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十七年前】

六歲淩熠歡快的喊聲響徹整個部落。

“我要見皇帝啦!我要見皇帝啦!”

蜂後好心提醒盧貝爾:“他可是我們這兒最頑皮的小孩,鬼點子又多,一天不惹事就不自在。伯爵帶上他,一路上可有得操心了。”

盧貝爾不以為然地笑笑:“淩熠這孩子古靈精怪的,雖然總是帶頭調皮但沒有壞心眼,性格又開朗,我很喜歡他。”

“我就沒見過伯爵您不喜歡的孩子。”

“每個孩子都像未經雕琢的泥胚,形狀不一樣才有無限種未來,讓人期待。”

“要不怎麽說自從您來了,孩子們都喜歡黏着您。其他人都嫌孩子吵,只有您耐心聽他們說什麽。”

一名族人急急忙忙跑來。

“王,王,王!”

蜂後:“馬蜂蟄你屁股了,這麽慌慌張張的?”

“出現了!王臺出現了!”

蜂後聞言,領着衆人快速往蜂巢方向趕去。

盧貝爾只聽說過王臺十幾年才會出現一次,沒想到自己能有緣一見,也驚喜地快步跟上。

蜂巢由數以百計的金黃色六邊形構成,是蜂族人口中神明的化身,盧貝爾每見一次都要被它的恢宏奪目所震撼。

Advertisement

仔細觀察這些半透明的蜂膠晶體,猶如琥珀般清澈,蜂族特有的花紋覆蓋在表面,還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濃郁的花香充滿整個蜂巢,有卵孵化的六宮格中,會向外散發出更耀眼的金光。

此時一眼望去,十幾個卵在同時孵化,其中某一個外殼已變得明顯不同。

蜂後念了聲禱告語,在場所有蜂族人頂禮膜拜,盧貝爾拉着席恩退到角落,怕僭越到他們的儀式。

蜂後口中一番念念有詞後,回頭沖盧貝爾高興地介紹:“伯爵若是能多待幾天,就能親眼見證新王誕生了,這可是十年難遇的盛況。”

盧貝爾心動不已,問席恩:“我們推遲幾天再走,能在奧瑟生日前趕回去嗎?”

“綽綽有餘,需要的話還可以調直升機來,您就是提前一天走都來得及。”

“那就這麽決定,如果能拍攝蜂王誕生的全過程,一定能成為珍貴的研究資料。”

盧貝爾改變行程,留了下來,第二天,第二個王臺出現了。

蜂族人喜氣洋洋迎接新王的氛圍籠上一層悲傷。

盧貝爾此刻還不了解雙王臺的意義,向蜂後詢問。

“王臺雖然每十幾年才出現一次,但每次未必只出現一個,有時有兩個,甚至三個以上的情況也有發生。

“但是一個蜂巢不能同時存在兩個同代的王,王的信息素對蜂族的穩定起着不可磨滅的作用,若有兩個王存在,他們的信息素會各自影響一部分ALPHA蜂,釀成同室操戈的慘劇。”

盧貝爾:“那像這樣的情況該怎麽辦?”

“順其自然。第一個孵化的幼王會用信息素控制族內所有ALPHA,破壞掉剩下所有的王臺,阻止他王的誕生。”

“破壞王臺?”

“這已是最好的情況。最糟的情況是,兩個王臺同時孵化,屆時殘酷的王者之争就會爆發,無論存活下來的是哪個王,都會損失近半的ALPHA。”

盧貝爾搖頭,他還是無法接受。

“可那些沒孵化的卵,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優勝劣汰,很多王從一出生雙手就沾滿兄弟姐妹的血,我們種族幾百年來的繁衍法則就是這樣。”

“難道就沒有其他解決辦法?如果我趕在你們動手前,把其中一個嬰兒帶走,會發生什麽?”

“我們一直遵循着自然的規律,從來沒有人試過。”

古卓插話:“我勸您不要這麽做,幼王誕生時的信息素最強,到時候您面對的,是一群完全喪失理智的ALPHA,就算是我,也會毫不猶豫對您出手。”

蜂後:“伯爵,我知道您為人善良,不忍心見幼兒枉死。但為了您的安全着想,還是不要插手這件事。”

席恩也跟着勸阻:“您不是常說,人類不能阻礙自然規律,食肉動物捕獵弱小,若是幫了弱小,食肉動物就會餓死。”

“可那是一條人命,并非動物,不殺他幼王也不會餓死。只要我們把他帶出幼王信息素統治的範圍,兩個人就都能活下來。”

他向蜂後懇求:“王,您就讓我試一試。”

蜂後眉心緊鎖:“容我與衆人商議後再定。”

