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滑坡謬誤(一)
第038章 滑坡謬誤(一)
郭家老宅, 郭崇安的父母正讓人準備頭七祭奠的物品,看到柳回笙一行人,擰緊的眉間不由又深了幾分。
“警官, 你們上午不是才來過麽?該說的, 不該說的,我們都說了,還想讓我們怎麽樣?”
郭崇安的父親怒火中燒, 就差拿掃帚趕人。還是母親慈眉善目,将趙與等人拉到一旁,解釋說:
“警官,你們多包涵。我們老來喪子, 心情一直不好, 照顧不周的地方, 你們見諒。”
柳回笙看了眼不遠處的郭父, 眉頭往下沉着,而非上揚——下沉代表憤怒,上揚代表悲傷。
如果他們沒有走出喪子之痛,合理的情緒應該是悲傷。
“是發生什麽事了麽?”柳回笙問,“我看郭先生很生氣。”
郭母愣了一下, 想說柳回笙是怎麽看出來的,轉念一想, 也不是什麽大事, 就說了:
“明天是崇安頭七,我們一家人要去祭奠他。但是, 幹洗的衣服送出去, 到現在都沒拿回來。”
柳回笙說:“這個問題不大,另外挑一件衣服就好了。”
郭母卻說:“話是這麽說了, 但我們老家的習俗,頭七祭奠,至親要穿咽氣當天穿的衣服。說起這個,我就難過......警官,我那件禮服,是為我兒子結婚穿的,現在又要穿着參加他的葬禮嗚嗚......”
說着,她哽咽着哭了起來。郭父見狀,上前來抱住她:
“唉你這,怎麽又來了?兒子走都走了,你再哭他也走了。衣服沒洗好就算了,大不了換一件,咱倆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子也不會怪咱們。”
頭發灰白的中年人哽咽着互相安慰,陳豆豆看得眼淚直掉。忠哥讓她別看,支她去車上待着。
“趙隊,你們先談,我去抽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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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與颔首,示意他先去,随後看向柳回笙,用眼神警示,這種情況不太支持錄口供。
柳回笙淺淺點頭,表示知道了。臉上挂了幾分悲憫,給郭母遞上一張紙巾:
“郭太太,你別太難過。你把幹洗店地址給我,我們幫你去問問,用協助破案的理由,讓他們把衣服送回來。”
郭母臉上燃起希望:“警官,你說真的嗎!”
柳回笙點頭:“當然。你們一共幾件衣服?把取件單給我吧。”
郭母連忙叫來傭人,把墊子取件單發給了柳回笙。
【黑色男士兩件套西服*1;寶石紅女士禮服*1;黑色男士三件套西服*1】
郭父,郭母,郭崇良,剛好三件。
拇指指腹在手機屏幕上摩擦兩下,柳回笙揚起唇角:
“好的,郭太太,那我們先去了。”
郭母用力點了好幾下頭:“好的好的!麻煩你們了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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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現在的情況不是很樂觀。求生欲望不高,也不肯吃東西,我們只能給他注射營養液。”
電話裏,主治醫生的話鈍刀一樣切割着心口最敏感的細肉。
郭崇良面朝外坐在窗前,分明向着光,臉上卻陰影重重。
“好,辛苦您多費心了。”
叩叩。
房門傳來敲擊聲,郭崇良簡單交代兩句挂了電話,起身去開門。
“媽,怎麽了?”
郭母把衣袋遞上前:“明天祭奠你大哥,穿這套吧。”
郭崇良接過沉甸甸的袋子:“這不是婚禮那天穿的麽?”
“對,就是要這件。你爸老家的規矩,至親的人要穿送他走那天的衣服。”
“好,我知道了。”
“晚飯還有一會兒,好了我叫你。”
“好。”
房門重新關上,郭崇良将沉甸甸的三件套筆挺西服從衣袋裏取出,挂到門邊的衣架。
眼睛從上掃到下,用手一寸一寸撫摸着造價昂貴的布料。這是他的戰袍,無論衣領、袖口,還是褲腿,都承載着他當日破開生死的壯舉。
摸到袖口,手突然一僵,抻開布料一看,原本的四顆扣子少了一顆。并且,是最外側的那一顆。拇指撚上扣眼,細密的針腳在指腹烙下深邃的印子。
記憶閃過片段,鋒利的匕首從背後刺中郭崇安的心髒,并用蠻力将身體壓到牆上。成年男性的爆發力十分龐大,郭崇安猛烈掙紮,身高接近的兄弟二人剎那間厮打。過程中,似乎,好像,左手被對方抓住,在瀕臨死亡的蠻力用盡之際,那顆紐扣,似乎因此掉落。
是當時掉的麽?
