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芍藥:看取三春如轉影
47.芍藥:看取三春如轉影
花醒言将季淑送回屋內,見她滿頭臉的汗,手上也沾着泥,便叫丫鬟打了水,令她坐在床邊,親牽着手替她洗手上的泥。
季淑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便縮了手,道:“爹爹,我自己就可以了。”
花醒言替她洗了一只手,說道:“你這孩子,我先前以為你長大了,便自有主張,都跟爹爹隔閡了,沒想到竟還是一般的傻……”欣慰地笑了笑,又道,“只不過,以後切莫要如此了,知道麽?不過是一朵花兒罷了,也是爹爹一時唠叨,多說了話,惹得淑兒傷心不高興,是爹爹的罪過了。”
說話間,不由分說地便又替她将另一只手,細細洗的幹幹淨淨地,又說道:“你自己要學的乖着些,不要如此賭氣使性子的,別人不知道,說什麽都無妨了,你是我的女兒,我會不知?你那性子,外冷內熱,色厲內荏,做的那些事,傷了別人對不住別人,我倒覺得高興,只要你無事就好,只是我又知你這孩子性子犟,又愛犯傻,往往是別人不覺得怎樣,你自己卻無限傷心……唉,爹爹最不放心的也是這個。”
季淑先前已經沒了淚,此刻卻忍不住又淚汪汪地,也不敢擡頭,只看着自己幹幹淨淨的手,抽噎說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永遠這麽傻,爹爹永遠以為我這麽傻,這樣的話,爹爹就可以護着我一輩子了。”
世間有種種無奈之事,最慘痛的莫過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如果可以,季淑寧肯自己永遠是那個無憂無慮,備受關愛的小女孩,那樣便也不會走到失去或者分離的一日。
花醒言正拿了幹淨的巾子替季淑擦手,聞言動作便停了停,才又嘆口氣,說道:“淑兒……唉,傻孩子。”
将季淑的手慢慢地擦幹淨了,花醒言探手,将季淑的頭輕輕一攬,令她貼在自己胸口,季淑吸了吸鼻子,雙眼一閉,淚沁出來,打濕了花醒言胸前衣裳。
花醒言令季淑歇息片刻,他便自行出去到書房,處置些事務。
季淑在床上睡了半個時辰,養足了精神又起來,兩個丫鬟将她有些亂了的發髻收拾了一番,恰花醒言進來,見她起來了,便道:“正想來看看你醒了不曾,既然醒了,來陪為父飲茶。”
季淑很是高興,便同花醒言兩個向着外頭而去,兩人一路邊走邊說,親親熱熱的,季淑便挽着花醒言的手,靠在他身邊,幾乎不想放開。花醒言就問她在上官家的種種事,過的如何,季淑就虛虛應付着。緩緩到了花園內,此刻風停日暖,也沒了料峭春寒,院中花朵競相綻放,果然好一派景致。
花醒言早叫人在亭子間備了工具,同季淑兩個到了裏頭,說道:“此乃北疆使者送來的香茶,茶不過是上好的鳳凰水仙,只不過裏頭有一種北疆特産的香花,此花生在雪嶺之上,很是稀少,卻具極好的藥性,北疆那些官宦貴族,若是得了,多會用來當作滋補藥物,此花花香又極淡,要十朵才能出得好香,可偏偏聞着無味,要泡入水中才能散出香氣,前幾日皇上賜了些過來,我就心想等你回來一并嘗嘗。”
花醒言将袖子束起來,親自把些茶葉放進罐子裏,一點一點碾碎,季淑留心看,見裏頭果然有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漸漸地碾成了綠色的粉末。
此刻,火爐上的水罐冒出熱氣,是水開了,花醒言便将磨碎的茶葉放進茶罐內,倒入滾水,剎那間袅袅熱氣散在空氣之中,季淑便嗅到一股很淡的香氣,甜而不膩,果然奇香,不由地精神一振,道:“這茶得來真是不易,花兒也難得,不知道味道怎樣。”
花醒言道:“你嘗嘗看就知道。”把茶湯倒入杯中,合了蓋子,又用滾水澆了一遍,等面上的水幹了,才取了一杯給季淑,道:“留神,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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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淑答應了聲,低頭看去,卻見跟自己以前喝過的茶全都不一樣,這真真是“茶湯”而非“茶水”,茶色碧綠,色澤勻厚,輕輕嗅了嗅,茶香同花香交相纏綿,難分彼此。
這盛茶湯的杯子也并非是瓷杯,而是陶土所制成的古樸杯子,沒有瓷杯的輕薄,很是厚實,手感極好,同茶湯色澤,香味,配合的天衣無縫。
季淑微微一笑,試着喝了口,果然舌尖嘗到一股苦澀味道,待喝了口下去之後,才又覺得漸漸地回轉甜來,這種感覺很是奇妙。
花醒言費了一番功夫,卻只得一人一杯茶,就又把水重新煮了。
季淑緩緩地喝着,一時忘了說話,不一會兒一杯茶便喝完了,回味了會兒,才得閑說一句:“果然好茶。”
花醒言道:“你若喜愛,我這裏剩下的,給你包了帶回上官府。”
季淑搖頭,道:“我不要。”
花醒言問道:“為何,你不是喜歡的麽?”
