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星際和平公司駐紮茨岡尼亞臨時辦公室。
戴眼鏡的員工望着眼前的屏幕,上面羅列着茨岡尼亞的各種情報,從各個部族城邦的人口規模,到區域特色和領導者一應俱全。
這些情報一部分來自市場開拓部對茨岡尼亞的開發檔案,一部分則來自戴眼鏡的員工和其下屬在這段時間在茨岡尼亞的考察。
想要成功解決困擾公司的難題,就要了解難題本身。
在過去,戴眼鏡的員工信心十足,還未開始行動,他腦子裏已經有七八套将茨岡尼亞,這顆荒蕪,人煙稀少的星球納入星際和平公司的貿易版圖。
然而等真的着手行動,他發現事情好像和預想中的完全不同。
戴眼鏡的員工看着屏幕,皺起眉頭。
這時負責與茨岡尼亞城邦的管理者溝通的下屬恰好走進來。
不用上司發問,這名員工便頗為頭疼地說:“我所負責的城邦,其管理委員會拒絕了我們的貿易申請,說是為了保護本地商貿環境。”
“嗯?他們還有這個意識?”戴眼鏡的員工不可置信地問。
下屬點點頭,“是的,委員會的原話是星際和平公司的體量太過龐大,落下一滴汗都能淹死他們……可以說,他們對自我的認知非常清楚。”
“城中的居民沒人反對嗎?”戴眼鏡的員工抓住問題的關鍵繼續問。
按理說,沒人能拒絕物美價廉的商品。
更何況星際和平公司不介意白送。
按照戴眼鏡員工最初的規劃,不用多久,在星際和平公司廉價商品的沖擊下,大量本土工廠就會破産,工作在其中的工人會失業。
龐大的失業率必然引起人們的不滿。
在人群的憤怒達到頂峰之時,他就可以作為救世主一般降臨,收購破産的企業,重新雇傭工人,并以此為交易的籌碼,與城邦的管理者們洽談,促使他們不得不偏向星際和平公司。
這是最常見,也是最高效的套路。
用海量的商品壓死一個文明的市場。
而且這種做法合情合理,畢竟市場理應是自由的,人們天生有選擇購買哪些商品的權力。
如果不自由,那星際和平公司有的是方法讓市場自由。
戴眼鏡的員工理所當然地想。
可惜下屬給他的回複卻和他設想中的完全相反。
“沒有。”下屬嘆了口氣,“那座城邦滿打滿算只有四千多常住居民,其中大部分人曾經是奴隸,他們無法理解諸如自由貿易,天生的權力這類宏偉的命題。”
所以對那些人而言,能過上穩定的生活就足夠了。至于讓不讓一個星際托拉斯入駐,這對他們而言太過遙遠。
其實一般來說,大部分文明中的居民都是這樣想。
按捺不住有野心家。
可茨岡尼亞的另一個問題是,能夠出賣同胞換取利益的家夥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下屬默默回憶茨岡尼亞近年來的變化,不用他戴眼鏡的上司發問,就說道:“包括我所負責的城邦在內,幾乎所有城邦的管理者都是依靠反抗奴隸主上位。”
“那些人享有極高的威望,并且對自己轄區內的居民非常負責。”下屬講到此處頓了頓,“我們無法收買他們。”
“也許我們可以扶持傀儡。”戴眼鏡的員工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
平時這很有用,可基于茨岡尼亞的情況,這就又繞回來了。
只聽下屬苦笑一聲,告訴上司這正是另一個問題所在。
“我們找不到可扶持的傀儡。”下屬說到這裏,心情有點複雜。
如果說茨岡尼亞的文明再發達一點,他們或許有機可乘。奈何茨岡尼亞的文明太過原始了,才剛剛脫離奴隸制。
而幾乎所有城邦的管理者們都是靠着推翻的奴隸主才上位,那些曾經為奴的人,是他們天然的擁趸和鐵杆支持者。
這時想要扶持傀儡可以說是無稽之談。
下屬希望自己能做到P30等級的上司能夠認清楚情況。
好消息是戴眼鏡的員工确實明白,因此他沒再問下去,轉而另一種方案。
“我們可以摧毀他的金融系統。”