郭崇良陷入沉思。作案之後,他仔細确認身上沒有血跡,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指紋,但左手袖口其中一枚扣子,他沒有印象。
如果是幹洗店洗掉了,那萬事大吉。但萬一萬一,是案發時掉的,那後果不堪設想。
“滑坡謬誤,Slippery Slope。”
與此同時,黎爾頓五星酒店門外的露天停車位,柳回笙一面喝着礦泉水,一面說出一個專業詞彙。
後排,陳豆豆在巴掌大的随身筆記本上奮筆疾書,眼神堅定到幾乎能在石頭上刻字。
“嗯,笙姐你說。”
柳回笙從後視鏡瞄了眼她的紙面,目光落上用miu代替“謬”的拼音時唇角忍不住揚起。
“就是說,一個很小的事件,經過思想、語言的加工,會延伸成很嚴重的後果。這個法則在辯論賽上很常見,你參加過辯論麽?”
陳豆豆的嘴癟成倒扣的小括號:“咦,沒有!”
柳回笙戳了一下她鼓起的包子般的臉頰,笑說:“那小時候,你媽媽有沒有說過:你不寫作業就考不出好成績,考不出好成績就上不了大學,上不了大學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會被餓死......類似這種話?”
“說過!”
“其實,這就是一種滑坡謬誤,僅僅是一個作業沒寫,就被誇大成長大後會餓死。”
“噢......”陳豆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把郭崇良袖子上的紐扣弄掉,就是想通過一個小紐扣,讓他思想滑坡,以為遺落到了現場?”
“嗯,聰明。”
“嘿嘿嘿!我其實是還不笨啦!”
正說着,主駕的車門打開,是吃飯回來的趙與。雖然臉跟平時一樣緊繃着,沒什麽表情,但看起來,偏就藏着一股窩火。
柳回笙将這表情收進眼底,沒有說話,撥了下額前的頭發,舒舒服服地躺進座椅。
“趙隊,你回來啦?”陳豆豆不會看臉色,美滋滋把筆扣上,炫耀道,“我剛又學到一個專業名詞。”
“嗯。”趙與摘下鴨舌帽,用力撸了兩下發頂,“小陳,等下你回警局,換韓兵過來。”
“啊?”陳豆豆失望透頂,“為什麽呀?等下要做什麽?我可以的趙隊。”
“晚上很可能要抓人,你擒拿和格鬥都不行。”
“那确實韓兵師兄要厲害很多......不然這樣,趙隊,我叫師兄過來,我自主加班,你就讓我在這兒跟笙姐學東西吧,好不好?”
“你還有你自己的事,魏靜的資料整理好了麽?”
“還,還差一點......”
“要我幫你做麽?”
趙與口中的“要我幫你做麽”并非真心提供幫助,而是“這點事情還要我幫你麽”。陳豆豆再不會看眼色,這點語氣還是能聽出來的。于是小身板一挺,趕忙道:
“不用不用,我馬上回去!”
柳回笙作壁上觀看完全程,眸底漾開柔和笑意。
“豆豆。”趁陳豆豆下車前将人叫住,“回去之前,能麻煩你幫我買杯奶茶嗎?”
陳豆豆求之不得:“可以可以,笙姐你想喝什麽?”
柳回笙将奶茶卡遞過去:“楊枝甘露,全糖,謝謝。”
陳豆豆雙手接過:“好,我馬上回來!”
等人屁颠颠跑遠,柳回笙才在副駕上揉了揉脖子,眼睛看着前方,似是不經意地問:
“小姑娘惹你了?”
趙與面冷心硬:“沒有。”
“沒有還把人家支走?”
“她自己工作沒做完,怪誰?”
“也是。反正你總不可能是因為我跟她多說了兩句話,吃醋了,對吧?”
趙與的後槽牙緊了兩分:“你想多了。”
街口吹來一陣勁風,偏偏盛夏炎熱,清風也煩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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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淩晨2點。
一個高大的黑影摸進封鎖的新郎休息室,穿着鞋套的腳跨過黃色警戒線,關上房門。漆黑的視野下,手電筒成為唯一的光源,圓形光圈落上牆壁,猩紅的血跡利劍般糊在牆紙上。往左移動,落上沉重的茶幾。
蹲下,手電筒從側面照進茶幾底部,彎腰往裏搜尋,卻于寂靜的空氣中聽到一聲清脆的——
啪!
随之,赫然大亮。一個冷冽的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郭先生,我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