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芍藥:複有餘容殿百花

46.芍藥:複有餘容殿百花

季淑回到相府,卻知花醒言上殿未回。季淑回到自己昔日閨房坐了會兒,便覺得氣悶,于是也未帶丫鬟,一人出來,只在院子裏閑步,行了會兒,見那廊邊上已經是繁花滿眼,争奇鬥妍,其中更以芍藥正開的繁盛。

這一片欄杆邊上種的多是芍藥,種類也多,古今稱呼,各有不同。那紫紅色郁郁的是“紫玉奴”,那粉紅緋緋顏色稍淡的自是“西施粉”,另外花瓣繁多的“疊香英”,花盤尤大的“冠群芳”,其中更有些名貴品種,譬如花瓣多疊,外頭粉色,中間有一道金線圍腰的,自然是有名的“金帶圍”,,傳說戴上這朵花的男子,便多會中狀元,是極好的彩頭。

另外亦有幾種,白色花瓣淺綠色花心的,等……季淑也叫不出名來,只是亂看罷了。

芍藥花大,長的嬌美,顏色明豔,就如個絕色美人般,迎風暈醉,含情脈脈,故而還曾有“有情芍藥含春淚”的詩句。此刻一陣風吹過來,滿目芍藥花兒微微搖擺,芍藥畢竟是草本花,花莖極為易折,故而最經不起有風天。其中一朵花開的大,幾經搖擺,季淑便伸出手去想将她扶一扶,不料這朵花竟輕微一聲脆響,跌落下來,正墜在季淑手中。

季淑不由地無聲而笑,見這朵芍藥花有手掌大小,花瓣繁多,是水紅色的,簡直嬌豔欲滴一般,季淑很是喜歡,便将她握了,一路且看且行。

季淑走了會兒,才赫然發現自己竟轉到了花醒言書房之外,季淑遲疑了會兒,見左右無人,就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不過是一間古色古香布置雅致的古代書房罷了,只是一走進來,便有一種古怪的氣場籠罩全身,莊嚴肅穆,甚是懾人,季淑竟不敢貿然再擡步往前多走一步,只站在原地,先轉頭将周圍看了個飽。

這書房極大,進門迎面不過是一張簡單的黑檀木桌子,邊上放了幾個同樣的檀木凳子,上頭連些雕花都無,格外古樸簡單。

旁邊是進內的門,季淑向內而去,迎面卻是一整排的書架,整整齊齊占了裏頭半間房的牆邊地方,季淑忍不住嘆了聲,轉過身來,卻見靠着窗戶邊兒上,又放了一張長長的書桌,這張桌上卻擺放着些筆架紙硯,并些書籍之類,後面一張高背椅子拉開放着。

季淑轉了過去,手扶着椅背摩挲了會兒,才終于慢慢地坐了下去,想象花醒言昔日就在此處看書辦公,心中說不出是什麽奇妙滋味,唇邊卻露出一抹笑意。

季淑的手指一點一點蹭過面前放着的書本,她看不太懂,又不想給花醒言亂動,就只象征性地掃了幾眼。

此刻手頭上還捏着那朵芍藥花,季淑見自己右手邊垂着個筆架,上頭林列好幾支的毛筆,右手邊上卻有個不大的根雕筆筒,只孤零零地插着一支小號的狼毫筆在裏頭,季淑噗嗤一笑,順手就把手中的那朵芍藥花插了進去。

季淑坐下便不願再離開,東張西望了會兒,背後陽光從窗扇透進來,暖洋洋地,季淑很是自在,晃了晃雙腳美了一會兒,便覺得有幾分慵懶困倦,擡頭看了看,見前頭遠處有一架梨木的雕花屏風,半遮半掩,後頭似乎還有個小側間,季淑卻不愛動一步,于是只将身子趴在桌上,枕着手臂閉了眼睛。

