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血腥河畔(二)
第047章 血腥河畔(二)
河海區位于蓊城西南方, 在河與海的交界處。
河,便是紅河。
沿路到河邊用了三道警戒線阻隔,媒體記者被擋在第一層警戒線外, 鏡頭對準幽深的樹林, 偶爾能抓拍到一兩個警察走過的鏡頭。有膽子稍大一些的群衆,仗着自己的相機放大倍數高,從三四百米外的瀑布上方俯拍, 被警方發現後趕走。
紅河全長1200餘公裏,從他省流經蓊城最終注入大海。中有一段30米高的瀑布,由于地勢險要,常年人煙稀少。只有喜歡野外徒步的背包客和當地一些老道的釣魚佬會去。
這次的屍體, 便是一個釣魚老伯發現的。
“我跟兄弟來釣魚的, 最近雨水少, 我們就坐船去河中間, 反正這附近廢船很多,不要錢。釣着釣着,我就看到河裏有塊亮閃閃的東西,還以為是什麽的,劃過去一看, 原來是塊手表,再定睛一看, 我的老天爺!是一個人的手啊!”
柳回笙踏進最後一層警戒線時, 天已經快黑了,人影的邊界線變得模糊, 像蒙了一層霧。警隊架起大燈, 視野這才明亮起來。河岸東面的石堆旁,穿着紅色老頭衫的老伯聲情并茂講述自己發現屍體的經過, 手直哆嗦,唾沫橫飛。
秦松和忠哥一邊盤問一邊記錄第一手口供,韓兵和小宇跟其餘警員剛把屍體弄上岸,光着上半身,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小飛跟陳豆豆分頭拍攝現場照片。
“師兄他們把屍體弄上來了。”陳豆豆捧着相機,面朝樹林,用餘光瞟着河邊處理屍體的法醫小隊。
“嗯。”小飛猶豫了一下,“聽,聽說人體在河裏,會被魚啃爛。尤其是臉,眼珠、嘴巴、鼻子都會被吃掉,會面目全非。”
“就是不知道泡了多久了,要是很久的話,只剩骨頭,還好一點。要是一兩個星期,半爛不爛的,那......”
“我,我,我去吧,你去拍其他地方。”
“你不害怕嗎?”
“怕什麽?警隊訓練過。而,而且,哪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去拍這種照片?”
“女孩子怎麽了?我還要做笙姐的關門弟子呢。我去。”
Advertisement
“不,我去。”
兩人都是畏懼的,卻又看出對方畏懼,選擇自己先上。争執之下,身後傳來一個冷靜的熟悉的聲音:
“我來吧。”
扭頭一看,是休假回來的柳回笙。長發用發繩簡單捆綁,身上還穿着機場的那身鉛灰色牛仔長裙,在過曝的大燈光線下,強烈的對比度仿佛加了濾鏡,身體輪廓陰陽分隔醒目,畫面驟然回到90年代的香港,空氣浮動的噪點映入美人的潋滟眸光,好看極了。
那一刻,陳豆豆覺得,柳回笙是降臨在這恐怖案發現場的山神。
“笙姐,我跟你一起去。”把自己的相機給柳回笙後,陳豆豆一把抓過小飛的相機,大跨步跟了上去。
“不害怕麽?”柳回笙邊走邊問。
“怕,但遲早得過這一關,我還要當你徒弟呢。”
“那你跟緊了,小徒弟。”
“诶?”陳豆豆愣了一下,“你這是答應了嗎!”
柳回笙沒有正面回答她,接着問:“吃晚飯了麽?”
“還沒有,等下去吃。笙姐,你怕我被吓到低血糖暈倒啊?”
“不。”柳回笙說着給了她一顆糖,“怕你吐。”
低血糖好解決,吃顆糖就好了。但要是剛吃過飯,就會像前面那位法醫實習生一樣,趴在河邊痛嘔不止。
再看屍體旁邊的趙與,面色冷靜地審視着屍體,好似對這種場面已經見怪不怪。
“怎麽樣?”
腳步聲走近,趙與似乎認出她的聲音,第一個回頭,回答她:
“死者是個青年男性,年齡應該不超過35歲,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看,死亡時間應該在兩周內。”
陳豆豆瞥見死者面孔的那一刻,胃裏翻江倒海,跑去跟着法醫實習生一起幹嘔。
柳回笙則蹲在死者旁邊,一手拖鏡頭,一手按快門,聚焦到死者頭上開始拍照。死者雙手被綁在一起,眼睛被黑色布條綁縛,皮膚呈現長期泡水的腫脹和發白,口鼻被魚蝦啃得爛得不成樣子。
法醫戴着外科手套,指了下死者頭頂的位置:
“這裏有淤傷,重點拍一下。”
柳回笙照做:“好。”
“還有這裏的屍斑。”
“腳踝的淤傷,右邊嚴重一點。”
“手腕這裏有受傷痕跡,應該是掙繩子的時候弄的。最開始,手應該是被綁在背後的。”
......
法醫說哪裏,柳回笙便拍哪裏,甚至還多拍了一些細節,比如繩結的形狀,手表的牌子等等,期間沒半點驚懼。要知道,這種程度的死狀,很多有刑偵經驗的警員都不一定能接受。
“可以啊。”轉頭看向趙與,贊賞道,“趙隊,你們組這新人不錯,很淡定,有大将風範。”
趙與贊許地點頭:“她是側寫師,之前在美國辦案。”
“側寫師?”法醫訝異,緊接着看向柳回笙,“之前他們說重案組來了個很厲害的側寫師,一連破了兩個大案子,就是你?”
