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 3 章
夜……溫如水。
雲紗一身的汗黏糊糊的,下了床,走到門口院子裏透口氣,這天實在有點悶熱。
恐怕是要下雨了。
院子裏有丫鬟和婆子站在廊下,大半夜她沒弄出什麽動靜,她們也就沒注意到她。
她看見她們靠在廊下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
索性睡不着,雲紗閑得無聊,看着一直點着燈的主屋,有點想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說這位楊公子能不能挺過去今晚很關鍵,即便讓她當寡婦,起碼也要給機會知道長什麽樣吧。
雲紗放輕腳步走到門口,守門的丫鬟立即注意到了她。
“姑娘不睡覺要做什麽?”語氣有些不耐。
雲紗算是發現了,雖然她明媒正娶嫁進來,但好像楊家人全家上下沒一個人能瞧得上她的。
“哦,我想看看楊公子情況怎麽樣了,照顧照顧。”她說。
“有我們在呢,姑娘不必操心了。”
“這樣啊。”雲紗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不是指望我沖喜嗎?我到現在碰都沒碰到楊公子,沖得到嗎?”
丫鬟猶豫了,輕輕開了門進去,貌似同誰商量了下,又出來了。
“那你進來吧,小聲點,不要吵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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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紗心道人一天就沒醒過,真給吵醒了不是功德一件嗎?吵都吵不醒問題才大。
“哦。”她點頭。
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大紅綢緞還沒撤,甚至房內還燃起了龍鳳花燭。
另一個丫鬟引着她來到床邊,偌大的床,只睡了一個人。
雲紗側身,視線繞過面前的丫鬟,落在那人臉上。
她盯着看了有半分鐘,直到丫鬟再次擋住她的視線。
她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心裏卻感嘆,這副模樣實在生得好,要是就這麽病死了,蠻可惜的。
丫鬟對她說:“公子喝藥時間到了。”
“怎麽着?我喂嗎?”
“姑娘既進來了,難不成這麽幹站着?”
“有道理,藥呢?”雲紗撸了撸袖子,伸手,“給我吧。”
不就喂個藥,多大點事。
墨竹皺了皺眉,瞧着眼前這位“不拘一格”的新夫人,她站在燭光下,容貌豔豔,奈何絲毫沒有端莊氣質,撸起袖子露出兩只雪白的胳膊,就這麽大咧咧地伸到她面前。
墨竹輕哼了聲,轉身從桌子上端起藥碗遞給她。
“注意藥溫,別涼了。”
雲紗笑:“這都夏天了,還怕涼不涼的。”
墨竹瞪大了眼神,即将說什麽反駁的話,雲紗卻點頭:“是,你說得對,肯定不讓藥涼了。”
雲紗端起藥碗走到床邊,朝墨竹擡了擡下巴:“你就站在邊上監督我。”
墨竹心裏升起一股悶氣,說不上來。
雲紗舀了舀湯匙:“哇,銀的?”
墨竹道:“當然,難道還是鐵的?”
“不能這麽說,也有可能是不鏽鋼嘛……當然,應該是不太可能。”
雲紗在墨竹的注視下,舀了一勺湯藥就要往楊白羽嘴裏喂,墨竹立刻出聲阻止:“你連照顧人都不會嗎?那麽多會嗆着公子的,要一點點喂。”
雲紗将藥碗朝她一捧:“你來。”
墨竹一怔:“……”
雲紗看她沒動,又收回來,點頭:“既然你這麽相信我,那我再試試。”
墨竹:“?”她沒說相信兩個字吧。
雲紗舀了一小勺,黑色的湯藥散發着難聞的苦味,在銀色的湯匙裏對比強烈黑白分明,她皺了皺眉,被這味道沖到,想也知道不好喝。
她習慣性地将湯碗放在一邊,一只手捏住楊白羽的臉,讓他的嘴被迫嘟起,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就把湯藥灌了進去。
她扭頭朝墨竹笑:“一點沒灑。”
墨竹瞪大了眼,呼吸略微急促。
“你……太粗俗了!”
她幾步上前推開雲紗,自己坐到了床邊,朝她瞪着眼:“還是我來好了。”
雲紗聳聳肩,将手裏的湯匙遞給她:“行吧。”
“夫人。”門外響起丫鬟的聲音。
旋即門開了,楊夫人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你在這裏做什麽?”
