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劍穗
第14章 劍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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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細問了幾句,這樹妖樂焉卻也不知道什麽有用的東西了。姜艾興趣缺缺,便擺擺手叫他走。樹妖似是不肯相信的樣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姜艾覺得好笑,揶揄道:“莫非是不信?”
樂焉忙俯首跪謝,擡起頭時,一雙桃花眼飛起,認認真真的承諾道:“将來若有用他之時,樂焉必肝腦塗地。”
姜艾道:“那你得好生修煉,不然肝腦塗地也拖後腿。”
樂焉面色一紅,糯糯應了。似是覺得窘迫,告了辭之後就急急跑了。
這下便只剩下阿潇與姜艾同處了。
阿潇的目光與她撞上,又受驚一樣的立刻移開,盯着地面不敢再看,身上不自覺的發着抖。只聽姜艾輕笑一聲,道:“你怕我?”
阿潇沒敢回話。
姜艾自言自語道:“也難怪。”
她聽了片刻,見阿潇不說話,便又問道:“你可知我為何來救你?”
阿潇一愣,不由自主道:“為……為何……?”
姜艾說:“只為替阿清報仇。”
阿潇楞楞道:“啊?”
——她這個樣子,根本不像是一個為了沒認識幾天的女人來動手的人。
……“人”。
若說陸小鳳,阿潇的确相信他會幹出這種事來。但姜艾……?
姜艾自顧自道:“她進退得體,心思玲珑,是個好苗子。”
阿潇沒懂:“……好……苗子?”
姜艾忽然對着她笑了一下,低低的說道:“阿潇,你不覺得……人類之肉身,在這世上真的很危險麽?”
阿潇愣住,她僵硬的轉過頭,看着死在一旁的蕈妖。她已經沒有人形了,阿绫的人皮癟榻榻的伏在地上,裏頭不斷有黑色濃汁流出,灼燒着周圍的草木,發出“嘶……嘶……”的聲音,似是在嘲笑她此刻的心驚膽戰。
那因為癟下去而扭曲的面龐,是失蹤三年的阿绫的臉,阿绫的臉被攪碎了,弄的亂七八糟的,猙獰、詭異。
……一點不像愛笑的她。
阿潇顫聲道:“你……你本想對阿清姐姐……做……做什麽……”
姜艾仍是低低道:“變成和我一樣的東西啊。”
她的聲音似是有種奇怪的魔力,一切聽到的人都會被卷入奇異的、情迷意亂的漩渦之中,阿潇愣愣的,傻傻的,喃喃的道:“你……你是什麽……你到底是……什麽……?”
姜艾笑了,問她:“你想和我一樣麽?”
她張嘴的時候,阿潇似乎看見了她嘴裏有獠牙寒光一現。她被吓住了,忽然尖叫着後退,尖利的喊道:“你,你不怕我告訴他們麽!我要告訴少爺,我還要告訴陸大俠!你不是人!”
姜艾收起了她那副笑顏,用一種憐憫的表情看着她,輕描淡寫道:“你覺得我會怕?”
阿潇瞬間失聲。
身後有急促腳步聲傳來,原是陸小鳳、西門吹雪與司空摘星。他們急匆匆的趕到,被這一地無人能解釋的狼藉所驚,無人言語。
還是西門吹雪先開口的。
他的眼神依然淡淡的,好像這個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不能讓他感到驚訝和害怕。他環視四周,又極為內斂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慢慢的集中在了姜艾的身上。
姜艾還是很美。
她的發絲微亂,如藻般濃密。一雙綠眸寶石般璨璨,即使在這樣深重的夜晚也有清透的光透出。她倚着一顆枯樹,伸手作勢整理她的發,嘴唇微微張開,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精準的像刻意在控制。
他說:“阿潇,發生何事?”
他真的是個很內斂的男人,比如現在,明明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姜艾,出口問的卻是阿潇。
阿潇嘴唇顫抖着,不知該說什麽。今夜之事太過離奇,她已無力思考。
姜艾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這是一只妖怪,一只……毒蕈化的精怪。”
西門吹雪微微皺起了眉,重複道:“妖怪?”
姜艾道:“沒錯。”
西門沒有說話,心中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此時此地此景着實詭異,枯樹、焦土,覆蓋着一層不知是何的黑色濃稠汁水,緩慢的流淌,似還發出若有若無的惡臭……
陸小鳳忽道:“……剛才趕來時,見一群蝙蝠飛過,遮天蔽日,不似常景。”
阿潇驚呼:“那是……那乃是……”
她忽然閉上了嘴,一雙眼睛迅速的掃了姜艾一眼,手開始無意識的撕扯自己的衣角。西門沒注意到——他本就是這樣一個不太在意周邊人情緒的人,他只是很漠然的看了一眼阿潇,道:“嗯?”