柳回笙颔首:“是大家一起破的,我只是起點小作用。”
法醫說:“你太謙虛了,我們法醫組的同事都聽說過你。好了,我要先把屍體運回去,做一個詳細的鑒定,希望報告出來之後,對你們破案有幫助。”
“好,辛苦您了。”
“分內事。”摘掉外科手套,轉身跟趙與握手,“那趙隊,我們先走了。”
“好,辛苦你們了。”
随後,死者被幾個警員聯手裝進屍袋,搬上法醫專用的警車,在汽笛聲和遠方媒體的閃光燈中遠去。
秦松帶兩個目擊者回警局,忠哥則按趙與的指示,帶着小飛等人去附近的街道調取監控。剩陳豆豆一個,在屍體的餘悸久久不能抽身,縮着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抱着相機的手痙攣到發白。
柳回笙扣上鏡頭蓋,讓相機挂在脖子上,手則空了出來,輕輕拍了下陳豆豆發抖的肩膀。
“剛開始是這樣的。”
沒有嘲笑,也沒指責,只是溫和地寬慰。
陳豆豆自咎地憋着嘴,眼睛圓溜溜的帶着濕意:“我就是感覺,我太差勁了,什麽都做不好。”
“哪有?”柳回笙糾正她,“你能突破心理防線,敢去拍屍體,就已經進步了。”
“這又不夠。”陳豆豆着急,“哪有側寫師怕屍體的?”
“我剛開始接觸側寫的時候,也這樣。又不是地獄裏長大的,剛開始看到屍體,害怕、嘔吐,是正常反應。不信你問趙隊,剛開始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反應?”
陳豆豆半信半疑地看向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趙與,抽噎着問:
“真的嗎,趙隊?”
趙與不擅長安慰人,從前執行任務,也沒有給下屬做心理工作的經驗。何況還是陳豆豆這種,只做過文字工作,非要跟着柳回笙學側寫跟到犯罪現場來的新人?
但面對那雙單純的真切的眼神,以及柳回笙好整以暇的目光,嘴巴不知道為什麽就聽話起來。
“嗯。剛開始,總需要一個過程。”
終于,陳豆豆心裏才好受一些,發誓說:“下次,我一定要進步。”
“嗯。”柳回笙帶着她往前走,“跟你分享個經驗。”
“笙姐你說。”
“你看到死者,不管死因是什麽,死狀是什麽樣子,不用害怕,因為你是來幫他的。他身上的傷痕、傷口的形狀、面部的表情,都是他臨死前傳遞給你的信號。你試着把這些當做救他的工具,就會覺得多了一種使命感,從而忽略恐怖的表象。”
陳豆豆将這番話細想一遍,覺得有些理解了,重重點頭:“嗯,好,謝謝笙姐。哦不!”
“怎麽了?”
“從現在開始,是不是可以叫你師傅了呀?”
柳回笙笑笑:“随你。”
得到聖旨的陳豆豆歡呼到跳起來,衛衣的兜帽飛起扣到頭上,兔耳朵一般。
這一幕,從頭旁觀到尾的趙與看着十分刺眼,後槽牙收緊,隐約在腮幫看到鼓起的痕跡。
“拜師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分析下案子了?”
陳豆豆連忙掏出随身攜帶的巴掌筆記本,時刻準備落筆。
柳回笙的笑容散去,迎着吹了幾秒的河風,表情嚴肅起來,嘆道:“死者眼睛被蒙住,雙手被綁,這種死法眼熟麽?”
趙與嗯了一聲:“有點像以前,處決死刑犯的綁法。”
“沒錯。”柳回笙嘆了口氣,落下判決,“這是處決式謀殺。”
“處決式謀殺?”
“對。”
“上次郭崇安的案子,好像也是這個。”
“不,郭崇安的是審判式謀殺。兇手是一個審判死者生前罪責的過程。但處決式,情況更加嚴重。代表兇手認為死者不可原諒,也不需要審判,而是直接通過行刑的方式,将其處決。”
趙與的臉色陷入凝重,仰頭望了眼黑盡的天空,将趕到現場至此刻的記憶順了一遍,說:
“還有個地方很奇怪。”
“哪裏?”
“他們下去撈屍的時候,死者是斜插在河底的泥沙裏的,胸口以下陷在河底。一般來說,如果死後被抛屍,應該是平躺的。”
柳回笙立即明白這個疑點背後的歸因,跟趙與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篤定道:
“抛屍的時候,他還沒死。”
道破這一點,謎團随之而來——
“這就複雜了。”
趙與不耐煩地嚼了下口腔,空虛得想要抽煙,但又顧着柳回笙在旁邊,只能剝了口香糖扔嘴裏,道出自己的疑惑:
“都已經綁起來了,打死後抛屍豈不是更保險?”
柳回笙順着她的思路往下剝了一層:
“而且,既然想讓他溺死,那為什麽不把腳綁起來,反而只綁他的手?”
“這麽看,可能兇手失誤了,行兇的時候,以為死者已經死了,誰知道還沒斷氣。”
“不。”
“怎麽了?”
河面倒映出月光,投射到柳回笙眸底,一片冰涼:
“兇手是故意讓他溺死的。”
在掙紮中絕望,在絕望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