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牡丹:何人不愛牡丹花
53.牡丹:何人不愛牡丹花
季淑說要睡,不過是托詞借口,她只是不想再見到上官直,本能地也不想面對那些殘破狼狽的一切。
上官直送她回了屋,自己叫丫鬟備了熱水,季淑始終躺着不動,上官直望着她,道:“水備好了。”
季淑說道:“你請回吧,不用費心了,嗯……我不送了。”
上官直心中一沉,嘴唇動了動,終究無話,只道:“好,你好生歇息。”
季淑慢慢答應了聲,上官直轉身,真個自去了。
季淑這才起身來,此刻才覺出渾身痛楚,先頭驚悸交加,魂魄也似離體,一時自察覺不到身上何處傷了、哪裏不妥。
這功夫起身時候,才輕輕呼了聲痛,大概掙紮時候撞了腰,一陣酸痛,竟起不了身。
夏知春曉兩個将季淑扶住,不敢貿然就問,便扶着她緩緩到那大紅牡丹雙面繡的屏風之後。
季淑泡了足有半個時辰,才覺得六神歸位。
她想,倘若當時并無楚昭出現,結局究竟會如何?好似最壞的不過是再被強-暴一次,算什麽?——又不是沒有經歷過。然而心中隐隐地卻又覺得有幾分忐忑,當時那種感覺實在太過古怪,就仿佛被雷電擊中,渾身麻木不能動。
季淑在先前常常聽說有“穿越”或者“轉世重生”這種說法,只不過一直極為遙遠,不論到自己便只當傳說稀奇聽看,從沒料到有朝一日真個應在自己身上。
可,真的是這麽簡單,穿越過來就是穿越過來,從此一成不變?
畢竟,這并非是她活了用了那麽久的身體,這是一具新的、曾幾何時也很是鮮活、有自己思想、哀愁喜樂的活生生的身體。
她不是生物學家科學家,自然無法解釋其中種種不可思議之處。
譬如,她會認得一些自己在現代明明不認得的人,感覺到一些不屬于她自己的感覺,而那些,種種都來自于這個古代的花季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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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似是死了,卻仍留下種種令人惶恐的信息。
究竟,是好是壞?又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前被上官青偷襲那一刻,季淑真切地嗅到花季淑被害那天那濕嗒嗒的雨水氣息,令人窒息,她眼前鋪天蓋地跌落的雨水,是真實,亦或者幻覺?還是說另有一個可能,就是……她當真有那麽一瞬,穿越回了花季淑被害的那一刻?
實在驚悚之極。
說不定,一切說不定。
沒有精密的儀器檢測,沒有神佛上帝指引。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季淑探出手來,打量她的手掌。
因先前在地上掙紮,手上劃出了若幹道傷痕,手腕上更是烏青淤紫,可見當時情形多麽激烈。
這些傷痕先頭并沒有給上官直看,可……他真個看不到麽?
是了,眼不見為淨,這些不堪的傷,連她自己都不願面對。何況是他。
一邊兒是不成器的兄弟,一邊兒是并非百分百的妻子。
這天平,歪了。
也難為上官直。他畢竟是上官府中要頂起大梁的兒子,他必須顧大體,掌大局,否則,以他那種一怒之下就會動手的性子,恐怕他心中也恨不得打死了上官青罷。
但偏偏不能。在某種方面來說,上官直此刻的心裏難過程度,應該并不會少于自己的。
季淑無聲笑笑,欣慰于自己的小強般強悍的心理,此刻還有心“攀比”。
轉頭的一瞬間,見到旁邊桌上放着的兩件衣裳。
一件是上官直的,一件兒是楚昭的,那黑衣粗布,靜而無言。
季淑凝眸看了會兒,輕輕地吐了口氣。
不管怎樣,幸虧,有他出現。若不是他站在哪裏,或許,她就會崩潰也說不定,在那種狼狽現實跟不堪幻覺之間穿梭徘徊,兩個靈魂撞在一起,交織難分。
季淑隐約記得,在現代時候她看過一則文章,說的是科學家們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将實驗者綁在一張床上,點燃一根香煙,将他的眼睛蒙上,然後向他詳細的描繪他會怎樣被通紅的煙頭燙手腕,過了一會兒,明明那根煙頭沒有落到實驗者的手腕上,他的手腕上,卻仍舊出現一個百分百真實的燙傷痕跡。
