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始終籠罩在締斯周圍的友善與示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異于常人的冷靜。

“你懷疑是我下的毒?”

“他喝的是你端給我的那杯酒,你既然知道我是誰,肯定清楚有人想要我的命。”

“在舞會上你當着我的面吃了不少東西,今天也吃了我為你夾的菜,如果我想害你,有的是機會。”

“就算下毒的人不是你,如果确認不了你是敵是友,我寧可錯殺也要消除隐患。”

克羅斯頓的花園與主宅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百花怒放,群芳争豔,到了這個時間點,仍有三兩只勤勞的蜂蝶在加班采蜜。

締斯深思熟慮了良久,才從口中緩緩吐出一個名字:“盧乎倫。”

“盧乎倫派你來的?”

“他也是我的仇家,”締斯一字一句道,“他害死了我的乳母。”

淩熠耐心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出生沒多久就被親生父母寄養在喬溫子爵家,喬溫子爵是個單身漢,對照顧孩子一竅不通,家裏剛生過孩子的女傭就成了我的乳母。我從小到大都由乳母帶大,對她的感情比對親生母親還要深厚。

“乳母的親生兒子跟我一樣大,卻從出生就被送給別人養,那家人對他很不好,他跑來找過好幾次,都被無情地趕走了。我之前不懂對我溫柔慈祥的乳母為什麽對親兒子那麽鐵石心腸,直到乳母被當街處死,我才知道——”

締斯回憶起不願回憶的畫面,頓了頓:“她是蜂族人。”

淩熠持槍的手微微一顫。

“這個名字如今很少出現,你應該沒有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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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熠故作鎮定:“聽說過一點。”

“蜂族原本只是生活在西南山區的一個少數民族,因社會結構酷似蜜蜂而得名……”

蜂族人不僅像蜜蜂一樣群居生活、分工合作,還能分泌出能麻痹甚至致人死亡的唾液,也被稱為蜂毒。

原本他們跟其他少數民族一樣,在自己的地盤過着與世無争的日子,十七年前卻不知為何主動挑起争端。

在這起争端中犧牲掉的最赫赫有名的人物,便是當時最受人民崇敬愛戴的盧貝爾伯爵。

盧乎倫痛失愛子,盛怒之下對蜂族發動種族滅絕戰争,不僅栖息地的蜂族被屠殺殆盡,連散落在外的族人也不肯放過。

帝國自那時起便出臺一項法律,只要發現蜂族餘孽,可以無須審判當場處死。

就這樣,十幾年來,蜂族人早已在這片大陸絕跡。

“我的乳母逃過幾波血洗,隐瞞身份躲在一個小小子爵家裏做幫傭,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敢相認。她善良和藹,沒有犯過罪,沒有害過人,卻落到橫屍街頭的下場。”

“乳母走後,她的親生兒子終于知道自己的身世,于是找到我,想為母親報仇。我想了點辦法,把他送進首相府,又制造機會讓他在危險中救了盧乎倫一命,得到他的信任。接下來,他又花費了幾年時間,慢慢升到核心位置,近距離接觸到盧乎倫很多計劃,當然也知道他派最厲害的殺手去皇家醫學院暗殺一個毫無還手能力的病人。”

淩熠聽懂了:“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有目的。”

“但我的目的絕非是為了害你。”

“那是什麽?”

“你認為我是惺惺相惜也好,想拉攏更多同一陣營的夥伴也好,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你可能選錯合作對象了,我這個人貪生怕死,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不會再為了複仇铤而走險。”

“忘了那杯酒嗎?只要盧乎倫還活着,你活的每一天都是在铤而走險。”締斯道,“當然,我并不是在綁架你必須加入我們,我可以為你提供內部線索,就算你不打算複仇,這些情報也能幫你自保。”

“平白提供給我情報,你這麽好心?”

“我興許沒有可以扳倒盧乎倫的力量,至少能盡力保護受他迫害的人,避免無辜的人赴乳母的後塵。”

為表達誠意,締斯甚至主動給出了第一個情報。

“皇家法院的大法官曾經來找過盧乎倫,兩個人密謀了很長時間,然後一個關鍵性證據就失蹤了。”

淩熠緊張起來:“是什麽證據?”

