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玉蘭:玉環飛燕元相敵

39.玉蘭:玉環飛燕元相敵

那人身上着一件粉色戲裝,臉上卻未曾傅粉描眉,長發亦未曾绾起,散散地垂落臉頰邊上,這閣子上有風,将他的頭發吹得向後撩起,端的是風情萬種。

也不愧他的名字就叫做:祈鳳卿。

季淑原本以為自己心緒寧靜,該同他沒什麽幹系了,但四目相對瞬間,還是極快地覺得雙眼驟然而熱。

很不舒服……或許,是這具身體腦中殘存的關于花季淑的記憶,就在這一刻又蘇醒過來,這種感覺,難以形容。

季淑淡淡一笑,轉頭看向別處,應道:“祈先生。”

一聲“祈先生”,連同這樣冷淡的對待,讓祈鳳卿的臉色略變了變。

旁側朝陽上前,手握住祈鳳卿的左臂,道:“鳳卿,你穿這件兒真好看,別忘了,今兒你要為我唱《鴛鴦錯》的,對了,還有《槍挑聯營》。”親親熱熱的說着,目光卻掃向旁邊的季淑身上。

季淑閑閑走到欄杆旁,俯視下頭的戲臺。

原來朝陽說的那人,果真就是祈鳳卿,只是她這麽做是何意思?示威?宣告地盤霸占?主權不容侵犯?

無奈地笑了笑,卻聽得祈鳳卿說道:“公主親點的,我怎麽敢不唱,自當盡心而為。”

朝陽笑道:“我就知道你很好,對了,聽聞你前些日子傷的不輕,今日這出槍挑聯營,可使得麽?”

祈鳳卿道:“無礙的,再者說,生死由命,鳳卿這條命又不矜貴,何必擔心太多。”聲音裏帶幾分落寞,幾分無謂。

朝陽道:“什麽生死由命,鳳卿你放心,此後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一根手指。”

祈鳳卿笑道:“那真個要多謝公主大恩了。”

他兩個一唱一和,說的很是投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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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淑自在旁邊将閣樓底下看了個飽,便回身坐了,看前頭布置了茶點果子,就信手拈了點心來嘗。

朝陽同祈鳳卿說話,卻時常打量季淑,見她始終不疾不徐,面上更是絲毫愠怒羞惱都無,不由地略微失望。

此刻祈鳳卿道:“鳳卿先去準備了,告退。”朝陽道:“你去罷,我等着看呢。”

祈鳳卿下去之後,朝陽回頭看了看季淑,便也落了座,又說道:“鳳卿真是好人,本宮覺得他身上帶傷,不宜演那出槍挑聯營,只叫他演個文戲便可,不料他為了讓本宮盡興,竟不管那些……偏要帶傷上場。”

季淑淡淡說道:“死犟脾氣的人,無非如此。倘若真的有些折損,傷筋動骨,可是一輩子的事,不過,說到底那是他自個兒拿主意,他既然已經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別人又為何要多此一舉,——我今兒果然是有眼福,還是托公主的福。”

朝陽一怔,嘴唇動了幾動,到底沒說出聲來。

底下鑼鼓響動,卻見祈鳳卿女裝扮相上場,粉紅色的長襟衣裳,青絲如瀑,舉止端莊,原來扮的是位名喚陳珠娘的大家閨秀,不慎遇到了個叫曹汝的輕佻子弟,錯許了終身之事。

季淑看着這一場,從陳珠娘見了曹汝之後的忐忑羞怯,到私定終身之後的歡喜雀躍,及至聽聞曹汝消失無蹤時候受驚之态,最後吞金自殺之時的難堪慘烈,祈鳳卿的演繹無可挑剔,若不是早知道他是男子,還以為真個是個女人在演,才能如此纏綿悱恻,感人至深。

季淑覺得自己并非是個心軟之人,可是卻不由地三次落淚,第一回是在陳珠娘以為覓得真命天子,興高采烈之時,可惜早知道少女一片癡心,所托非人;第二回是在曹汝消失之後,陳珠娘思來想去,只怕情郎出事,卻不信他恩斷情絕,所謂“多情女子負心郎”;第三回,卻是他捏了塊金子,艱難吞下,而後承受腸斷之苦,唱罷悔恨,哀哀而亡,但滿腔傷恨,就算是身到地獄黃泉,也難以訴盡。

一出《鴛鴦錯》唱罷了,祈鳳卿遙遙看了季淑一眼,季淑卻只是垂着雙眸,她沒什麽不可面對他的,可偏不能看他,只因那滿臉的淚,讓人難堪,只是,為何她要落淚?