“這裏似乎沒有金融系統。”
下屬直白地告知。
戴眼鏡的員工露出不可能的表情,在他的認知中,金融系統是伴随着文明一同出現,茨岡尼亞怎麽可能是例外。
但宇宙之大,特殊的事情就是這麽多。
為讓上司認清現實,下屬只能硬着頭皮解釋:“這裏的經濟結構完全是圍繞着斐玥小姐的公司建立,一切都是為了她服務。”
這種情況下,很難存在正常意義上的金融體系。
畢竟整個星球在某種意義上已被斐玥‘買斷’了。
戴眼鏡的員工經過提醒也想起這條重要信息,他沉默了幾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為什麽斐玥特意提起不影響她所成立的公司。
那不是單純的不想惹麻煩,而是故意為之。
只要他惹到斐玥的公司,斐玥就有足夠的理由出手。
所謂讓茨岡尼亞人自己選擇,從一開始就是以自由為名的煙霧彈。
斐玥是在賭一把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比誰都相信自由市場的威力,比誰都相信的經濟學的大手,而忘記了人類本身的意志。
目前來看,她賭贏了。
戴眼鏡的員工篩選他所有能想起的方案,在公平的前提下,他幾乎不可能令茨岡尼亞人自願加入星際和平公司。
“還真是棘手。”戴眼鏡的員工喃喃。
“嗯,我們常用的手段無法在原始的環境中施展開。”下屬附和,“如果公平競争,從收益上來講,我們又得不償失。”
戴眼鏡的員工點點頭,“那會花費很多的時間。”并且如果競争失敗,星際和平公司拿下茨岡尼亞的難度将會陡然增大。
作為一名P30等級的員工,戴眼鏡的員工不允許他的履歷上有瑕疵。
“既然市場無法自由,市場也沒有必要存在。”
戴眼鏡的員工下定決心,果斷對下屬交代:“去檢測制造茨岡尼亞通用貨幣的材料,以及其錨定的物品。”
他要令茨岡尼亞的貨幣失去貨幣的意義。
這不光彩,卻能勉強在公平的範圍內。
沒人固定不能商戰的手段不能是摧毀整個市場,只是很多人沒有能力那麽做。
不巧的是星際和平公司有這個能力。
戴眼鏡的員工冷漠地擡了擡眼鏡,認為是時候告訴斐玥,壽命不等于閱歷,活了兩百歲的庸人和二十歲的天才仍然有差距。
可惜還不等戴眼鏡的員工多貸款品嘗一會勝利的喜悅,另一名員工就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頭,我們接到了博識學會發來的信息。”下屬擦着汗,大聲告知,“他們告訴我們,在茨岡尼亞找到的金屬非常特殊。”
“什麽?”戴眼鏡的員工再度吃驚,同時他心裏升騰起一股不妙。
于是他趕忙問道:“那些金屬是做什麽用的?”
“鑄造錢幣。”下屬小心地回答。
這下子戴眼鏡員工的心涼了半截,他眼前浮現出一句話,香槟開早了。
假如茨岡尼亞貨幣的材質非常特殊,那就意味着想要從其他的星球調取來更多的,與貨幣相同的材質,用開閘放水的方式,直接沖垮貨幣價值的方法無法實行。
縱使星際和平公司掌握了無數資源,但總有些資源是稀有的,比如名為阿爾岡-阿帕歇星球上的礦産,為了那份戰略資源,仙舟可以說是一點松口的意思都沒有。
而且不僅僅是仙舟,其他的組織也想來分一杯羹……
戴眼鏡的員工握了握拳頭,暗嘆他們市場開拓部還真是流年不利。
但讓他絕望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對了,老大,我今天浏覽星際網絡,在上面看到一則與茨岡尼亞相關的消息。”下屬在權衡了好久以後,還是決定講出來,畢竟那條消息不論真假,在他看來都挺重要的。
“說。”戴眼鏡的員工有氣無力地回複。
下屬咽了口口水,緩聲把看到的消息告知上司:“今天突然有匿名用戶爆料,在茨岡尼亞的地下有繁育星神的遺骸。”
“啊?”