而傳說中,這個實驗還有另一個版本,比這個更暴力些。并非用煙頭,同樣蒙起一個健康人的雙眼,然後狠狠地在實驗者的手腕上劃一下,其實并沒有劃破,但卻告訴那人劃破了,同時再擰開水龍頭的開關,下面接着水桶,向他介紹,他正在被放血。
水龍頭的水滴滴答答,從一開始快,到逐漸慢下來,就好像鮮血從手腕上滴落一樣,那被綁住的人漸漸地開始相信自己渾身的血液正慢慢流感,恐懼無限放大,漸漸地竟停止心跳。
這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
有時候明明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你拼命暗示或者相信他會發生,他往往就會真的發生。
而當時的季淑,以為自己回到了被殺死的那天,身體浸在雨水之中,正迅速地漸漸地失去理智,失去身體的溫度,身體之中的魂魄,也處于木讷無措的狀态,倘若如此下去,或者,她最終的結局是,——怎麽來的,便怎麽消失。
幸好她的精神夠為強悍,也幸好楚昭在,當緊緊地抱着他的身體,汲取他身上熱熱暖暖的氣息,一個将要變作游魂死屍的花季淑,才慢慢地活轉過來。
猛地将身子沒入水中,連頭臉一并浸到裏頭,季淑屏住呼吸,一直混亂的思緒沉浸在熱水裏頭,緩緩地寧靜下來。
如果真的要死一次,寧肯這樣死。眼角的淚在瞬間沁出來。
可是,不能死。因為心中還有牽挂的人,因為她還不想就這麽死。
季淑驀地擡起頭來,大口大口的呼吸,熱水從頭臉上滑落下來,她伸手抹一把臉,站起身來。
出浴之後換了衣裳,已經是将近子時。季淑問道:“有沒有聽到外頭有什麽事?”春曉同夏知兩個搖了搖頭。
季淑說道:“找個機靈的,去打聽一下跟爺的小厮,問問他們把楚昭關到哪裏,放了不曾。”春曉答應了聲,便立刻出去。
片刻春曉回來,道:“回奶奶,原來楚昭此刻還關在花園後那空屋子的柴房裏頭,聽說,先前被爺打了一頓……受了傷。”
季淑心頭一震,咬牙道:“上官直!”她想的沒錯,他果然是惱恨交加,但一腔火,只出在楚昭身上是怎樣。
季淑問道:“此刻真的還在那裏?”春曉點頭。季淑說道:“我要去看看。”春曉夏知兩個各都一驚,夏知說道:“奶奶明兒再看不遲,此刻時候不太好。”春曉也附和着勸。
季淑搖頭,說道:“你們可以不用跟着,我自己去就是了。”
夏知忙道:“那讓我跟着奶奶罷。”
季淑換了件簡易的裙裝,帶着夏知并她身邊一個小丫鬟,悄無聲息出來,此時将近子時,幾乎看不到人蹤,小丫鬟認得路,挑着燈籠走在前頭,夏知就打着另一個燈籠護在季淑身邊兒。
幸好道兒不長,不到一刻鐘時候就已經到了地方,遠遠地看到黑幽幽一排屋子,沒有一個亮着燈兒的。
夏知說道:“其他幾間房子都是閑置無人的,左手那一件,素來堆放些柴火,大概就在此處。”她回頭說道:“你等在這,我送奶奶過去。”小丫鬟答應了聲,留在原地。
夏知握着燈籠,帶季淑往前,上了臺階,一看那門扇,竟是用大銅鎖鎖住了的,季淑驚了驚,夏知說道:“奶奶,如何是好,門被鎖着。”
季淑手推了推門扇,門響了兩聲,季淑輕聲問道:“楚昭,楚昭你在裏面嗎?”
裏頭沉默了會兒,才有人遲疑地問道:“大奶奶?”那聲聽來,竟有幾分顫,跟他素來的沉穩不同。
季淑心裏一震,怕有不好,急問道:“是我,楚昭,你怎樣了?……上官直打你了麽?要緊麽?”
楚昭慢慢說道:“不礙事的,大奶奶放心,只是點兒皮外傷,現如今都不疼了。”
季淑皺眉,道:“當真?”
楚昭說道:“仆□子粗鄙,等閑是無事的。此刻天寒露重,大奶奶安心回去歇息罷。”
他的聲音變得平穩,就如平常一般。季淑卻覺得自己的眼中略有些濕,手摸了摸那冰冷的門扇,說道:“他不能把你鎖在這裏,今天打了你,明天為了洩氣,還不知要怎麽樣,——我叫人去給你開門。”
裏頭“嘩啦”一聲響,似乎是楚昭起身,說道:“大奶奶,千萬不能去。”
季淑看不清裏頭的光景,卻遲疑問道:“剛才是什麽聲響?”她轉念一想,驚道:“他不會是把你鎖住了罷?”
楚昭苦笑道:“爺是個細心之人……”
季淑說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楚昭道:“大奶奶……”
季淑喝道:“叫你過來你就過來!”