季淑笑着看了花醒言一眼,說道:“我是喜歡喝,不過不喜歡帶走。”
花醒言微微一怔,便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也不再說,只無奈地笑着搖搖頭。
兩人喝過了茶,季淑便說道:“爹爹,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花醒言說道:“何事?”季淑問道:“爹爹,皇上對我們花家很好的麽?”
花醒言神色微變,卻只是一剎那的事,便道:“這個……為何忽然問起此事?”
季淑說道:“我就是有些好奇。”
花醒言道:“我同皇上從極小的時候就在一塊兒,一直到如今,關系自是比其他之人要好些,皇上又是個明君,知道哪些人該重用親近。”
季淑笑道:“爹爹是能臣,皇上自然會另眼相待了。對不對?”
花醒言也一笑,道:“怎麽,忽然如此誇獎,莫非是有事要相求爹爹?”
季淑搖頭,說道:“沒……只是……我回家之前,發生了一件事。”
花醒言問道:“何事?”
季淑說道:“是朝陽公主,她前去上官府中找我,說是有個人出了事,她要我去求皇上開恩。”
花醒言雙眉一蹙,道:“是祈鳳卿?”
季淑點點頭,道:“爹爹也知道了?”
花醒言說道:“嗯……皇上聽聞公主藏匿了個年輕男子在宮中,大怒之下,就要将他杖斃的。”
季淑一呆,心中暗驚,卻問道:“那、那為何又打入天牢?”
花醒言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看着季淑,說道:“淑兒,你怕他會死?”
季淑心頭湧動,吶吶道:“爹爹,我……只是得閑問問。”
花醒言道:“淑兒,你對祈鳳卿仍留舊情?”
季淑搖頭,道:“我同他已經形同陌路了,只不過……”便把祈鳳卿在宮內聽風閣上救了自己之事同花醒言說了一遍,又道,“我并沒有答應朝陽去救人,卻覺得古怪,為什麽她叫我去求皇上,她是公主,尚且求不得皇上開恩,莫非我就成麽?”
花醒言垂了眸子,嘆道:“原來他肯舍命救你,倒是不枉先前你待他的情誼,只是……”
季淑說道:“只是如何?”
花醒言道:“只是淑兒,此事你不可插手。”
季淑答應,道:“爹爹,我不會插手,只不過,我想問問,倘若我真的去求皇上,皇上會答應麽?”
花醒言将頭轉開一邊,只望着亭子外的花開千姿百态,片刻才說道:“淑兒,不會發生之事,便不用去想。”
季淑咬了咬唇,見花醒言故意避而不談,就說道:“好吧,淑兒聽爹爹的。”
花醒言點點頭,才又轉過頭來看着季淑,說道:“淑兒,今夜回上官府罷。——我聽聞你替子正納了一房妾室?”
季淑聽他主動提出要她回府,心裏頭不由地一沉,卻點點頭,道:“嗯,是我昔日的丫鬟,暮歸……”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腦中便又浮現先頭在書房內做的夢,一時之間頗為恍惚。
花醒言道:“你如此大度,子正想必很是歡喜?”
