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檢索反應(二)
第033章 檢索反應(二)
銀色私家車在市郊的狹窄小路飛馳, 坑窪的道路讓本就生疏的車技雪上加霜,一路跌跌撞撞,中間還撞了一下石樁。
身後百米開外, 負責駕車的柳回笙感同身受:
“還以為我的車技就夠災難了, 沒想到方卿更糟糕。”
副駕的趙與被颠得胃裏翻江倒海,将車窗摁到底端,勉強靠着市郊尚算清新的夜風保持清醒。
“方卿平時不開車, 這輛車是她父親的。”
“豈止不開車?方卿的父親當年拿過茅盾文學獎,家境很不錯。她在家裏養尊處優,多半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那就更好了。”
“好什麽?”
“你看她現在,不顧自己的身體, 從醫院跑出來, 一路開了十幾公裏, 就為了去見那個人。說明那個人在她心裏的分量很重。”
“我只關心, 那個人是不是兇手。”
“那就跟着呗,見到人就知道了。”
保持着較遠但是能看清前車駕駛方向的距離,柳回笙一路跟着方卿,從市區到了郊區,最終鎖定了靠近高速公路的一家修車廠。
車停到廠外的樹林, 順着方卿消失的方向徒步進去,摸到西北角的房間外, 聽見裏面的争吵。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方卿的聲音, 雲片般的音色在那一刻不複柔和,焦慮、急促、張皇, 種種情緒似仲夏深夜的雨點接踵而至, 密密麻麻,将心髒砸成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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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 我沒殺人。”
另一個人的聲音從破角的玻璃窗傳來,沙啞的聲帶似乎曾經受過傷,喉間卡着砂石一般粗糙。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柳回笙的眉頭擰了一下,跟趙與無聲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決定再聽一下。
屋內,陌生人的情緒被腳踩進泥坑一樣沉穩,卻透着泥坑深處獨有的卑微。
“我是坐過牢,但不代表所有壞事都是我幹的。”
坐過牢,這幾個字格外刺耳。
方卿似在流淚,微弱的聲音哽咽起來:“那你為什麽跟着我?已經出來了,好好找份工作不行嗎?跟着我幹什麽!”
即便是質問,方卿也是溫和的,似一杯沒有加糖的苦澀的茉莉茶。
空氣陷入沉寂,似秋天雨辰泡發的泥土被一腳踩下,烙出邊緣清晰的鞋印。
趙與咬了下腮幫,朝柳回笙使了個眼色,點頭,行動。
推開劣質木門,亮出證件,看向白熾燈昏黃光線下的二人:
“二位,請你們跟我們走一趟。”
方卿震愕,油畫的花朵驟然褪去顏色:“你,你們......”
魏靜的眼睛釘在那張冷冽的寫明身份的證件,霍然明白什麽,身體被刺一刀,唇邊扯出苦澀的笑,看向方卿:
“你叫警察來抓我?”
方卿無助搖頭,柔軟的烏發晃出波紋:“我沒有......小靜,我沒有!”
柳回笙無言,在陌生的魏靜眼中看到城堡坍塌,于是說:
“抱歉,是我們自己跟着方小姐來的,她不知情。關于最近富商郭崇安離奇死亡一案,有些細節,想跟你了解一下。”
趙與看向方卿,補充道:“方小姐,白天我們問你,有沒有人會為了你去殺郭崇安,你說沒有。但是晚上就準備了行李和錢,讓她潛逃。現在,我們合理懷疑,這位女士,跟謀殺案有極大的關系。”
面對這樣的指控,方卿已經亂了陣腳,魏靜卻罕見地十分平和:
“人不是我殺的,何況你們也沒有證據,我有權不跟你們回去。”
的确,強行将人帶回警局只有兩種情況:一,已有證據指向嫌疑人或其親屬;二,有逮捕令。
顯然,目前掌控到的證據有限,只要魏靜堅持,趙與不能強行将她帶走。
但,不是沒有辦法。
柳回笙往前一步,溫和提醒:
“你可以不跟我們走。但方卿隐瞞了一些跟這個案子相關的事情,涉嫌包庇和妨礙司法,所以,她必須去警局。”
趙與附和:“那就請你等一下,明天會有同事來給你錄口供。方小姐,請你跟我們回警局。”
方卿沒再說話,生恐多說一句,就要将魏靜推向不利的境地。慘白的臉罩上月光,白得幾乎透明,紙片般踏入沒有路燈的黑夜。
沒有手铐。
一是因為,方卿沒有逃跑的想法,也沒有逃跑的能力。二是因為,她們這趟,為的不是方卿,而是屋內這個充滿神秘感的女人。
趙與略微擔心——她們這一走,要是魏靜半夜潛逃,再追回十分麻煩。
柳回笙卻坦然無畏,臉上輕松泰然,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往後看。
一,二,三......
