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雷铖元帥闊步走在希爾德貝裏的長廊,身後跟着手提禮盒的雷钺。
“我來探病,你又是為什麽一定要跟來?”
雷钺硬生生道:“我、我也探病。”
雷铖一聲低笑:“從前怎麽沒見你這麽關心奧瑟殿下?就算你是來探病好了,為什麽探病不帶補品,反倒帶上你那寶貝機車?”
“父親不是也沒帶補品嗎?”
“說我沒帶補品,那你拎着的又是什麽?”
父子倆的交談被怒氣沖沖趕過來的魯瑪打斷。
“元帥閣下,”魯瑪行了個快速的屈膝禮,這已是她在這種情緒下所能維持的最高涵養,“您可算來了,您若再不來,奧瑟殿下不知還要被那下等人耽誤到什麽時候。”
雷铖示意她冷靜:“你別急,慢慢說。”
“殿下自您送他回來那日起,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我幾次要求将殿下送醫,被他找盡借口阻攔。
“唐德隊長不知受了什麽蠱惑,偏偏站在他那邊,說什麽請來的醫生就是醫學院最好的醫生。”
魯瑪越說越氣:“可這幾天過去,殿下一點醒轉的跡象都沒有,殿下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像這樣的情況前所未有。
“我甚至懷疑殿下這次生病與他脫不了幹系,請您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送殿下去醫學院,接受專業的治療!”
“你先等等,你說的那個人,指的是淩熠?”
“沒錯,就是那個不懂禮節、言辭粗魯的平民,殿下竟然容忍這樣一個下等人在身邊放肆,而他竟然也以希爾德貝裏主人的身份自居,真是不知廉恥!”
Advertisement
雷钺聽到這裏,不悅道:“人家有名有姓,你卻用貶低性的字眼稱呼他,難道很有修養嗎?”
“我跟元帥大人講話,哪有仆從——”
魯瑪來得匆忙,只當雷铖帶了個跟班,剛要斥責,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雷钺,聲音戛然而止。
她面露狐疑,為什麽元帥兒子要為那種人講話?
雷铖假裝沒聽到她的半句話。
“殿下病情當真像你說的那麽嚴重?我們去看看再說。”
“您随我來。”
魯瑪以一副肅清奸佞的氣勢,将雷铖父子領到奧瑟寝宮。
剛一進去,就見奧瑟有氣無力地靠坐在床頭,而她口中魅惑殿下的下等人正在親手給他喂藥。
“殿下,您……您怎麽醒了?”魯瑪抑制不住驚訝。
“你的意思是我不該醒?”
魯瑪慌亂地解釋:“沒有,我沒有那種意思!”
雷铖繞過她走上前:“謊報軍情的我見得多了,謊報病情的倒是頭一回見,殿下這不是挺精神的嗎?”
奧瑟語氣不善:“您管這叫精神,那我祝您精神抖擻。”
雷铖大笑:“聽到殿下諷刺人的本領依然這麽犀利,我就放心了。”
魯瑪:“可是殿下之前分明——”
唐德:“蘭澤醫生方才為殿下打了一針,殿下注射後很快就醒了。”
雷铖打進屋起就留意到這位身穿醫生制服的年輕人,自帶一股與衆不同的疏離氣質。
他上下打量:“原來你就是鼎鼎有名的蘭澤醫生,聽說你的手術刀出神入化,希望沒有機會用在我的身上。”
蘭澤雙手插在制服口袋,只朝雷铖微微點了下頭,離開房間。
唐德:“蘭澤醫生對誰都這樣,元帥莫怪。”
雷铖笑笑,他一生從戎,自然不在意這等小事。
奧瑟則是瞥了眼雷铖身後的雷钺。
“元帥人來就好,還帶什麽92.11。”
“我看您是發燒說胡話,我給您帶的是上等的補品,包治百病。”
雷钺将手裏的禮盒打開,裏面并排擺放三瓶包裝精美的葡萄酒。
奧瑟看似嫌棄:“克羅斯頓釀的高純度酒誰喝誰倒,您這是嫌我睡得還不夠多。”
雷铖:“軍中流行一句話,沒有什麽傷病是一瓶烈酒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瓶。”
他豪邁地比劃:“我給殿下帶了三瓶,包殿下酒到病除。”
“有這種靈丹妙藥,來年軍醫預算可以大幅削減了。”
雷铖氣笑:“您這黑心殿下,我好心送您美酒,您卻惦記着克扣我的預算。不要算了,我拿回去自己喝。”
唐德忙上前從雷钺手裏接過禮盒:“多謝元帥好意,我家殿下素來喜歡開玩笑,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家殿下這張嘴啊,就算見了死神,死神也會被他嗆得把人攆回來。”
雷铖微微偏向魯瑪:“所以不用擔心,他會長命百歲的。”
魯瑪憋着一腔怨氣,最後勉強扯出笑容:“您說的是。”
淩熠表面上專心致志地喂藥,內心卻在醞釀如何打探調查進展。
奧瑟仿佛與他心意相通:“毒理檢驗報告出了嗎?”