蜂後召集族內長老讨論,念在盧貝爾對蜂族助益良多,同意了他的請求。

“第一個孵化的幼王您不能帶走,幼王離巢,所有的蜂人,連BETA和OMEGA都會跟您拼命。

“幼王孵化後,ALPHA蜂會前往蜂巢破壞王臺,這期間我會鎖住宮門,為您争取一點時間。

“等到第二個王臺中的卵孵化,您可以嘗試帶它走,蜂巢後有一條逃生密道,你們可以從那個地方離開。”

盧貝爾感激不盡:“多謝王的成全,如果這個孩子能有幸活下來,我會照顧好它。”

兩日後,新王在全族人的期待下降生,它看起來跟其他嬰兒一樣柔弱無害,誰能想象它降生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殺死它無辜的弟弟。

蜂後帶走幼王,只留盧貝爾和他的侍衛隊在蜂巢,鎖住宮門。

盧貝爾在第二個王臺前等候,寸步不離。

他的侍衛們則守在宮門前,嚴陣以待。

被信息素控制的ALPHA們對宮門展開猛烈攻擊,金屬的碰撞聲、敲打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忽然間,王臺周圍的金光驟然增強,包裹嬰兒的薄膜開始變得透明并逐漸消失。

盧貝爾眼中閃過驚喜:“堅持住!就快完成孵化了!”

就在孵化完成的瞬間,宮門也被暴力撞開。

席恩拉起抱緊嬰兒的盧貝爾,催促道:“快走!”

兩大一小鑽入逃生密道,侍衛們英勇地将ALPHA們攔在身後。

盧貝爾逃出生天,正是黃昏時分。

他們借着昏暗天色和花海的掩護,甩開身後的追兵。

吶喊聲漸遠,盧貝爾體力不支,停下腳步。

嬰兒受了驚吓,在他懷裏大哭不止。

席恩指着西北方向:“再走十分鐘,我們的車隊就停在那裏。一旦上了車,他們再也追不上我們。”

盧貝爾點頭,正要一鼓作氣,忽道:“壞了,我的包不見了。”

他的包裏裝着手稿和蜂族給奧瑟的成年禮,每樣都珍貴無比。

“什麽時候掉的?”

盧貝爾回憶:“剛才我摔了一跤,可能是那個時候掉的。”

“知道了,我去找。”

“你要當心啊!”

嬰兒哭得厲害,盧貝爾怕它的聲音引來追兵,把它抱在懷裏細心哄着。

“不哭不哭,哦哦,不哭不哭。”

不遠處樹影晃動,盧貝爾警覺:“什麽人?”

一個孩子從枝頭一躍而下:“貝爾叔叔,是我!”

盧貝爾松了口氣:“原來是淩熠啊,吓我一跳。”

“貝爾叔叔不是答應帶我去首都嗎,為什麽說話不算話?”

盧貝爾走得匆忙,差點忘記跟淩熠的約定。

“貝爾叔叔沒有說話不算話,你跟我們走,我現在就帶你去。”

“好耶!”

嬰兒還在哭,想必是餓了。

盧貝爾看到不遠處有幾株蜜果,這是一種生長在景埠穹廊的特有植物,捏開果殼就會得到蜜。

他想起來蜂族人卵生,他見過幾次大人用蜜喂養嬰兒,便把嬰兒放在花簇中。

“你等我一下。”

盧貝爾去采蜜果,淩熠一步步走向嬰兒。

如果盧貝爾還在,就會發現一切都不尋常,他的動作僵硬,眼睛也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孩子。

啼哭聲止住,不知是感知到危險的來臨,還是天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單單是好奇新面孔的出現。

盧貝爾聽見哭聲停止,回頭一瞅,只看見淩熠手中高高舉起的蜂刺。

鮮血迸射,大夢初醒。

淩熠觸電般松開手,蜂刺穿過盧貝爾指縫,變黑的刺尖消失在他的胸口,鮮紅的血液蜿蜒流下。

年幼的淩熠也如被瞬間抽幹全身血液,就在這時,一只手溫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別看。”

盧貝爾掌心傳來濕潤的觸感。

“別哭。別怕。”

淩熠雙腳無法挪動分毫,身體抖得像個篩子。

貝爾叔叔的聲音卻是清清楚楚地傳入他的耳中。

“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

“不要內疚,不要自責。你是一個優秀的蜂族ALPHA,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

眼淚在黑暗中決堤,直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貝爾伯爵!”

席恩手中的包掉落在地,淩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飛,摔落在花叢。

席恩接住搖搖欲墜的盧貝爾:“…伯爵……伯爵!”