戴眼鏡的員工睜大眼。
此刻他感覺自己像是走在河邊的人,發覺不對勁,環視一圈以為是自己吓自己,結果剛說完,就被不知從哪跑出來的人推了一把。
茨岡尼亞這鬼地方怎麽會有繁育星神的遺體?
開玩笑吧?
戴眼鏡的員工完全不相信。
可是下一秒,下屬如能讀心一般,将那條消息傳輸給了他。
聽着終端裏傳來的提示音,戴眼鏡的員工将信将疑的打開手機,點開了鏈接。
銀河最熱門的社交網站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條播放量破百億的視頻,而視頻的內容很簡單,是幾塊琥珀色的晶石。
奇異的是,每一塊晶石裏都有着蟲子的殘肢。
戴眼鏡的員工盯着那些晶石,心徹底涼了,在星際和平公司裏,他有幸在一位股東的收藏室裏看到過一塊據說封存繁育星神的琥珀晶石。
那塊晶石的樣子和視頻中的晶石如出一轍。
“誰發的這條視頻?而且為什麽推送量這麽大?”戴眼鏡的員工在絕望之餘對下屬發問,“這東西是能随便在網上看的嗎?”
下屬看上司這态度,意識到視頻裏的東西和繁育星神有關系八九不離十了。
但他不能對近乎崩潰的上司展現出真實的态度,以防刺激到他。
只能盡可能簡潔的回答:“還沒查出來是誰發的。”
至于能不能發,下屬是真回答不了。
萬幸的是戴眼鏡的員工還沒完全喪失理智,他咬了咬牙,讓下屬去聯系相關的公司部門,查一查是誰發出來的。
“然後讓他們按謠言處理!”戴眼鏡的員工斬釘截鐵的命令。
下屬不敢違抗,領下工作任務就離開了。
待下屬一走,臨時辦公室內只有戴眼鏡的員工。
沒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再僞裝,疲憊地向後一躺開始思考是誰發出的視頻,并且這是否和斐玥是否有關系。
想到最後,戴眼鏡的員工生出一份疑惑,假如有關系,斐玥為何要一邊提出公平競争,一邊又不斷地為茨岡尼亞的價值加碼?
明明她可以不用這麽做,一顆荒星無人在意。
但若是這片荒蕪之地下有星神的遺骸,那就變得炙手可熱。
戴眼鏡的員工越想,越是迷茫,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理解斐玥的想法。
最終他放棄了去揣摩斐玥的真實用意,把重點放在發出那條視頻的人身上。
幾秒後,戴眼鏡的員工睜大眼睛,他好像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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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裝飾浮誇的飛船上,丹恒坐在窗口,聽着耳邊帶有悲傷意味的樂聲,查看他用臨時賬號發出的視頻。
那條視頻出乎預料的大爆。
丹恒放下心,他關閉手機,轉而去看星空。
在向星際和平公司發送了辭職申請,并獲得批準以後,他就坐上了一艘船,根據上面的表示,它會穿過盤亘巨獸的航道。
這很危險,但又能讓丹恒提高不被人追殺的概率。
總而言之是合算的買賣。
丹恒在心中衡量,他看見窗外的星空,明明他和斐玥的計劃成功了,他的心情卻沒有那麽好。
那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交集了。丹恒冷靜的告訴自己。
多年在星際間穿梭的生涯提示他,不該為緣分的消失感到沮喪,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他的身份和遭遇,更是早該讓他明白,他最好不要在人際關系上抱有期待。