雷铖:“确認是蜂毒,這些蜂族死灰複燃,又卷土重來了。”
奧瑟:“怪就怪元帥當年沒有斬草除根。”
帝國軍隊在與蜂族的對陣中,獲得碾壓式勝利,然而雷铖重提此事,不以為榮,反以為恥。
“當年我只是小小少校,奉軍命前去剿滅蜂族,本以為敵人倚仗唾液就能殺人,誰知大多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沒有半點反抗能力。
“我的戰友們覺得單方面屠殺勝之不武,消極作戰,誰知道有沒有偷摸放走幾個老弱病殘。”
奧瑟:“憑借唾液殺人?無稽之談。蜂族人一次只能分泌極少量的毒液,想在短時間大量釋放毒素,他們自己也活不成。除非要與敵人同歸于盡,哪個蜂族人會随随便便殺人。”
奧瑟說這番話,旁人尚不覺如何,唯獨淩熠感到驚訝。
驚訝于奧瑟居然對蜂族如此了解,要知道盧乎倫為使剿滅蜂族合理化,多年來一直散播謠言,讓蜂族窮兇極惡的形象在帝國深入人心。
一旦人人都忌憚蜂族,消滅他們就變得衆望所歸。
魯瑪聽到這裏卻極不樂意:“殿下,蜂族手段殘忍人盡皆知,您怎麽能說這種為他們開脫的話?”
“誰說我在開脫?我只是闡述事實。”
“事實就是蜂族野蠻未開化,濫殺無辜,您忘了貝爾伯爵的死嗎?”
“魯瑪總管!”唐德本不願與她起争執,此刻也不得不出聲提醒,“奧瑟殿下生病未愈,不要再在這種問題上争執了。”
熟悉奧瑟的人都知道,他有兩個逆鱗,一是別人說他不行,另一個就是盧貝爾伯爵。
奧瑟從出生就沒有父母關愛,幾乎由大舅舅盧貝爾一手帶大,對他的情感非比尋常。
此刻奧瑟臉色極差,生病與生氣原因皆有之。
魯瑪顧忌他的身體,重咽一口氣,颔首不語,看似仍極不甘心。
唐德暗暗松氣。
淩熠想知道奧瑟對蜂族到底還了解多少,小心翼翼地試探。
“殿下,我不明白,如果蜂族不能輕易殺人,那盧達瓦又是怎麽死的?”
萬幸他與盧達瓦命案息息相關,在場無一人懷疑他的動機。
奧瑟:“蜂族不能輕易殺人,不代表蜂毒不能置人于死地。”
雷铖點頭附和:“蜂族有種特制武器,名為‘蜂刺’,蜂族的ALPHA,從小就用自己的毒液喂養蜂刺,時間久了,蜂刺就能見血封喉。”
唐德卻搖頭:“蜂刺特征鮮明,很容易暴露身份,一旦被發現必死無疑。就算真的有蜂族存活,怕是也不敢攜帶這種武器。”
奧瑟問雷铖:“盧達瓦的屍體上,可有類似于蜂刺造成的傷口?”
雷铖:“我命法醫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檢查過,确實沒有刺穿傷。”
奧瑟:“可見兇器并非蜂刺。”
雷铖:“那就是他們用了第二種手段,長期收集毒液,攢夠一定劑量,加在盧達瓦飲用的酒水裏,毒發時間會變久,但一樣能達到致死效果。”
奧瑟:“事發現場的酒水食物還留有樣本嗎?”
雷铖冷笑:“警方只想盡早給淩熠定罪,壓根沒考慮過第二種可能性,現場取證都是草草了事。”
唐德沉吟:“那就只能從當日進出會所的人員查起,沒想到剛調查完一起下毒事件,又要查第二起。”
雷铖見淩熠心事重重,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案子。
“你放心,我必揪出真兇,還你清白。”
淩熠強打精神,佯裝出被感動的模樣:“多謝元帥。”
奧瑟肉眼可見的疲倦,雷铖淺聊幾句便告辭。
雷钺趁機朝淩熠使眼色,淩熠假稱送客跟了出來。
“我把極光給你騎來了。”
淩熠意外:“你當真要送我?”
“我答應過你。”
“你答應要送的時候可不知道那是我,現在你知道了,可以反悔。”
“我為什麽要反悔?你已經拒絕過我的頭盔了,難道你想讓我當兩次言而無信的人?”
淩熠失笑:“行,你這麽堅持,不收下你的好意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雷钺似乎還有話想說,醞釀半天,不知如何開口。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淩熠想透過他打探雷铖動向,卻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狀似很随意地問:
“我沒騎過這車,怕有操作不明白的地方,要不要加個聯系方式,有空也可以約出來……賽個車?”
