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喜力軟件(二)
第037章 喜力軟件(二)
“趙隊, 你們怎麽在這兒呀!”
二人隔着一個車身讨論克林頓手勢時,身後突然傳來陳豆豆的聲音。扭頭一看,陳豆豆正舉着遮陽傘小跑而來, 忠哥則在不遠處的報刊亭買煙。
趙與疑惑:“你們怎麽來了?”
陳豆豆小跑到柳回笙面前, 隔着車身跟趙與說:“我跟忠哥來做筆錄啊。”
“不是讓你們去查謝嘉麽?”
“對啊,謝嘉現在精神狀态很不好,不說話。忠哥查到他之前跟郭崇良一個大學, 就想來問問他。”
“不用了,我們問完了。”
“這麽快?結果怎麽樣?”
趙與沖報刊亭的忠哥招了招手,“上車說。”
于是,一行四個人鑽進趙與的黑色長安, 分析剛才柳回笙通過微表情和肢體動作讀出的訊息。清冷的空調風從窗口吹出, 降下幾分溫度, 熱情過盛的頭腦也清醒下來, 聚焦到調查多日的兇殺案。
柳回笙坐在副駕,側身朝向主駕的趙與以及後座的忠哥陳豆豆。
“郭崇良跟謝嘉認識。雖然他極力隐瞞,但他的肢體動作出賣了他。”
聽柳回笙講解行為心理學知識,陳豆豆眼睛都亮了,抱着副駕的靠背, 整個身體都貼上去:
“怎麽說?”
柳回笙接着說:“腳是肢體裏最誠實的部位。我們很會僞裝上半身,但往往會忽略兩只腳。我的導師有一篇論文, 詳細講了腳是如何暴露你的內心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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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豆豆迫不及待:“然後呢?郭崇良的腳怎麽了?”
“當時, 他坐在單人沙發,我跟趙隊坐在他左前方的沙發。最開始, 他的腳一直是平放的, 正常坐姿。可當趙隊說,我們查到他跟謝嘉同樣在東京大學讀過書, 他就突然翹起了二郎腿,并且,是靠近我們的左腿,朝外搭到了右腿上。這個動作,是在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雖然他上半身還是朝向我們,但是他的腳,已經暴露出,他想終止這個話題。”
“噢......好像很有道理诶......原來腳上有這麽多學問嗎?”
忠哥一向嚴謹,提醒道:“會不會有可能,他剛好一個姿勢坐久了,想調整一下?”
柳回笙點頭:“有這個可能。但後來,我跟他說,他很為謝嘉着想,會讓人以為他們是好朋友的時候。他依舊翹着二郎腿,同時,左腳朝右邊扭了一下,腳尖朝着跟我們相反的方向。那時,我更加确定,當聊到謝嘉的時候,他非常想走。”
陳豆豆充分扮演一個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對,笙姐,你說得對。很有可能他認識謝嘉,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
主駕,沉思好一陣的趙與終于等到柳回笙說完雙腿論,插嘴問說:
“你剛說的‘克林頓手勢’,是什麽意思?”
柳回笙擰着身體說久了腰疼,調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解釋:
“上個世紀90年代,美國前任總統克林頓與白宮實習生萊溫斯基發生婚外情。”
陳豆豆以及舉手:“這個我知道!拉鏈門事件!克林頓最開始不承認,還發表了全國講話。但是沒過幾個月,就在全國鏡頭前承認,他跟萊溫斯基有不正當的關系。”
“嗯,看來你看了不少資料。”
“嘿嘿,那當然了。沒點本事怎麽當你徒弟?”
“如果你說出,他‘不承認’的那段演講,為什麽會被全世界當成行為心理學研究的教科書,我就教你側寫。”
“這個麽,就......”
陳豆豆抓着靠椅的手指收緊,一方面,她現在的功力還分析不出克林頓那段演講的潛在信息,而另一方面,她又委實不想錯過這個拜師學藝的好時機。于是,只能硬着頭皮說:
“就是他當時,他說他跟萊溫斯基沒有發生性行為,他的語氣和手勢,說明他在說謊。”
忠哥看出她在硬裝,忍着笑問:
“什麽語氣?什麽手勢?”
陳豆豆眨眼速度飛快:“就,就是說謊摸鼻子,摸下巴,類似這種啊。忠哥你不知道啊?”