沒人能成為他的夥伴,就像他不知該何去何從一樣。
這就是對他的懲罰……但這不公平,犯下錯的那個家夥又不是他。
丹恒的心中浮現出不滿,這時他耳邊的歌聲變了。
頗為熟悉的感覺令丹恒意識到這是有人在竊取他的記憶。
于是他當即還擊,取出武器,向竊取記憶之人的方向投去。
這沒有影響戴面具的歌手和樂手的演奏,那些人沉浸在表演中,忽略了現實。但對偷竊丹恒記憶的小偷卻很有威懾力。
下一秒,對丹恒記憶的偷竊行為戛然而止,只留下亂七八糟的演講作為竊賊對他的回敬。
丹恒閉了閉眼,強迫将記憶裏那些奇怪的聲音驅逐。
就在這時,他感到震動。
悲傷調子的歌聲變了味道,船上戴着面具的舞者演員停住。
此刻就像是忽然陷入一場默劇。
恰是這份突然而來的沉默讓丹恒順利的擺脫了不屬于他的記憶的影響,接着他睜開眼,走向竊取記憶的小偷原本所在的位置,取走了鑲嵌在牆上的武器,朝着船艙外走去。
一只眼中閃爍着貪婪的巨獸虎視眈眈地對着航行的飛船。
它的模樣駭人,航道上的飛船都不敢靠近。
幾分鐘前丹恒感到的震動就是他所乘坐的船突然停下造成的。
而不擊退這只巨獸,他們不用說前進,還有随時會被吞食入腹的風險。
丹恒分析現狀,果斷又舉起武器。
雖說在星際和平公司裏,他一直做技術工作,在茨岡尼亞,他做的又都是行政工作,但實際上,他最擅長的還是戰鬥。
好消息,他這會正好也想活動筋骨。
丹恒攥緊手中的長柄武器,放任那份隐藏的力量在手中流轉。
巨獸看着恐怖,戰鬥力卻沒有那麽強。
發覺自己到打不過丹恒,它當即灰溜溜地逃走。
待到巨獸不見,航道上的各色飛船又開始正常行駛,丹恒則避開那些試圖尋找擊敗巨獸之人的眼睛,悄悄又潛回船艙內,打算等着下次靠站就換一艘飛船。
沒有讓丹恒藏太久,飛船停下。
沉浸在樂曲中的舞者沒有管他,其他的搭車客也沒多在意他,這裏似乎無人想探究他的身份。
丹恒為此松了口氣,小心地走下船。
然而剛到中轉站,在港口上,丹恒還來不及走遠,就被叫住。
“你好,謝謝你剛剛出手相救。”紅發的女子禮貌地追上來道謝。
丹恒看了看她和停在她身旁的列車,然後收回視線,回了句沒關系。
不給紅發女人再說什麽的機會,丹恒轉過身。只是在轉過身的剎那,他面對人群和各色飛船,猛然發覺自己不知該往哪裏走。
這使得他猶豫了片刻,思考接下來該去哪裏。
仿佛是能讀心,道謝的紅發女人毫無預兆地開口,詢問丹恒接下來要去哪裏。
丹恒下意識地回複:“沒想好。”
“那你願意來列車嗎?”紅發的女人發出邀請,告知丹恒,她正在循着過去的航道重新走一遍,這不容易,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也要面對很多危險。
“……我們需要一個護衛和記錄員。”
女人說着去看丹恒,在他略有些動搖的神情中向他保證,待他想好,他可以随時下車。
“上車沒有強制約束,我們在旅途中是以夥伴的身份相處。”紅發的女人笑道。
需要,夥伴。
丹恒咀嚼着這兩個詞,鬼使神差的,他同意了。
“好。”
說完他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很多人,公司的同事,仙舟守衛的雲騎,茨岡尼亞的孩子,最後是斐玥,他在出發前那個可以被稱為同伴,和他同出一出的人。
這一刻丹恒發現自己仍然放不下對同伴和被需要的期待。
但他不該對斐玥失望,他們還是同伴,只是他來得有點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