雷钺喜出望外:“好啊,只要你想,随時叫我。”
雷铖看到自己的兒子,邊走邊看着手機傻笑,恨鐵不成鋼。
“雷家家訓是什麽?”
熟悉的前奏,雷钺讪讪收起手機。
“喜歡就要堂堂正正争取,欠我們的必須償還。”
“堂堂正正争取,你做到了哪個字?”
“競争對手太強,我有什麽辦法。”雷钺嘟囔着說。
“你父親我出入戰場,遇過的敵人強于我者大有人在,一旦失敗更是有賠上性命的危險,你看我幾時怕過?
“讓你念軍校你不聽,非要去讀那種纨绔貴族才念的皇家學院,把你身上的血性都磨沒了,這麽點小事都畏手畏腳。”
雷钺被訓斥得悶頭不作聲,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淩熠回到寝宮,湯藥還跟他離開時原模原樣在唐德手裏端着,一口未動。
唐德見他回來如釋重負:“淩熠殿下還是您來吧,我喂的藥殿下不肯吃。”
“殿下又不是小孩子,也會拒絕吃藥?”
奧瑟病恹恹的,沒什麽好氣:“怎麽回來這麽快,我當你還要騎車繞希爾德貝裏兜上兩圈。”
淩熠發現他使性子的原因,忍俊不禁:“殿下吃藥要是也像吃醋這麽積極,病早就好了。”
他從唐德手裏接過藥碗:“你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
唐德巴不得火速離開酸味沖天的戰場,以免淪為炮灰或被強喂狗糧。
一勺湯藥被送到奧瑟嘴邊,“雷钺為了還打賭輸了的賭注,才會送車給我。”
奧瑟這次倒是沒鬧脾氣,乖乖張嘴喝了。
“我送你的車不夠好嗎?”
“當然好,”淩熠抿嘴忍笑,“但好東西誰會嫌多。”
奧瑟伸手抓住他腰間衣擺,貌似對這句話很警惕。
“你标記過我了,你答應過會對我負責。”
淩熠像哄孩子一樣哄他:“負責,當然負責。喝完藥就再躺一會兒,睡一覺什麽都好了。”
奧瑟人是躺下了,手卻始終未松,淩熠無奈,只得陪他一起睡下。
“我睡了幾天?”奧瑟閉目問。
“四天三夜。”
“這麽久?”緊閉的眉眼皺到一起。
淩熠下意識伸手,用食指撥開緊鎖的眉心。
“蘭澤醫生說,是因為咬到的地方沒有及時消毒,才會拖到這麽嚴重。”
奧瑟眼睛睜開一道縫:“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淩熠秒懂:“只有我們三個,蘭澤醫生嘴很嚴的,您放心。”
堂堂皇子被OMEGA咬了這種爆炸新聞,傳出去又是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皇室八卦。
奧瑟殿下前半生被人們以“不行”取樂,後半生大概就會是“那個被OMEGA‘标記’的ALPHA”了。
“蘭澤”這個名字大概很有公信力,奧瑟的眼睛又慢慢阖上。
淩熠:“蘭澤醫生還說,帕特醫生被您提拔為皇家醫學院副院長了。”
“湊巧有個空缺罷了。”
“您果然對跟着您的人很大方。”
溫熱的手掌在淩熠臉頰處無目的地輕撫,掌心和指腹的皮膚因長時間高燒導致幹燥粗糙,增加了摩擦的阻力。
“帕特将你安然無恙地帶到我身邊,讓你能伶牙俐齒地跟我拌嘴,生龍活虎地給我惹事,獎勵他做院長也不為過。”
淩熠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撇撇嘴:“蘭澤醫生功勞也不小,看來還是跟對人更重要。”
“蘭澤對醫學院職位沒興趣,我讓他提要求,他想要更先進的實驗器材和安靜的科研環境,我也都滿足了。包括那幾個照顧你的護士,欺負過你的獄警,我這個人向來賞罰分明。”
淩熠湊近,講話的氣息打在奧瑟鼻尖。
“那我衣不解帶地照顧殿下好幾天,難道不該有獎勵嗎?”
奧瑟眼睛都沒睜,在他腰間胡亂摩挲一把:“今晚就獎勵你解帶。”
淩熠笑着把人推開:“您先照鏡子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再放這種大言不慚的狠話。”
奧瑟破天荒沒反駁他的話。
淩熠靜待片刻,小聲試探:“殿下,您怎麽會那麽了解蜂族的事?”
也許有少數人了解蜂族每次分泌毒液有限,但很少有人知曉他們能選擇跟敵人同歸于盡。
沒有回答。
奧瑟呼吸均勻,竟在短短數秒內陷入沉睡。
淩熠眸光變暗,如果向奧瑟主動坦白身份,他會選擇寬恕,還是一如既往地“賞罰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