季淑笑道:“爹爹,天下男子,莫不是如此的,得隴望蜀,他自然很是歡喜的了,大概還樂不思蜀呢。”
花醒言聞言,也驀地笑出,那笑容極為溫和,卻如暖陽一般,看的季淑心裏暖暖地,呆呆想道:“若是他總是這樣笑笑就好了。”
花醒言道:“你啊,豈不是連爹爹也說進去了?”
季淑忍不住也笑,就道:“我話還未曾說完,我下面的一句是:只有我爹爹除外!”
花醒言哈哈笑了兩聲,兩人從相見到此刻,花醒言才着實開懷起來。
季淑卻又問道:“只不過……母親仙去,我又不在家裏,爹爹一個人……”
花醒言淡淡一笑,眼波極為溫柔,看着季淑說道:“你還會時常回來探望爹爹,何況,爹爹知道你好端端地,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你方才也說過,爹爹可不是個得隴望蜀之人。”說着又是一笑。
季淑方才那話,有幾分試探,也有幾分潛藏的建議之意……畢竟,花醒言此刻不過是個三十開外的正常男人,又如此風流倜傥,身邊兒竟沒個侍妾之類的……實在是有些……
只不過,倘若花醒言說自己要納妾,亦或者有諸多的“紅顏知己”,這個答案……卻更是季淑私心不想要聽聞的。
當下季淑便不再相問。
一陣風過,花醒言道:“起風了,回房罷。”季淑生怕回房後他又要去處置公事,而她也要回去了,便道:“我不冷,要再坐一會兒。”
花醒言似明白她的意思,便也未曾堅持,當下便又沖了杯滾茶,讓季淑握在手心裏暖着,才問道:“淑兒方才說起祈鳳卿,你是否想讓為父出面?”
季淑怔了一怔,垂眸說道:“我心中其實不想他就這麽……也的确曾有想讓爹爹相助的念頭,只不過,我知道公主是不會叫他死的,方才父親不要我插手,想必也有此意。”
花醒言微微而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兒。”
季淑笑道:“其實我也想為難一下朝陽,誰叫她總是針對我,爹爹,她會怎麽救祈鳳卿?”
花醒言道:“朝陽任性的很,也沒什麽心機,不過是些一哭二鬧,只是皇上是不會因此改變主意的,除非她去求另外一人。”
季淑問道:“是何人?”
花醒言道:“當然是皇上最寵的那個人。”說這話的時候,眼中便透出幾分寞然,又看了季淑一眼,季淑望見花醒言的目光,心頭一動,說道:“爹爹說的那個是上官家的……”
花醒言笑道:“是了,正是清妃,私下裏,你要喚她姑姑。”季淑心頭一轉,就猜到清妃大概是上官緯的妹子,便問道:“爹爹,皇上真的很寵愛清妃?”
花醒言道:“她是貴妃,除了皇後,就她最得寵了,有時候她說一句話,比皇後說的都管用,只不過皇後跟清妃素日有些不對付,朝陽平日也看清妃不順眼,倘若朝陽懂事,低聲下氣去求一求清妃,這件事就可有轉機……不過你放心罷,為父也不會叫祈鳳卿就死的,畢竟,他也曾救過我的女兒。”
季淑低頭喝了口茶,先苦後甜,心頭上的千思萬緒,都在裏頭浮浮沉沉。
相會的時候總是短暫,眼見天色暗了下來,上官府中也派了人來相接季淑回去。
季淑無奈,依依不舍地辭別了花醒言,乘車回到上官府。入了府內,正帶着丫鬟往自己屋裏頭去,就聽到隔着院子,有人叫嚷,道:“你打死我罷了!連同肚子裏的孩子也不用要了!”聲嘶力竭的,竟像是瑤女的聲音。
季淑一驚,那腳步就微微停下,卻聽得又一個聲音喝道:“你當我不敢麽?你這下賤無知的女人!”
說話間,裏頭砰砰亂響,幾個丫鬟身影亂晃跑了出來,而後是瑤女厲聲叫道:“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