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玉蘭:素娥千隊雪成圍
34.玉蘭:素娥千隊雪成圍
第二日,便是三月三,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出春踏青節日。按照慣例,上官府中的這一幹女眷們便也乘車備馬,往郊外踏青,一路行去,歡笑之間,将到了澄元湖畔,季淑掀起簾子看去,卻見外頭仕女如雲,湖邊綠蔭之外,大片的帷幔遮住路旁行人,帷幔外面一層是些小厮站着防護,裏頭一層還有丫鬟守着。
所謂“裏外有別”,這也是慣例的約定俗成,三月三日放晴,官家的女眷們便會來湖畔踏青賞玩,外面的男人不得靠近,以免生事。但仍有大批登徒浪子聞訊而至,仿佛蝶嗅香來一般,是以這帷幔外面擋下的些行人,多半是男子,只是被幔帳擋着,連望裏頭看一眼都不能。
裏頭的盡是些官宦小姐,大家閨秀,呼朋喚友,或丫鬟伴着,或三五成群,自在踏青賞花,觀湖望水,綠鬓紅裳,素幔如雪,真似天上人間一般。
季淑下了車,丫鬟們扶着,便也往帷幔裏頭走,這頃刻間,帷幔後面便有三三兩兩的人探頭探腦,忙不疊的來看。
有人竊竊地道:“那就是上官家的少奶奶了,果然是個極為絕色的……”還未曾議論兩句,就被些小厮打散,喝道:“找死呢,還不快滾!”
季淑目不斜視地往帷幔裏頭去,前面紅嫣回頭招呼,叫道:“嫂子快些呀!”
季淑點頭,放眼看去,見前頭一片澄綠,竟如翡翠玉一般,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澄元湖了,湖上另有一座湖心亭,亭中也還有觀景之人,也都是些女子,衣袂飄飄,頗為惬意。
湖面上的風吹過來,季淑站定了步子,深吸一口氣,也覺得頗為開懷。
而遠處翠山隐隐,果然湖光山色,兩相得意。
然而就在季淑同紅嫣秋霜幾人下車望內走進來之時,在場的些名媛麗人,都情不自禁地收了聲,有人便看向此處,眼中或由豔慕,或有嫉妒,更有的是隐隐地恨妒交加。
今日季淑并沒就怎麽裝扮,頭上斜插一支鳳頭釵,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長裙,披着月白色薄披風,并不似衆人一樣衣着鮮豔,然而卻因她天生麗質之故,越發顯得氣質超群,更如九天仙子谪凡塵一般。
所謂的“淡極始知花更豔”,便是如此了。
季淑自己卻沒怎麽在意,只是随着紅嫣秋霜他們往前走,一邊随意看山觀水,自在之極。
既然出來玩,自要盡興,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而就在季淑下了馬車入內之後,這澄元湖之外的飛魚山上,那綠樹掩映的“正陽閣”中,有人靠在窗戶邊兒上,望着湖畔上美人如雲,輕哼了聲,說道:“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百樣色,不如花家女……可惜可惜,這麽一個妙人兒,偏生落入我大哥那個迂腐人的手裏,失去了多少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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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人,卻是個瘦削青年,面容生的倒是清秀,只是相貌太過單薄,雙眼皮略有些腫,臉色白裏泛青,透着一股縱-欲過度之色。
對面那人一笑,卻不答腔。
青年便又道:“還以為她就那麽死了,我尚念了多少聲可惜……沒想到居然又活了過來,真是命大,又古怪,難不成真的是被鬼附身了麽?”
對面那人才道:“鬼神之說,子虛烏有……二爺也信這個?”
青年笑道:“昭,我知道你是不信的,只不過,聽聞她醒來後性情有些變了,倒讓人頗費思量,她究竟變作怎樣了?”