阿潇說不出話來。
姜艾也漠然道:“既然找到了阿潇,那就先回去再說吧。”
回去的路上,姜艾大概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只略去自己如何神勇天秀不談。衆人皆驚,野狐怪談,古自有之,他們這些江湖游俠兒自是只當趣聽,誰知今日居然有人鄭重其事,言這世上的确有妖,且多如牛毛。
阿潇學乖,不敢多言。只是見幾人都将信将疑,便嚅嗫着把那怪物娃娃講的那件嬰鬼投胎的事說出,她又想起了今日阿清姐姐是如何在那對夫婦面前護着她的,不禁哽咽起來。
陸小鳳嘆氣,摸了摸她的頭,嘆道:“妹妹,別哭。”
想到阿清,他也是一幅黯然傷神的樣子。
姜艾不言,只擡頭望天,明月照人來,月華流照君。夜無論多美,多有詩意,都總是危險的。
西門吹雪也擡頭望月,他的想法很難猜。在阿清屍體前,他的确憤怒了,此刻看他,卻又已恢複那種冷冰冰的、似仙人般的無欲無情之狀。
他如水般涼的眼神從姜艾身邊掃過,忽開口道:“你似受傷。”
姜艾看不出情緒的掃他一眼,道:“什麽?”
西門吹雪平平的對上她的目光,道:“自從見你,你常捂心口颦眉。”
姜艾不言語。
西門吹雪似是看不出她不欲繼續這話題,反而道:“你有舊傷。”
這不是疑問,這只是一個神醫在對病人下定論。西門是極為自信、且極為專注的人。這份自信……或是自傲,讓他幾乎注意不到任何一個人的情緒,即使她的暗示已經這樣明顯。
姜艾不高興了。
她冷笑一聲,說:“我無傷,你眼力不好。”
西門不惱,只面無表情道:“不可能。”
姜艾便不再理他,快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陸小鳳戳了西門一下,小小聲道:“她生氣了。”
西門眨了眨眼,慢慢的扭動脖子去看陸小鳳,很真誠的發問:“何故?”
陸小鳳:“……”
江湖人稱西門吹雪無欲無情,人劍合一。哪裏會有人想到,此人只是比正常人遲鈍個一百倍左右吧。
但身為友人,卻總不好不教他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她并不想提起此事,或許是因為此傷中有她所不願提及的舊事。”
西門吹雪此刻方悟,只淡淡的望向她的背影。
陸小鳳又道:“只是你這番話對她卻并非無用。”
西門道:“哦?”
陸小鳳微笑,道:“最起碼,她以後絕對會控制自己的動作,絕不會再捂住自己的心口的!”
西門吹雪楞了一下,皺眉道:“與身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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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阿飛傷已養好,三人準備辭行。不知是不是西門吹雪心中抱歉,便叫老趙請姜艾去小園中一敘。
老趙前來傳話時,陸小鳳驚詫不已。西門自傲,從來都只有別人請他他拒絕的份兒,哪裏有他巴巴的趕上來請人去敘話的呢?若非個性如此孤傲,他這樣的人也不至于活到二十大幾還沒幾個朋友。
足見他是真的被姜艾的這張臉迷住。別人或許從西門那張死人臉上看不出什麽,陸小鳳卻早明白了。
他不由的苦笑起來,想着自己請姜艾來萬梅山莊,西門卻成了情敵。萬幸所有的事還有挽回餘地,他不會為了美人與朋友翻臉。
只這片刻,陸小鳳心裏就已經想了許多許多,想着姜艾逼他調查的事,又想到了那個香豔異常的“代價”,到底會是什麽樣的代價?若沒完成她想要他做的事情,他到底會付出什麽?
想的心跳如擂鼓,姜艾也還是沒看他,跟着老趙去小園了。
姜艾到時,西門背對着她,一身白衣如雪,飄飄然遺世獨立。手中握着劍,此劍古樸,劍柄末端有一劍穗,一般劍穗多為紅色,他這劍穗卻是黑色,同他的劍幾乎是一體。
姜艾站着,喚他:“西門少爺。”
西門吹雪慢慢轉過身來,垂下眼睛看她,輕輕道:“叫我西門即可。”
他垂眼看人是,總有一種十分專注的神色,好似在對待一件寶貝般——或許是他總是用這樣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劍。
姜艾微怔,不自然的避開了他的目光,小園裏有許多花,晚風一吹,花果的香氣四溢,她盯着不遠處的一簇白花——它們的花蕊乃是嫩黃。
她說:“好,那西門,你找我來為何事?”
西門沒說話。
姜艾也沒說話。
他忽然扯下了那個劍穗,輕輕抛給姜艾,道:“你救我婢女,此為感謝,若有事,持此物來萬梅山莊。”
——我可助你。
最後四個字他沒說出來,也不願說出來。仿佛這樣會落了下乘。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做到這樣已實在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