花醒言見書房的門虛掩着,心頭一沉,快步進到裏頭,轉頭一看,卻見花影之中,有人睡在那裏。

花醒言一怔之下,便放了心,在原地站了站,就邁步往前,一直走到書桌邊上,見季淑合着雙眼,睡得恬靜無知,他便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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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醒言見季淑睡得熟,便不欲打擾她,低頭看看桌子上的書本并未有亂動過的跡象,他便撿了一本,翻看了幾頁,徑自回到書架邊上,将書插了回去。

季淑這一覺睡了半個時辰,耳旁聽到有人壓低聲說道:“此事不忙,稍後再說。”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那下官先告退了。”

季淑心頭怔了怔,南柯一夢,便醒了來。

季淑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陌生環境,眨了眨眼,卻見一人翩然進來,見她起來了,微微一笑,道:“淑兒醒了?”季淑點點頭,道:“爹爹……”将要起身。

此刻花醒言轉了過來,卻怔怔地望着她的臉,略帶幾分驚愕,說道:“怎麽了?發生何事?”

季淑說道:“什麽?沒有事啊。”

花醒言看着她懵懂的神色,手指在季淑的臉上輕輕擦過,季淑垂眸看去,卻見他手指頭上一絲晶瑩水光。

季淑吓了一跳,伸出手來在自己臉上擦了擦,說道:“啊?怎麽會……我、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

花醒言望着季淑,重又一笑,說道:“真是個傻丫頭,做夢都會哭,也不知你夢到了什麽。”

季淑心頭一動,腦中浮現若幹模模糊糊的影像,卻又一閃而過。

季淑搖搖頭,有幾分黯然,道:“不記得了。”

花醒言看着她臉色,安撫說道:“若是好事記得還好,若是些傷心事,就忘了罷了。”

季淑點點頭,說道:“爹爹,我擅自回來看你,你不會生氣吧?”

花醒言道:“說什麽傻話,爹爹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怕你回來的太勤快了,讓子正不高興。”

季淑勉強一笑,說道:“他哪裏會不高興,難道我孝敬父親都不成麽?”

花醒言也随之一笑,轉頭看着那筆筒裏的芍藥,沉吟道:“這芍藥花……”

季淑打起精神,道:“父親,好看吧?”

她方要跟花醒言說自己在院子裏,這花兒因風而落的趣聞。卻見花醒言若有所思道:“先前,淑兒你小的時候,極是喜愛些花兒,有事沒事,等新鮮的花兒開了後,就會摘來,插放在這筆筒裏頭。”

季淑身子一震,這件事她絲毫都不記得,只是方才覺得那根雕筆筒,似乎有些不太适合這書房大氣肅穆的氛圍,放在此處有些格格不入……

花醒言看起來不似是個愛繁瑣裝飾之人,書房內除了書,甚至連些擺設的瓷器之物都無,卻哪裏會想到還有這一宗?

季淑心念轉動極快,說道:“爹爹是特意留下這根雕……來的?”

花醒言見她說破,有些不自在一笑,卻仍舊說道:“你都忘了麽?這筆筒,是你初次跟為父出外游玩的時候,執意買下來的,買來後就安放在我的案頭,不許人動呢。”他想到舊事,面上便露出溫柔神色。

季淑心裏一亂,就伸手抱了抱頭,花醒言溫聲問道:“淑兒,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季淑搖頭,說道:“沒……沒什麽的……”

花醒言嘆道:“前前後後,你也來放了好些花兒了,不過都是在你出嫁之前……你出嫁後,這筆筒就一直都是空着的,只是為父并沒有想到,你回來後放的第一支花,竟然是這個……”

季淑見他神色之中有些默默然,不似是喜悅之态,就問道:“爹爹,不喜歡芍藥花麽?”

花醒言看她一眼,不知為何,季淑覺得他的雙眸有些泛紅。

花醒言将頭轉開,走開一步,才又沉聲說道:“芍藥花又稱‘将離’,‘餘容’,乃是依依惜別之意思,你曾說過,這花兒意頭不好,故而從不曾給爹爹送這花兒的。”

季淑後退一步,手按着書桌,喃喃道:“餘容?将……将離?”