柳回笙将她的局促看在眼裏,寬容地沒有拆穿,解釋說:
“當時,克林頓說的是——I did not have sexual relations with that woman, Miss Lewinsky。我跟那位女士——萊溫斯基,沒有發生性行為。他說的是【did not】,而不是【didn't】,而且,中間特意用【that woman】來隔開【I】和【Miss Lewinsky】的距離。實際上,他在刻意疏遠他自己和萊溫斯基,這種刻意的疏遠和強調,正說明他本人的心虛。如果是正常語序,這句話應該是——I didn't have sexual relations with Miss Lewinsky。”
趙與認真聽她說完,聯想到方才辦公室的問話,恍悟:
“剛才,郭崇良說的是......”
柳回笙知道她會意了,朝她點頭,接着說道:
“他說的是——我跟【我哥的助理】,謝嘉,【僅僅】【就】【只是】點頭之交,互相知道名字而已。”
陳豆豆瞠目結舌,花了足足5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所,所以說,郭崇良其實跟謝嘉很熟?”
“沒錯。”
柳回笙接着說出自己的第二個依據:
“其次,他跟克林頓一樣,用了同一個手勢。”
“什麽手勢?”
柳回笙在手機相冊裏找到克林頓當時演講的視頻,畫面裏,西裝革履的男人振振有詞地發表自己的言論,眼神堅定,吐字清晰,姿态自信。到那句“I did not have sexual relations with that woman, Miss Lewinsky”時,他放在演講桌上的右手擡起,眼睛看向左前方,右手指向右方。
暫停。
“這裏。”
柳回笙把畫面暫停,放大人物的上半身。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看着前方,手卻指着右邊。眼睛和手指的方向不一樣,這是一個很不協調的動作,證明他嘴上說的跟心裏想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意思。”
聽到這裏,趙與的記憶被徹底喚醒,直言:
“剛才,郭崇良有個很像的動作。就是他說那句,他跟謝嘉是點頭之交的那句話的時候。”
柳回笙贊賞地點頭——通常情況下,除非擅長行為心理學分析,很少有人會對一掃而過的動作記得很清楚。顯然,趙與的記憶力超乎常人。
“沒錯,郭崇良的行為幾乎複刻了克林頓手勢。所以,我斷定他跟謝嘉一定存在比較親密的關系。再加上,他不符合常理的寬容,他很可能就是這起案子的兇手。”
趙與同意這個說法:“事後聽說謝嘉自殺未遂,他去看望,也能說得通。有可能謝嘉一邊在做郭崇安的情人,一邊跟郭崇良偷偷來往。”
柳回笙提醒:“最關鍵的一點。”
“什麽?”
“他完全符合我的側寫。”
男,年齡25-40之間,身高170到185。中等身形,心思缜密,有穩定收入,外表看起來可能是個好好先生。
陳豆豆聽得熱血沸騰:“那還等什麽?去抓他啊!”
忠哥攔住:“豆子,別着急。抓人要證據的,如果沒有證據,到時候結不了案不說,還會被郭崇良反手投訴。”
“證據......對,要證據......”柳回笙嘆氣,腦仁酸痛起來。
推理突破了瓶頸之後,很多邏輯水到渠成。
但,證據卻不似邏輯那樣容易。
“而且,殺人動機還沒有解開。就算郭崇良跟謝嘉有關系,似乎不足以成為殺人的理由。謝嘉的精神狀态,不像是可以腳踏兩條船的人。”
柳回笙靠上座椅,仰頭脫力地躺着,透過車窗看向辦公樓正門口的“喜力軟件設計有限公司”幾個大字。
“喜力......郭崇良為什麽給公司取這個名字?”
陳豆豆懊惱:“不知道。可能跟‘犀利’諧音,他想表達自己很厲害吧?”
柳回笙不這麽覺得:“但是,喜力這兩個字,有點奇怪。”
趙與問:“這公司什麽時候開的?”
陳豆豆是重案組的資料庫,緊急搜索了一下記憶大海:“嗯......5年前,我想起來了,當時郭崇良還在讀研究生,就創業了。在日本接了一些項目,回國之後,越做越大。”
5年前——研究生——東京大學——跟謝嘉一所學校。
腦海乍現靈光,閃過之前在醫院,郭崇良給謝嘉削蘋果的畫面。耳邊重複響起方才做筆錄時郭崇良的話:
“聽說他很優秀。”
“這筆錢是他應得的。”
“我要是他的好朋友就好了,可以勸他,別老是想着自殺。”
再度望向大門,“喜力”兩個字如冰錐刺穿喉管,嘴巴大張,聲帶用力,卻只能嘶吼着發出血液混雜空氣的流動聲。
“或許,他跟謝嘉之間,不僅僅是地下情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