那青年對面坐着之人,竟正是楚昭,這跟他說話的“二爺”,自就是上官府的二少爺上官青。
楚昭見他問,便道:“這個,我是外仆,沒怎麽跟大奶奶撞見,自是不大知道的……”
上官青笑道:“何必這麽委屈自己呢,反正她也不是個什麽貞節烈女,天生淫-浪的,連外頭的戲子都勾搭得上,昭你這人品相貌,她見了還不得貼上來……只是我大哥那頭頂上綠帽子明晃晃地,還鎮日裏在我跟前裝腔作勢!說些孔孟聖賢,還對我諸多挑剔,想來真是笑死人了。”
一邊說着,上官青傾身起來,望下面看去,澄元湖畔,千嬌百媚,卻只有一道影子最為出衆,飄然若仙。
上官青摸了摸嘴角,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咬牙道:“只可惜有別人的,難道就怎樣也沒有我的?遲早晚我要……”
楚昭恍若未覺,只說道:“二爺打算什麽時候回府?”
上官青道:“看完了再走不遲……”忽地回頭看向楚昭,道:“昭,你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你看那邊,哪個不是看的口角流涎?”
楚昭回頭,卻見身後,每個窗戶邊兒上都擠着幾個男子,人頭攢動,恨不得跳下正陽閣沖到澄元湖畔,有人舉着千裏望,癡呆呆的看着,嘴角汪着一線口水,沒有的便蠢蠢欲動想去奪過來自己看,一時吵吵嚷嚷攪做一團,又有人不停地對那些女子品頭論足,言辭下流,神情猥瑣,果真不堪入目。
楚昭笑道:“也不是……只不過看也是白看。何況我現在只留心打熬身子,習練功夫,實在無心他顧。”
上官青的目光自湖畔那道素色人影上依依不舍掠回,望着楚昭,道:“我就佩服你這點!真是好漢子,不像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只不過……昭,自我認識你開始,就沒見過你近過女色,你實話跟我說……你總不會還是個童身罷?”
楚昭輕輕咳了聲,含笑不語。
上官青瞧着他的樣兒,道:“我就不信,你來你來……”他伸手握了楚昭的手臂,将他扯起來靠在窗邊,指點說道:“你瞧見沒,那水邊站着的……你休要同我說,你連她也看不上?”
楚昭擡眸一看,見水邊人影依依,一身素白,吹的衣袂翩飛,仿佛臨水洛神。
他自認得那人是誰。
上官青道:“你瞧,此處踏青觀景的閨秀淑媛,不下百人,哪個及上她分毫?你真個一點兒也不動心?”
楚昭道:“二爺說笑了,我不過是個外仆而已。”
上官青靠在窗戶邊上,說道:“說什麽笑?反正她也不是什麽正經婦人,這裏偷看的,也有十幾個,你去問問任何一個,敢說對我那大嫂沒绮念的,我割下頭來給你當凳子坐!”
楚昭掃了一眼那人,便含笑搖頭,卻一句也不多話,更不争論。
上官青恨道:“罷了,我算服了你……不過,改日定要拉你去館子裏轉轉,我不信你真是鐵石人。”
楚昭仍舊落座,自斟了一杯酒,擡頭一飲而盡,袖子遮着雙眸,目光向外瞟開,不偏不倚,瞥向那人娉娉婷婷的身上。
季淑正在看那水中游魚,十分得趣,忽地聽到身後有人竊竊說道:“公主到了!”
季淑怔了怔,回頭看去,卻見身後不遠處,澄元湖口上,有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緩步進入,打扮的極為貴氣,氣勢十足,随行也有十多人,幾個宮女,另有幾個太監跟在其後。
那少女進來之後,所到之處,前頭的女子紛紛避讓,有人便屈膝向着這少女行禮。這少女卻誰也不理,鼻孔朝天一般,一路往前走,竟漸漸地要到了季淑身旁。
季淑略覺得愕然,便仍站着不動,此刻在一邊兒玩耍的紅嫣過來,便道:“嫂子,你的對頭又來了,留神。”
季淑聞言,差點要噴出來,忙道:“對頭?”紅嫣吐了吐舌頭,說道:“我說錯了,只是嫂子你勿要跟公主争鬥……忍一忍也就罷了……”她說完之後,眼看公主一行人到了跟前,就忙不疊地就閃到一邊去。
季淑看向公主,見她果然只盯着自己,臉上帶着一絲得意之色。季淑挑了挑眉,見公主到了跟前,便淺淺行了個禮,道:“見過公主殿下。”
朝陽公主嘴角斜斜挑起,笑道:“喲,你今兒怎麽這麽多禮了?”