“一枚手機記憶卡,是目擊證人拍到的案發過程。我的線人無法接觸記憶卡,看不到裏面的詳細內容,不過他們既然選擇抹去證據,證明這裏面一定有問題。”

“那枚卡現在在哪裏?”淩熠追問。

“據我所知,還在法院,由大法官保管。”

淩熠陷入沉默,本能告訴淩熠這個人說的都是真話,但也清楚他一定還有隐瞞自己的部分。

正在猶豫該不該将槍放下,一道人影閃到二人中間,一只手緊緊攥住槍筒,迫使槍口只能鎖定在自己眉心。

淩熠被這種奮不顧身的行為吓了一跳,更驚訝于出現在眼前的人:“唐德隊長?”

眼前的唐德嚴肅到令人陌生:“您不能開槍!”

槍管被他攥得鐵一樣牢,紋絲不動,眼中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絕。

“你這是幹什麽?”淩熠從未見過這樣的唐德。

“您不能開槍,”唐德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奧瑟殿下已經對您使用過一次赦免權了,如果您再因為殺人被判刑,即便是殿下也救不了您。”

“我沒有想要殺人,只是想盤問他一些事。”

唐德仍不肯放手:“我相信您,但是這個行為太危險了,您先松手。”

“我沒有開保險栓。”

淩熠為證明自己的話慢慢把手松開,唐德快速将槍口反轉沖下,發現子彈果然沒有上膛,劫後餘生般長吐一口氣。

“您真的吓死我了,您以後可以不要随便動刀動槍嗎,上次被您吓剩的半條命這次也所剩無幾了。”

他又恢複成平時的唐德,但淩熠對他的印象已經有了新的改觀。

“你是來找我的?”

唐德将槍揣入自己懷裏保管:“已經抓到下毒的人了,奧瑟殿下還要主持審訊,讓我先送您回去。”

淩熠聽完便順從地轉身離開,漩渦中的另一主角被他完全抛在腦後。

“我們現在算陣營一致的同伴嗎?”締斯在後面揚聲問。

“我可沒承諾你任何事。”

唐德轉過半邊身子,微不可查地垂眸颔首,然後迅速跟上淩熠。

直到那兩人徹底走遠,締斯才開口:“出來吧。”

杜賓打最近的灌木叢後現身,手裏握着槍。

“把那危險的玩意收起來,最不喜歡你們這些随随便便動刀動槍的人。”

杜賓照做:“那如果下次他再威脅到您的性命怎麽辦?”

“沒必要,”締斯很自信,“他已經相信了我,不會再有那種情況了。”

.

淩熠回到醫學院時,雷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檢驗科馬不停蹄地出了毒理報告,帕特讀報告的臉色很難看。

“什麽結果?”淩熠顧不上雷铖也在一旁,追問帕特。

“這種毒藥主要針對OMEGA,如果OMEGA服用會當場死亡,被雷钺誤服,已經是……”

他突然意識到當着雷铖說這種話有失禮貌,及時把“不幸中的萬幸”幾個字咽了回去。

但如果今晚中毒的人是淩熠,他此刻恐怕已經躺在醫院太平間。

淩熠也感到後怕,同時還有對雷钺深深的愧疚。

“這個人大概是沖着我來,連累了元帥的家人,我很抱歉。”

雷铖講話中氣十足,聲音充滿貫穿力。

“就算下毒人的目标不是雷家人,也是雷家的客人。雷家家訓就是有仇必報,我一定會揪出幕後主使,不會讓我兒子白白中毒,也給奧瑟殿下一個交代。”

洗過胃蘇醒後的雷钺聽到動靜,從休息室出來,第一眼先看到淩熠,驚喜道:“你來看我。”

說完才想起雷铖也在,繃緊神經喊了聲:“父親。”

雷铖的視線在二人身上輪番打量:“既然有朋友探望你,就好生招呼,我去會會那位膽敢在克羅斯頓下毒的勇士。”

雷铖離開後雷钺明顯松弛很多,看得出來他對元帥父親十分敬畏。

“謝謝你來看我,我已經沒事了。”

淩熠糾結該不該告訴雷钺他是因為自己才中毒的事。

雷钺看出他的糾結:“我聽說了,我中的是針對OMEGA的劇毒,下毒的人明顯不是沖着我來的。”

“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又不是你下的毒。”

“是我連累的你。”

“我反而很慶幸,喝下那杯酒的不是你。”

他又面露憂慮:“你究竟得罪了什麽人,對方竟然不惜在我家家宴上毒害你,奧瑟殿下也知情嗎?”