盧貝爾無力回應,席恩猛地拔出槍瞄準淩熠,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中是淩熠從未見過的仇恨與憤怒。

淩熠面對槍口,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一只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扣住席恩手腕。

“不準…開槍……”

席恩一動不動,滔天的恨意已使他無法思考。

盧貝爾用盡全力重複了一遍:“…不準…開槍,這是命令…是我自己…執意要插手…不怪他……

“你要是…開槍,就等于…又殺了我一次……”

他喘息了半天,艱難地轉向淩熠:“從今以後…你的命,不屬于你自己……你要替我…替我活下去…你記住了嗎?”

對死亡的恐懼讓淩熠忘記該如何哭泣,席恩怒視淩熠,目眦盡裂:“滾!”

小孩翻身跳起,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

盧貝爾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在席恩的攙扶中緩緩倒下,一旁的嬰兒又開始放聲啼哭,哭聲嘹亮。

“我還有幾件事…交待給你……”

席恩淚如雨下:“您吩咐。”

“照顧好這個孩子…千萬不要告訴…父親,我是怎麽死的…還有奧瑟……跟他們說…是一場意外……”

席恩艱難地點點頭:“屬下遵命。”

盧貝爾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希爾德貝裏…留給奧瑟……真可惜,不能去參加…他的成人禮,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

交代完最後的遺願,盧貝爾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在茫茫花海的陪伴下永遠地阖上了眼。

“伯爵……貝爾伯爵!”

……

.

新王誕生的第三個月,蜂族滅絕法案通過,帝國軍隊踏平蜂巢。

熟睡中的蜂族人被炮火襲擊,房屋撕裂,火光四起,人們尖叫着倉皇逃竄,又被無情的子彈剝奪生命。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毫無人性的屠殺,蜂族人賴以戰鬥的蜂刺在現代武器面前毫無抵抗力。

慘叫聲與哭聲連成一片,繁華的部落轉眼間化作瓦礫殘壁。

淩熠在黑夜中狂奔,他最後的記憶是古卓大人用盡力氣将他推出去,要他快跑。

兩條腿已經不屬于自己,淩熠豁出性命奔跑,卻被兩名帝國軍人攔住了去路。

“站住!”

淩熠急剎住腳步。

“什麽呀,是個小孩。”嫌棄的聲音。

高個士兵沖矮個士兵努努嘴:“你來。”

“……憑什麽我來,你來!”

兩個人相持不下,誰也不願動手。

“幹什麽呢!”一聲厲喝。

二人立正:“雷铖少校!”

高個士兵小聲:“報告少校,我們抓了個小孩。”

雷铖瞥了淩熠一眼,約莫六七歲的年紀,被吓得一動都不敢動。

“兩個廢物,連個小孩都解決不了。”

兩個人誰也不敢吭聲。

雷铖下颚往旁邊一點:“你們去那邊,這個交給我。”

士兵如釋重負地跑了。

剛跑出不遠,身後傳出一聲槍響,二人同時脖子一縮。

淩熠第二次直視槍口,槍口還冒着青煙。

在他腳邊的地面,有一個被子彈打出的洞。

雷铖用槍口指指兩個士兵去的反方向。

“往那個方向走,再被抓到,我也救不了你。”

淩熠早已吓傻在原地,直到雷铖加重語氣,“還不走?”

淩熠掉頭就跑,跑出數百米,忽然心生感應地回頭。

蜂巢的方向燃起熊熊烈火,火焰直沖天空,照亮濃濃黑夜。

他腳下一轉,不顧一切想要回去,手臂傳來一陣痛感,被人拎着閃到了樹後。

“放開…放開我!”他使勁掙紮。

“別出聲!”

這個聲音就像封印,淩熠整個人瞬間靜止。

“……席恩叔叔?”

席恩遙望遠處的火光,目光晦澀不明。

“伯爵的屍體被驗出蜂毒,如果不想被發現,就要把伯爵的屍體火化後再帶回去,我做不到。

“首相不在乎兇手是誰,他只想全部蜂族人給伯爵陪葬。內閣原本不同意,皇帝卻偏偏也中了蜂毒,很蹊跷。”

淩熠年紀小,席恩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明白。

“那個孩子也死了,它有嚴重的先天疾病,連一個月都沒能撐到。優勝劣汰,他原本就是該被淘汰的那個。

“伯爵為了一個注定要死的嬰兒犧牲自己,你是不是也覺得很不值?”

淩熠依舊聽得不是很懂,眼中的淚水卻漸漸控制不住向外湧。

“但伯爵就是這樣的人。”

火光與淚光在放大的瞳孔中交織,慘烈的哭聲從遠方傳來。

“記住你耳邊的哭聲,還有這場大火,記住今天。你這一生都要在忏悔和贖罪中度過,因為造成這一切的人中有你。

“也有我。”

席恩轉過身。

“走吧,既然伯爵說你的命屬于他,你就給我好好活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