祈鳳卿退下,便去換裝。

朝陽面容冷峭,點頭道:“鳳卿演得越發好了,我聽聞這出戲演的時候,惹得多少人傷心落淚呢,只不過在本宮看來,這陳珠娘卻實在是……”

季淑道:“如何?”

朝陽撇嘴,不耐煩說道:“你說這陳珠娘是不是傻?竟被一個那樣不堪的人騙了終身,她并未帶眼識人,也算是死有餘辜。”

季淑點頭,道:“公主說的也有道理。只不過情之一字,很是奇妙,公主此刻是隔岸觀火,事不關己故而能随意指點,但倘若有朝一日人在局中,不知是否也會說的如此輕松呢?”

朝陽面露不屑之色,斬釘截鐵道:“本宮是絕不會落得如她一般下場的,這個不勞你擔心。”

說話間,祈鳳卿已經換了裝,卻是一套白衣銀甲的武生裝扮。

鑼鼓敲響,祈鳳卿手持長槍亮相之時,季淑雖然對他心存芥蒂,看到他這幅扮相,卻仍舊忍不住在心底大大地喝了一聲采。

怪道朝陽喜歡看,相比較先頭毫無挑剔的女裝,如今這套,仿佛才更适合祈鳳卿,白衣銀甲的戰袍上身,襯着英氣勃勃的妝容,整個人仿佛一員少年得志、馬上昂揚的常勝将軍。

這是一出武戲,很快地也就進入了戲眼之處,輪番出來八個武将,率領數隊小兵,同祈鳳卿對打,雖然是練就了的招數,但這出戲對演員的體力跟功力都是極大的考驗,祈鳳卿一人在中間,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才能應付那些飛來舞去的棍棒,還要或用槍挑或用腿踢或用手擋或用頭扛,将那些長槍短棍,一一打飛出去。

倘若一個看不到,落下一根長槍,便算不得演技精湛,因此容不得半點馬虎。

自祈鳳卿一出,朝陽的雙眼就未曾從他身上移開過,等到鼓點急促,朝陽更是幾乎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身臨其境般地緊張起來。

季淑靜靜看着,見祈鳳卿被數十人圍着,卻潇灑自如,毫無狼狽之态,可那不過是表象,季淑留心的是他的臉,原本薄薄的油彩,似乎有些化了,季淑向前傾身,身子幾乎靠在欄杆上,雙眸盯着祈鳳卿臉上,卻見一滴汗,順着臉頰向下,卻被他一個轉身振臂,将那汗滴震飛出去。

——他在硬撐。

季淑嘴角一動,皺起了眉。

朝陽卻未曾發覺,眼睜睜地看着祈鳳卿踢飛了最後一根長槍,極為帥氣灑脫地亮了個相,朝陽跳起身來,拍掌叫道:“好!”

随着這一聲好叫罷,祈鳳卿腳下一個踉跄,身子向後猛地一晃,他眼疾手快,将手中的長槍往地上一戳,接着那股勁挺住身子。

戲班子的人急忙一擁而上,借着行禮的功夫,将祈鳳卿半帶着下了臺。

季淑垂了眸子,心如止水。只盡力無視心中那隐隐地痛楚。

朝陽很是高興,也沒留心祈鳳卿最後那一個踉跄,回身來坐定了,兀自贊道:“鳳卿的功夫越來越出神入化了,這一出實在是精彩之極!”又連聲道:“怎麽還沒上來?快叫鳳卿上來!”