淩熠遲疑點頭。

雷钺嘴唇緊抿,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那看來不用我多管閑事,奧瑟殿下肯定不會放任這種事繼續發生。”

淩熠沉默,雷钺也不知道繼續說什麽。

“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盡管開口。我已經沒事了,你也早點回去。”

“我是淩熠。”

雷钺僵住。

“你沒死?”

“如果不是命大,我已經死了好幾次,只不過每次都像這次一樣死裏逃生。”

“這一次……也是盧乎倫嗎?”

“應該沒有第二個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脫離了淩熠還活着帶來的震撼,雷钺的眼神漸漸冷下來。

“我很後悔沒能在你出事前幫到你,既然上天又給了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不會再坐視不管。”

“我向你坦白不是為了尋求幫助。”

“那是為了什麽?”

“是看你可憐才安慰你,不要再為輸給兩個人沮喪,由始至終打敗你的就只有我。”

“……”

“‘沒有第二個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這話說得太草率了,”雷钺滿滿都是怨念,“你這張嘴就不可能沒得罪過人。”

“那真是慶幸我能活到現在。”淩熠的背影朝他擺擺手,“既然你沒什麽事,我也先走了。”

前一秒還充滿怨念的人立刻關心起他的去向。

“等等,你去哪?”

淩熠頭也不回:“我也想去會會那位在克羅斯頓下毒的勇士,看看他到底是我得罪的哪位仇家。”

.

被吊在審訊室裏的人,勉強看得出一身仆從打扮。

之所以勉強,是因為他遍體鮮血淋漓,一身仆從制服已找不出半點完好之處。

淩熠隔着玻璃,只看了一眼就覺得生理不适,相比之下,他被捕期間受過的審訊可堪稱溫和。

“這些軍人經歷過太多你死我活的局面,手法自然殘忍,”奧瑟向他解釋,“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在外面等,中毒的是雷铖兒子,不問出結果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淩熠忍下不适,執意要留下來。

“對方什麽身份?”

“後廚的工作人員,在克羅斯頓做了好些年。”

“盧乎倫的眼線在元帥家潛伏了這麽久?”

“也不一定是潛伏,老東西什麽手段都有,威逼、利誘,臨時收買也未嘗不可。”

“那他招供了嗎?”

“用刑太重,胡亂咬了幾個,軍方正在排查,依我看未必是真的。”

“他要是咬死都不肯說怎麽辦?”

“雷铖親自交代,必要的時候可以不擇手段。”

“怎麽才算不擇手段?”

他們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淩熠的疑問。

審訊室的門打開,一名被蒙住眼睛的小女孩被帶了進去。

小女孩看上去才五六歲的年紀,長得又瘦又小,衣服發舊但收拾得很幹淨。

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瞳孔瞬間放大,使勁掙紮,卻不發出任何聲音。

“我給你十秒時間考慮。”刑訊官做了一個摘眼罩的動作,“十……”

男人雙眼充滿血絲,恨不得用眼神剜下眼前人的肉。

刑訊官手裏的電棍毫不留情地擊打在他肋骨,男人痛苦得渾身抽搐,額頭脖頸處處泵出青筋,可還是一聲未吭,鮮血順着他緊緊咬住的嘴角流下。

“九、八、七……”

随着倒計時的聲音,小女孩越來越害怕,蜷縮着脖子瑟瑟發抖,眼罩兜不住眼淚的流淌。

“六、五、四……”

男人開始拼命搖頭,無聲地哀求,卻換不來對方任何憐憫。

奧瑟知道淩熠見不得這種:“你還是先出去吧。”

淩熠奪門而出,刑訊官也倒計時到了尾聲:“三、二……一。”

刑訊室風一般打開,幾乎是在眼罩脫落的同時,一只手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

“別看。”

手心傳來濕潤的觸感。

“別哭。別怕。”

淩熠帶着小女孩轉了個身,“正前方就是門,哥哥帶你出去。”

他把小女孩帶出房間,與從隔壁出來的奧瑟正面碰上。

“對不起殿下,破壞了你們的計劃,可能我這個人就是克服不了心軟。”

“你會這麽做一點都不出我的意料。”奧瑟派人把小女孩接走。

“這次可能問不出什麽東西了。”

淩熠不後悔,但難免沮喪。

“大不了我再出去當幾次誘餌,下要對方下手次數夠多,肯定會露出馬腳。”

奧瑟用眼神警告他:“這是最後一次,結果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缺乏直接的證據。如果裏面的人死不承認,就制造證據,讓他死無對證,但絕不允許你再去冒險。“

刑訊官出來的時機恰到好處:“對方招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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