花醒言卻忽地又一笑,說道:“罷了,當時我笑你孩子氣,如今自己竟也……總之淑兒能往這裏放花兒,爹爹就很是歡喜,不管是什麽花兒都好。”

季淑探手将那朵芍藥取出來,說道:“爹爹,我……我換另一朵。”

花醒言伸手,小心地将那朵芍藥從她手中取出來,說道:“傻孩子,別為了這些小事胡思亂想,也是爹爹不對,為何要舊事重提……唉……大概是人老了麽,對着你總會想到你小些時候……”他便又是一笑。

季淑說道:“爹爹才不老!”皺眉瞪向花醒言,“爹爹這個年紀,正是時候,怎麽會老,不許這麽說!”口吻之中略帶幾分嗔怒。

花醒言哈哈一笑,說道:“好好,淑兒說什麽就是什麽。”

季淑低頭看了看,覺得嬌美的芍藥也有些刺目了,猶豫片刻,終于斷然說道:“我要給爹爹換一朵,不要将離!”伸手将花醒言手中的芍藥搶過來,攥在手中,跺了跺腳,便往外頭跑去。

花醒言一怔回頭,有心想叫她一聲,見她撲啦啦跑的極快,這股子天真嬌蠻,不由分說之态,卻是像極了那個曾幾何時,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花醒言手剛招出,卻又緩緩地垂下,最終只是輕聲一嘆,聲音裏幾分慰藉,幾分無奈,幾分疼惜。

季淑一口氣跑到外頭院子裏頭,放眼看滿目招展的花兒,心中急急想道:“要什麽好呢?怎麽芍藥還叫做‘将離’我卻不知道……怎麽偏偏是這個?”若不是天□花之人,早就把手中這朵芍藥踩爛。

季淑在花園裏跑來跑去,此刻太陽大了起來,曬得人渾身發熱,她身上也出了若幹的汗,臉上汗津津地,因在花叢之中徘徊良久,沾了一身的花香郁郁馥馥,偏生自己久而不聞其香,只是倉皇失措地找尋那一朵花。

春曉夏知兩個趕來找季淑之時,便看到季淑在裏頭左右跑動,不時地彎腰,似乎在尋找什麽,兩人慌忙跑下走廊,叫道:“小姐!”

季淑見兩個來了,便停了步子,問道:“栀子花呢?有沒有栀子花?”

春曉說道:“栀子?有的,我記得……”夏知反應快,當下說道:“小姐要找栀子花麽?這個時候還未曾開的……”

季淑瞪大眼睛,道:“未曾開?在哪裏?引我去看。”

夏知說道:“奴婢記得,在西南角的翠亭子那邊,有幾盆栀子……”季淑心頭一震,撇開兩個向着西南邊跑去,果然見有一座小小的亭子,裏頭有幾盆花兒整齊擺放,其中幾盆,綠葉油油,卻沒有花兒,只有一盆,憋着個小小的花苞,卻連個花苞都是綠色的,連個綻放的跡象都無。

季淑呆呆地看了片刻,恨不得那花兒一瞬間綻放。可終究不過是妄想,冰冰冷冷看了許久,終究轉身出了亭子。

季淑跪在地上,便在花枝底下挖了個坑,将芍藥埋了進去,一邊碎碎念道:“為何偏是将離,不要将離……我要跟爸爸永遠在一起,為什麽栀子還沒有開花,為什麽偏偏是你。”說着說着,那淚便一點一點打落下來,打在季淑沾滿泥的手上。

“淑兒。”身後有人輕聲喚道,季淑跪着未動,那人便走上前來,單膝半跪,雙手握着季淑的肩膀,将她從地上抱起,見她臉上汗津津地,合着淚,一瞬間極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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