季淑瞧她一臉不遜,不由心頭苦笑,想道:“看樣子還真是對頭。”
季淑也不搭腔,便起了身,徑自站在旁邊,朝陽公主踱步過來,說道:“怎麽一個人,連個相伴的都沒有?”
季淑說道:“妹妹們都在別處游玩。”
朝陽公主見她低頭斂眉、極為平靜的樣子,皺了皺眉,說道:“你怎麽啦,蔫兒啦?平日裏見了我可不是這幅乖順模樣,早聽聞你先頭死了一回,不明不白的又活過來,莫非真的是轉了性子?還是鬼上身?需不需要本宮給你請各出名的道士,驅驅鬼?”她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就圍在季淑身邊,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季淑心道:“我這麽不言不語,她倒越發盛氣淩人來了。”當下淡淡一笑,說道:“公主既然知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最好也別在我身邊兒轉悠,我這一趟下陰曹地府,的的确确帶了幾分鬼氣上來,那些小鬼兒鎮日說要找個帶貴氣的人攀附着,那些黑白無常之類便不敢來把他們捉回去,公主小心請了道士,要留給自己用啊!”
朝陽公主吓了一跳,也虧得她兇悍,便道:“你想吓唬我?哼,還以為你老實了,卻還是這樣牙尖嘴利的讨人嫌,只不過都好,無所謂的,反正現在……”
季淑正不知她在說什麽,卻見朝陽手擡起,當着季淑的面兒松開,一枚玉墜子便蕩了下來,在跟前晃來晃去。
朝陽公主笑眯眯地,目不轉睛看着季淑。
季淑看了一眼那玉墜,隐隐地覺得有幾分眼熟,卻記不清哪裏見過,便說道:“公主這是何意?這墜子看起來也不算太名貴啊,難道公主這也要拿來到我跟前炫耀?”
朝陽公主面上掠過一絲詫異,說道:“你居然不認得這墜子了?自然不算是太名貴的,本公主什麽名貴之物沒有?——但這墜子的特別之處在于,是從誰身上得來的。”
季淑道:“哦?是誰身上得來的?”朝陽将東西收起,皺眉看了季淑一眼,道:“你真不認得了?”
季淑便只看她,朝陽對上她的雙眼,忽地一笑,了然說道:“我知道了,你就算認得也會裝作不認得,對不對?哈哈,我偏要告訴你,讓你多疼幾分,這東西就是鳳卿的,是他親手交給我的,如何,想起來了麽?”
朝陽這麽一說,季淑才想起來,原來是曾在祈鳳卿身上見過這玉佩的,只是沒怎麽留心就是了,難道說,這位朝陽公主如今已經跟祈鳳卿……
季淑不言語,朝陽便越發得意,笑道:“先前你霸着鳳卿,向我耀武揚威的,如今鳳卿不睬你了,只同我好,花季淑,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季淑反應過來,便道:“公主既然知道風水輪流轉,就要小心些,備不住改日也另外有人,再占了公主的心頭好,或許此刻也正有人下手也不一定,公主還有這份閑情逸致在這裏炫耀?我只怕回頭公主就要哭了。”
朝陽怔了怔,說道:“你不用危言聳聽!我是不會信的!”
季淑笑道:“公主不信也無妨,反正此事跟我沒什麽幹系,我只袖手旁觀,看戲罷了。”她說完之後,便施施然的走到一邊兒去,信手撿起地上飄過來的花瓣扔進水中。
碧水裏的游魚以為是食物投下,便紛紛浮上來,争相搶那花瓣,翻滾跳躍,鬧騰的不可開交,卻不知這東西是能看不能吃,搶來搶去,不過白忙一場罷了,倒惹得湖畔看客們笑個不休。
季淑投完了花瓣,忽地覺得異樣,仿佛面前有光一閃而過,她略皺眉,心下警惕,目光掠向湖上,卻并無不妥。
季淑看看頭頂,此刻陽光斜照面前飛魚山,她心中一動,眯起眼看過去,卻見在山中某處,有點亮光微微閃爍,似有若無。
正陽閣內,楚昭雙眉一簇,起身說道:“二爺,我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