踏出破敗的木門,剛走出第三步,身後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柳回笙勾唇——不錯,比預想的要快。
“我跟你們去。”
魏靜什麽也沒帶,包括手機。眼睛盯着方卿羸弱的背影,目光似池底堅毅的鵝卵石,縱然清亮,卻深陷漩渦。
“她什麽都不知道,別為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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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審訊室燈火通明,方卿孤零零坐在椅子上,塌着肩,拱着背,眼睛向下盯着桌面粗糙的紋路,一動未動,似一片被洗衣機絞過的塑料袋碎片,顏料洗刷幹淨,剩下透明的單薄。
嗒。
一杯熱水放到她面前,旁邊放一瓶藥。
柳回笙倚着她面前的桌子,語氣淡淡:
“我知道你什麽都不會說。我來呢,是提醒你吃藥。”
方卿仍舊那麽坐着,鋼針一般細長僵硬。
“你們跟蹤我。”
柔和的聲帶難得冰冷,指控着眼前雲淡風輕的柳回笙。
柳回笙點頭承認:“沒錯。”
“你們懷疑我。”
“這倒沒有。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人不是你殺的。你跟謝嘉一樣,都是郭崇安手下的受害者。跟蹤你呢,是因為你的表情。”
方卿擡頭看她,用眼神質詢。
柳回笙解釋:“當時,我問你,會不會有人為了你去殺郭崇安,你臉上出現了一個檢索反應的表情。但是,你嘴上卻說沒有。那個時候,我知道,這個人對你而言非常重要。你寧願欺騙警方,也要保護她。”
“你沒有證據。”
“對,但是你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事實上,你身體還沒好,也不怎麽會開車,居然大半夜收拾了衣服,取了錢,準備了車,一路開到魏靜住的地方。已經證明,我的推測是對的。”
方卿用力閉上眼睛,臉別到一邊——抗拒反應。
柳回笙見好就收,重複自己的來意:
“好了,我來只是提醒你吃藥的。你父母已經從家裏趕過來了,等辦完手續,你就可以回家。”
“她呢?”方卿問道。
柳回笙深呼吸了一下,說:“那就要看,她跟這起案子有沒有關系了。”
說完,陳豆豆在門口敲了兩下,提醒道:
“笙姐,魏靜的資料整理好了。”
柳回笙過去:“好,給我吧。”
接手過後,折身看了眼方卿,對陳豆豆囑咐說:“幫我照看一下方小姐。”
陳豆豆點頭:“好,沒問題。”
柳回笙這才拿着資料出門,走向隔壁的審訊室,邊走邊浏覽魏靜的資料。将将看到第一行,手指便反射用力,幾乎将單薄的紙張捏碎——
【因過失殺人判處有期徒刑8年,因獄中表現良好提前釋放,于今年7月20日出獄】
不就是半個月之前?
關押魏靜的監獄跟蓊城隔着大半個中國,也就是說,魏靜出獄之後,不遠萬裏偷偷來找方卿,就得知她結婚的消息?
還是在獄中就已經得了消息,所以出獄之後無論如何也要來蓊城?
她跟方卿到底是什麽關系?
8年前的過失殺人又是因為什麽?
跟方卿有關麽?
如果她知道郭崇安的所作所為,有多大概率會重蹈覆轍?
側寫的結果顯示兇手是男性。
是她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