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湯婆子

第24章 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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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碼頭

京師的碼頭永遠都是熱鬧的,三五成群站着、蹲着的,都是些穿着短打的精壯漢子,靠在碼頭卸貨為生。貨物每一日都一船一船的從各地運往京師,漢子們三五成群,呼喝着不同口音的勞動號子,前前後後的忙碌着,汗水早已浸透他們的衣裳。

阿飛在此處,就顯得格格不入。

他是小孩子,即使武藝出衆,他的個頭仍和這些卸貨漢子的胸口相當。他身上沒有幾兩肉,和他們比起來就更顯得纖細弱小。

有些蹲着吃飯的漢子,好事的大聲問他:“一個孩子!來這兒幹啥呢!”

另一個漢子正呼嚕呼嚕的吸着一碗拌湯面,聞言擡頭,看見阿飛,朝他喝着:“快回去快回去!出去玩去,磕磕碰碰的把你傷了可沒人管!”

阿飛漲紅了臉,大聲道:“我……我不是來玩的!”

那堆漢子許是吃飯吃出閑來,哄笑着逗他:“那你來幹啥!”

阿飛說:“我要來上工!”

他這幅樣子站在一堆賣力氣的漢子裏,顯得更加瘦小。那一堆漢子頓時大笑起來,倒是第一個與他搭話的漢子聞言皺起了眉,又唏哩呼嚕把碗底都吃了幹淨,這才對着阿飛擺擺手,沒好氣道:“你幹不了,快走快走。”

阿飛不走。

他一向是個非常倔強的孩子,如今跟了姜艾,姜艾不怎麽管他,他卻總覺得自己要為她做些什麽。

……于是他就出來尋找活計了。

最開始去的是藥鋪,他嘴笨,不知怎麽形容,就結結巴巴的問老板,若是有人手太涼,臉又太蒼白,那該吃些什麽藥好。那藥鋪老板很是不耐煩,不欲搭理他,便草草敷衍了兩句把他打發了。

可是阿飛卻記住了他說的話。

藥鋪老板說,買個湯婆子捂着就好了。

湯婆子,湯婆子又是什麽呢?他正欲問,這老板卻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屋去了。

阿飛看不懂這及其明顯的暗示,固執的跟在他後頭走。屋內有幾個熟客來訪,老板瞬間換上笑意,點頭哈腰的招待着。

阿飛咬着嘴唇,他去給客人倒水,他就跟在後面看他倒水;他去和客人寒暄,他就一直盯着那客人臉上的痦子看。那客人被他盯得坐立不安,茶水都喝不下,幹笑着說:“老板……你……你兒子真可愛。”

藥鋪老板:“……”

藥鋪老板:“祖宗,你要幹嘛?”

阿飛道:“湯婆子是什麽?”

藥鋪老板:“……”

見他衣着,雖不是大富大貴,可起碼幹淨整潔,不似窮鄉僻壤的腌臜之徒,怎麽連湯婆子都不曉得?

老板皮笑肉不笑道:“弟弟,涮我呢?”

阿飛正色道:“你年紀比我爹還大,不能稱我為弟。”

他一副懵懂樣子,竟是連揶揄和諷刺都聽不明白,十一二歲的孩子,也不該這麽傻。那老板盯了他好一會兒,終于翻了個白眼,道:“好吧,祖宗,跟我來吧。”

現在正值夏季,湯婆子這種冬天用的東西自都是收起來的,老板令婢女好生翻找,這才找到。

他指着那個黃銅色的圓壺,有氣無力道:“喏,喏,看見了沒,就這個,壺蓋擰開,裝滾沸滾沸的水,就熱了。知道了就快走!”

阿飛盯着那物件若有所思了半日,忽道:“我要,多少錢?”

老板嫌棄道:“我是個賣藥的,又不賣這玩意。”

阿飛說:“我就要!”

老板沒辦法,只得說:“那好吧,五文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阿飛吞了吞喉嚨。

這些天他被姜艾帶着走了不少地方,見了許多人許多事,也見過有大爺大娘扯着嗓子講價的,他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們所用的話術,用力握了握拳頭;

阿飛結結巴巴的說:“……太,太舊了,便……便宜些!”

老板:“……你說什麽?!”

阿飛立刻道:“五文是麽!今日給你,等着我!”

說罷,轉身就跑出了藥鋪,只留藥鋪老板一人摸不着頭腦,心中只道這孩子怎麽連五文錢都出不起呢……

而阿飛自然而然,就來到了碼頭。

碼頭工們都笑話他,他自己根本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笑話的。自下山以來,好像除了姜艾,每個人都在笑話他是個小孩子,只有姜艾……姜艾對他說,你太緊繃了,該學着怎麽做一個無憂的孩子。

她對他那樣好,又那樣不求回報。阿飛有時覺得太愛她,太敬她,敬愛到……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法來表達,去相處。

他必須要做些什麽。

見他漲紅了臉不走,拳頭緊握。第一個與他搭話的漢子便有些于心不忍,問他為何出來幹活。阿飛眼神閃了閃,說:“我……我要為她……買見東西!”