季淑在一邊兒上,一聲不吭。

朝陽說罷,就看季淑,笑吟吟說道:“方才你還咒他演不成,如今卻是怎樣?鳳卿演得比平日還好上幾分。”

季淑說道:“不錯,是公主的面子,他哪裏敢偷懶不盡力呢。”

朝陽只以為她服了輸,便哈哈笑了幾聲,又催鳳卿上來。

片刻功夫,祈鳳卿果然緩步上來,這從底下到閣樓上面,數起來總要有幾百階,他走的極慢,腳下看似極穩的。

季淑看向他面上,卸了妝的臉,比塗了油彩之時更加絕豔三分,只是臉色發白,那素來紅潤的嘴唇也有些泛白。

朝陽一見祈鳳卿來到,便笑着起身,走到他的身邊,說道:“鳳卿,你今日演得真是絕好!本宮看的很是歡喜,過來吃一杯酒。”

祈鳳卿道:“公主喜歡就好。”旁邊宮女端了盤子過來,朝陽拿了杯酒,握了他手臂,道:“來,将這杯酒喝了,本宮重重有賞。”

季淑冷眼旁觀,見祈鳳卿唇邊是似冷非冷的笑意,卻仍慢慢伸手過來,玉指拈了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朝陽笑道:“好!”剛要自己也吃一杯,祈鳳卿身子晃了晃,卻又站住腳。

朝陽這才覺得不妥,将自己的酒杯放下,說道:“鳳卿,你怎麽了?”

旁邊的宮女過來扶住,朝陽卻将人推開,自己扶着祈鳳卿,關切看他,卻見他臉色慘白,一毫血色都無,卻笑道:“公主受驚了,鳳卿無事。”說着無事,那身子卻一個勁兒的伛偻下去。

季淑在旁邊冷笑了聲,說道:“自讨苦吃,愚不可及!”說完之後,便站起身,欲往外走。

朝陽叫道:“花季淑,你站住,你方才說什麽?”

季淑回頭看了一眼祈鳳卿,又看朝陽,說道:“我沒說什麽,只不過,戲唱完了,人自然要走的,不走的話,留下來看人死麽?”

朝陽放開祈鳳卿,怒道:“你說什麽?什麽人死!”

季淑說道:“公主你有眼睛,不會看?他是強撐着才演完那一出戲,公主你也說他身上有傷,演戲之事怕就已經是痛不欲生,他沒倒在臺上,算他命大,此刻還能撐着沒倒,就算奇跡,怎麽公主連這個也看不出來?難道在公主心中,他就是一個寵物?公主只看他逗人開心的一面麽?”

朝陽怔怔地望着季淑,回頭看向祈鳳卿,道:“鳳卿……你方才……”

祈鳳卿微微搖頭,說道:“一切都是鳳卿自願。”

季淑不怒反笑,朗聲道:“是啊,你演的極好,臺上臺下都毫無挑剔,連我都想賞你了,嗯,你就好好地留下,等公主殿下厚賜你之時,記得再汪汪地多叫幾聲,公主一高興,賞個金山銀山給你,一輩子也吃用不完的。”

祈鳳卿蒼白的臉越發如冰雪一般,季淑邁步要下臺階,朝陽咬牙說道:“花季淑!”上前一步将季淑拉住。

不料季淑正邁步往下踏去,被朝陽一拉,一腳懸空,身子頓時站不穩當,剎那之間向下歪過去,連帶的朝陽的身子也歪了歪,朝陽見勢不妙,急忙便松了手。

季淑腳下踏錯,又無攔阻,眼看就要從這閣樓上摔倒下去,幾百級的臺階一滾,這人不死也要去半條命,季淑正心慌意冷之時,卻有人叫道:“淑兒!”緊接着一道修長影子極快地縱身跳了過來,電光火石之間,當空将她攔腰一抱,大力擁入懷中。

身子跌落的瞬間,季淑擡頭想看抱住自己的那人,卻被他一手按住了頭,死死按入懷中,季淑被迫貼在他的胸前,感覺身子重重地似跌了下去,然而卻一點兒也不疼,就這樣骨碌碌颠簸地一路滾落,耳旁聽到朝陽公主尖聲大叫:“鳳卿,鳳卿!”

季淑滿心慌亂,只求趕緊停住滾動,就好像經過一個世紀般漫長的煎熬,兩人終于停了下來,季淑動彈了一下,卻聽到耳畔有人問道:“淑兒……你傷了未曾?”

季淑擡起頭來,對上祈鳳卿看向自己的眼光,瞬間眼睛驟然濕了,她哆嗦道:“我……我沒事,鳳、鳳卿……”祈鳳卿無力笑了笑,道:“這就好了。”手用力抱了抱季淑,最終卻又松開,那眼皮也無力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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