裏頭鎖鏈一聲響,好似是楚昭走了過來,季淑将夏知手中的燈籠拿過來,靠在門邊上看,那門上的鎖頭很大,門扇的縫隙推開,僅能供探進一只手臂去。
季淑借着燈籠的微光,果真看到楚昭略有些陌生的臉,濃墨般的夜色之中,他的臉色有些泛白,季淑說道:“他打你哪裏了?”
楚昭道:“後背……雙腿。”季淑道:“轉身,讓我看看。”楚昭很不情願似的,道:“大奶奶,仆下真的無事。”季淑說道:“無事的話,讓我看看又能怎樣?”
楚昭說道:“大奶奶請饒恕,仆下雙腳上的鎖鏈甚重,動起來很是不便,腳腕似都磨破了,一動便疼得鑽心,求大奶奶恕罪,仆下要抗命了。”
季淑心中一軟,說道:“楚昭,你受苦了。”
楚昭說道:“這點兒苦不算什麽。”季淑說道:“明兒我就叫人把你放了。”暗影裏也看不清楚昭面色,只聽他道:“謝謝大奶奶。”
季淑微微一笑,她蹲了許久,此刻便順勢坐在門檻上。
楚昭裏頭見了,便道:“大奶奶……夫人還是回去罷,晚上風大,留心着涼。”
季淑說道:“我不想走,就再坐一會兒罷。”
夏知本站在一邊的,見季淑把燈籠拿去了,她就領會,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跟那小丫鬟遠遠站在院門口上。
季淑将身子靠在門扇上,出了會兒神,說道:“楚昭,上官府不好呆,趕明放了你出來,你就走罷。”
楚昭說道:“大奶奶想讓我走?”
季淑說道:“我只是為了你好。你得罪了二爺,又得罪了上官直,還有什麽活路?我有心保你,但我如今算是自身難保的……”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不過你放心,今日的仇,我會報的,連你的份兒一起還回來。”
楚昭說道:“仆下……仆下是個無關緊要之人,大奶奶平安無事就好了。”
季淑轉頭,道:“噫,你關心我?”
楚昭不語,暗影裏,将臉微微轉開,避開燈籠的光。
季淑也不說話,身子靠在門扇上,仰頭看天上那輪月,說道:“年年歲歲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好久不曾這麽看過月亮了。”
楚昭道:“是‘年年歲歲花相似’罷?”
季淑一怔,轉頭看他,道:“你竟知道?”
楚昭道:“先前同幾個飽學文士交往,不覺就學了點兒,一時嘴快,冒犯了。”
季淑噗嗤一笑,低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止是只會武功那麽簡單。”
又隔了會兒,楚昭再勸季淑回去,季淑縮了縮身子,只是搖頭。
如此竟然有些困倦,季淑靠在門上,半夢半醒,朦胧之間,聽得楚昭說道:“大奶奶不可睡,睡了會着涼的。”
季淑模模糊糊答應,卻也不肯擡起眼皮。
又過片刻,卻聽得楚昭說道:“楚昭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大奶奶。”
季淑動了動唇,仍閉着眼睛,道:“什麽?”
楚昭說道:“前些日子,仆下看有丫鬟姐姐拿了副圖給爺,上面畫着一只……頗有些趣致的……東西。”
季淑本正拼命瞌睡,聽到這裏,卻忍不住笑起來,說道:“什麽頗為趣致,什麽東西,你不認得那是什麽,以為他怪模怪樣,就直說好了,莫非我會進去打你麽?”
楚昭有些不好意思,卻說道:“那不知,那是何物?”
季淑道:“那個,那喚作哈士奇,是一只狗狗,是人類的好朋友。”
楚昭笑笑,道:“原來果真是一只小犬。”
季淑說道:“可不小的,我畫的小而已,這只狗狗很勇猛的,可惜……”
楚昭道:“可惜什麽?”
季淑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很二很二。”
楚昭道:“何為‘二’?”
季淑說道:“就是傻得冒泡!又傻又呆,叫人覺得牙癢癢!”
這回楚昭卻是懂了,沉思說道:“奶奶為何把那圖給爺,難道是說……”
季淑哈哈一笑,道:“你不敢說?你想的沒錯,我就是說他很二。”
楚昭也忍不住輕輕笑了聲,卻忽地說道:“那不知在大奶奶心中,仆下是何模樣,是否也跟這哈……士奇相似?亦或者……”
季淑頗為意外,笑道:“楚昭,你怎麽好端端地人不想當,卻要跟寵物相比,莫非你也要當寵物麽?”
楚昭道:“寵物?莫非是寵愛之物麽?”
季淑噗地一笑,卻點頭,道:“也可這麽說。”
卻聽楚昭道:“那……若仆下說甘願,大奶奶會當仆下為何種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