他不善言辭,又想不明白姜艾與他之間的關系,故而只得以一個“她”字代替。

那漢子卻誤會了,只當他要為哪一個心儀的小姑娘買禮物,自是覺得荒唐極了,冷言冷語道:“快走快走,別在這兒礙事!”

阿飛登時不知所措起來,又有些生氣,跟在那漢子身後大聲道:“我要為我的……姐姐,買一個湯婆子!她……她的手好冷的!”

漢子頓住,回頭看阿飛氣的紅紅的臉。忽然笑道:“行了,別說了,幫着我回家中取趟午食吧,就當我雇你了!”

這五文錢就這樣拿到了,湯婆子也順理成章的拿到了。

阿飛很高興,捧着那湯婆子跑回客棧,準備用客棧的滾水先試上一試,等晚上姜艾來了就可直接給她了。誰知因太高興,居然迎面撞上了一個小孩兒,那小孩下盤不穩,直接被他撞的踉跄了好幾步,才被身邊跟着的一個大人扶住。

那小孩六七歲的年紀,梳着兩個總角小髻,粉雕玉琢的模樣,可愛極了。他身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紅衣裳,胸口挂着一黃金制的平安鎖,左右兩只手上各套着一帶鈴铛的小镯子,一看就知乃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小公子。

阿飛卻不在意,只說了一句“抱歉”就欲走。

那童子登時大怒,奶聲奶氣的喝道:“站住,撞了本公子,你還想跑到哪裏去!”

阿飛不明就裏的看着他,說:“你受傷了麽?”

那童子以為他是在諷刺,更加生氣,喊道:“你才受傷了!就憑你,能讓我受傷!”

阿飛更莫名其妙了,問道:“你既然沒受傷,那你叫住我做什麽?我又不需賠你錢。”

那童子氣的臉頰泛紅,身邊随從見狀,立刻谄媚道:“龍少爺,龍公子,你若生氣,哪裏需得同他動嘴皮子,讓我替您教訓教訓吧!”

這童子正是龍嘯雲和林詩音的獨子龍小雲,今年不過六歲,就已習慣了呼風喚雨,稍有不順心之處就動辄打罵,可謂豺狼心性。

他家本在洛陽興雲莊,只是父母今年來京師的別苑中小住,将他也帶了出來,故而才與阿飛狹路相逢。

随從這樣哄勸,龍小雲的氣才消了些,指着阿飛命令道:“我要把他拴在馬後跑馬玩!”

這樣可怕的話從一個童子口中說出,随從卻沒有絲毫覺得意外,只是笑道:“我這就把他捉來給您解悶兒。”

誰也不會怪罪他太殘忍的。

——因為他實在是有個好的出身,有一個好爹爹和好媽媽,如果他傷心了、生氣了,那他的爹爹媽媽自然也會跟着傷心、生氣。而興雲莊的龍四爺生氣,那後果自然不會太好。

至于這無辜撞上來的少年?

——活該,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人根本不該惹的。

那随從還是一副笑面,阿飛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他的身體反應的極快,那随從一腳飛出之時,他立刻向一旁躲去。

可是,這随從的勢頭似乎提前就預知到他的躲避動作一般,鬼魅般的拐了個彎,阿飛心下一驚,躲避卻已來不及。湯婆子被他揣在胸前衣襟裏,電光火石那一秒,他居然把湯婆子掏了出來,讓那一腳結結實實的踢在了他心口。

胸口劇痛,阿飛眼前一黑,噗的一聲吐出了血。

那随從便高興道:“少爺,少爺!我們現在就回去牽馬去!”

龍小雲也拍着手叫好,直說他最近功夫又有長進。随從喜的屁滾尿流,笑的見牙不見眼。手上動作卻一點不含糊,直接把阿飛五花大綁的捆了起來。

見他昏迷,手中卻還緊握一簡陋湯婆子,便奪出,随手扔了。

自是興高采烈的回去牽馬,在別苑中還遇上了龍四爺,他是個和氣人,只看了一眼昏迷的阿飛,也不欲多計較兒子的驕縱,囑咐了幾句便走了。

城外有一處大的草場,可以跑馬。龍家顯赫,有産自西域的小矮腳馬,給龍小雲做坐騎。

阿飛昏迷,被綁住雙手,拉過頭頂,另一頭栓在馬身上。龍小雲許久沒這麽玩過了,興奮的拍着手叫笑,随從把他抱起來放在馬上,又囑咐少爺小心,千萬可別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身子。

龍小雲不欲聽人啰嗦,一揚鞭子,啪的一聲抽在馬身上,大喝一聲“駕!”矮腳馬便飛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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