墨竹怕被責怪,将她先前說的沖喜的理論搶先解釋了一番。
楊夫人神色略微緩和:“倒也有理,羽兒怎麽樣了?”
墨竹恭敬答:“正在喂公子喝藥,不過情況似乎好轉了一些。”
“果真?”楊夫人眼神一亮,她忙坐到床邊,用手背量了量楊白羽的額頭,又吩咐繼續拿毛巾來濕敷。
“好像燒是退了些。”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雲紗與她視線對上。
她眼底有深深的淤青,看來是很久沒睡好了。
鬓邊的白發也有些明顯,整個人充滿了疲态。
一個為兒子擔憂不已的老母親,雲紗心裏生出同情。
“既然沖喜,那今晚你就留下來,陪到天亮吧。”楊夫人說。
同情減淡了幾分。
“那我不睡了嗎?”她順口問。
“我兒危在旦夕,你還有心情睡覺?”楊夫人的聲音裏藏着幾分怒極反笑的情緒,似乎她的問題令她感到不可思議。
你兒子危在旦夕,又不是我兒子危在旦夕。
何況,她天不亮就被迫起床化妝什麽的,現在已經困得不行了。
雲紗強撐起精神。
“不睡了。”她嘆了口氣。
楊夫人看着墨竹喂完了藥,又吩咐有什麽情況立刻向她和李大夫彙報才離開房間。
雲紗想了想,倚靠着床下面坐着,眼皮忍不住打架。
她揉了揉眼睛,迎上墨竹略帶嫌棄的眼神,倒也不在意,就找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
“你不困?”
“不困。”墨竹輕哼了聲,“守夜是常有的事。”
“哦……那,楊白羽……”
第二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截住話頭。
“姑娘不該直呼公子名諱。”
雲紗愣了愣,覺得有點好笑,于是笑了聲。
楊白羽楊白羽楊白羽楊白羽,在心裏默念了幾十遍她才出了氣似的開口。
“他得了什麽病?”
“公子不足月出生,自小體弱……”
那就是免疫力低下。
“剛入夏,天氣反覆,李大夫說着了暑氣……”
一道光亮在屋內極速閃了一下,緊接着便是一道震耳的驚雷。
轟隆隆——
“啊……”墨竹吓了一跳,下意識捂住耳朵,下一秒反應過來捂住嘴。
雲紗倒是淡定的很,嗯,的确是天氣反覆。
她瞄了眼楊白羽,他蒼白的臉龐在燭光的陰影下顯得格外羸弱,緊閉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掃出一片扇形陰影。
大概就是普通感冒,不過他免疫力太低所以變得嚴重了,高燒不退。
在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确實還蠻致命的。
大雨傾盆而下,砸在屋檐上,像玻璃珠子落下。
嘩啦啦的,倒是天然白噪音。
更加助眠了。
雲紗過了那一陣困勁,反而睡不着了。
她心裏想起許多事來,走馬燈似的不停。
捱到後半夜,說着守夜守習慣的墨竹不知什麽時候也睡着了,頭一點一點的。
雲紗真怕她一不小心栽個跟頭。
她拍了下她的肩膀,拉着迷迷糊糊的她坐到了腳榻上,讓她靠着床睡。
外面下着雨,裏面就悶得不行,因為門窗關得嚴實。
雲紗走到窗邊,推開了一點點縫隙,讓涼爽的空氣吹進來。
風很給面子地卷了進來。
順道滅了蠟燭。
她在黑暗裏摸索了下,好容易才找到火折子重新點了燭火。
她看着跳躍的燭火。
倒是心念一動,想起一件事來。
她的實驗室裏,好像有一盒退燒藥。
人吃五谷雜糧,免不了生病,她常年泡在實驗室裏,便買了個小藥箱,常用藥都備了點。
她沒記錯的話,還在。
意識與現實奇妙的交彙了下,不知什麽原理。
她低頭去看。
手上正握着一板膠囊。
退燒藥,應該是吃不死人的吧。
屋外的雷聲已經遠了,雨倒依然很大。
雲紗走到床邊,拿下已經快幹了的毛巾放到一邊,摸了摸楊白羽的額頭,依然滾燙。
高燒燒的他嘴唇幹燥,起滿了皮,看起來情況不容樂觀。
她下定決心,扣下一粒膠囊塞進了他的嘴裏。
然後起身去桌子上倒了杯茶水。
她的動作很輕,怕吵醒了墨竹。
不是她貼心,她怕墨竹以為她在投毒。
那她可能救人反成殺人,小命不保了。
捏住楊白羽的臉,茶水硬灌了進去。
楊白羽昏迷中緊皺起眉頭,嗆得咳了幾聲。
雲紗握着茶杯呆呆站着,有點心虛。
她着實不會照顧人,這點墨竹說的沒錯。
她趕緊放下茶杯,幫他順順胸口。
鬓邊的青絲滑落,垂了下來,落在楊白羽的耳邊。
雲紗随意用手挽了下,不期然對上一雙如墨的眼。
三秒,她呆了三秒,一秒不差。
她終于回過神:“你醒啦?”
