麽也跟她學起來了!你還是跟着奶奶的人呢,弄得我們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沒臉!你就別叫了罷!”

春曉說道:“就是的!剛剛還說大太太,大太太如今知道是你下的藥,恨不得把你生吃了算數呢!”

暮歸神色慘然,喃喃說道:“我知道的……奶奶可以騙我,太太為何就不可以,無非是诳着我替你們辦事罷了,我求來求去,不過總是一場空。”

大太太,上官直,棠木院的蘇倩……還有這個想當上官直妾室想瘋了的暮歸。

季淑想來想去,心中忽然一動。

季淑慢慢說道:“暮歸,你真的想當上官直的妾?”

暮歸茫然擡頭,看向季淑,道:“奶奶,我知道我癡心妄想,求奶奶念在我之前為奶奶奔走過的份兒上,就答應我,只罰我一個,放了晚唱罷。”

季淑說道:“我只問你,你是不是還想當上官直的妾。”

暮歸眼睛閉上,雙眉蹙緊,淚嘩嘩落下,點頭道:“我、我……想,我想!”

春曉夏知齊齊啐道:“無恥!”

季淑笑道:“如今我可以令你死,也可以令你生,……倘若有個起死回生的機會放在你面前,你會如何做?”

暮歸起初茫然,但她究竟是個再聰明不過的,頓時直愣愣看向季淑,說道:“奶奶的意思……莫非……”于絕望之中,仿佛看到一線光亮。

季淑慢慢道:“我問你,假如你起死回生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暮歸呆住,道:“奶奶……我……”

季淑說道:“你心裏頭有沒有痛恨的人?”

暮歸搖頭,喃喃道:“奶奶,我沒有痛恨的人,我只恨我自己,糊塗,做錯事,我不恨任何人的。”

季淑冷冷一笑,說道:“是麽?原來你只恨你自己,好啊,如今我叫人把你拉去南市妓寮,你就好好地在那贖罪吧!”

暮歸一驚,本以為可有一線生機,忽然之間季淑又翻臉了要她死,暮歸再聰明的人,陡然之間也失去主張。

晚唱撲過來将她抱住,求道:“奶奶,不要啊!”

季淑見春曉夏知還愣着,便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去叫婆子把人拉出去!”

春曉這才急忙答應一聲,往外就走,到門口說道:“快進來。”

兩個婆子進來,地上暮歸跟晚唱縮成一團,拉扯一起,叫嚷着,難舍難分。

婆子上前,将暮歸拉住,道:“姑娘,走了。”

晚唱拼命握着暮歸的手,暮歸一時也不能放開她,可終究難抵衆人之力,暮歸被拉開,兩個婆子倒拖着她往門口去。

暮歸叫道:“不,不,我不去,我不去!奶奶,饒命,饒命啊!”

季淑手中端着一碗蓋茶,輕輕地用杯蓋将裏頭浮着的花朵撥弄開,雙眸垂着,似沒聽到那些嘶聲大叫,十分淡然。

暮歸被粗暴拖着,雙腳越過門檻,重重跌在地上,暮歸眼睜睜望着季淑,腦中放空,心中卻有一團火滾滾上來,暮歸忽地大聲叫道:“奶奶你說的沒錯!——是!我恨,我恨!我怎麽能不恨?我恨大奶奶你,我恨大夫人,我恨倩姨娘,我也恨爺!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人,恨不得你們都死了!”

夏知春曉吓得變了臉色,夏知叫道:“堵上她的嘴!”

暮歸大笑,叫道:“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們,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你們等着,我要報仇!”

季淑唇角微挑,雙眸擡起,望着那絕路之上将近崩潰的少女,輕輕說道:“把人,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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