乍然在屋裏見到一張陌生的臉,楊白羽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喑啞:“你是誰?”
修長的手圈了一圈還多一大截,雲紗纖細的手腕被他這樣握着,仿佛一用力就會斷。
雲紗伸腳碰了碰墨竹。
墨竹驚醒,轉驚為喜:“公子……公子!公子醒了!”
她轉身就跑出去通知人。
楊白羽盯着雲紗不放,手上卻沒有力氣,漸漸松開。
雲紗笑了下:“醒了看來就不會死了。”
她很欣慰地輕輕碰了下他的臉:“好好活着呀。”
——
雲紗好好補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她揉了揉眼坐起來,還是困得很。
昨晚幾乎算是一夜沒睡。
墨竹通知楊白羽醒來的消息後,很快楊文楊夫人李大夫什麽的都來了,擠滿了一屋子。
也沒誰管她,她幹脆回去補覺去了。
這樣睡到下午了,好像确實沒人管她。
她怪餓的。
一連錯過了早飯和午飯。
雲紗穿好外衣拉開門一看,早已放晴,下午的陽光很烈,她不由地擡起手背放在眼睛上遮光。
院子裏有人看了她一眼,跑開了。
她也沒注意到。
很快,初月領着紅雲直接進了屋裏。
紅雲手上拎着食盒,裏頭是一葷一素一湯,外加一碗飯。
她将飯菜擺好,雲紗早餓得不行,見此也不客氣地享用起來。
初月道:“雲姑娘,公子昨夜醒了又昏睡過去,不過燒已經退了大半,李大夫說這次病沒有太大的危險了。”
雲紗往嘴裏夾了塊雞。
“那很好啊。”
初月:“夫人說沖喜還是有用的。”
雲紗嚼着蘿蔔,有些脆,還不錯。
“可能吧。”
初月:“但沖喜的作用已經過去了。”
雲紗喝了口湯,是老鴨湯,味道還行,就是淡了點。
“所以呢?”
初月:“請姑娘另居別院。”
雲紗扒了口飯,看了她一眼。
她說:“這是夫人的意思。”
雲紗點了點頭:“也行,管飯就行。”
然後繼續吃飯。
初月怔住了。
她以為雲紗會鬧一場,畢竟她在雲家時的脾氣,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那是只是一個庶女尚且如此,如今嫁入楊家為妻,氣焰該更嚣張才是。
是轉了性子,還是傳聞不可信?
亦或是,知道楊家非雲家可比,所以不敢鬧?
她不知道的是,雲紗倒巴不得低調一點,最好做個隐形人。
讓她做楊家什麽少夫人,她反而做不來。
初月不說話,看着雲紗吃飯,她吃得很香,雖然不雅,卻很勾人食欲。
等她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繼續說:“紅雲是服侍你的丫頭。”
紅雲臉上的表情顯然不太情願。
雲紗笑了下:“換個人吧,換個新來的,年紀小的。”
強扭的瓜不甜。
初月一怔,紅雲也一怔。
她本以為自己前途到此結束了,沒想到還能峰回路轉。
不過雲紗這話反而讓她生出了幾分不服的情緒。
“為什麽呢?姑娘是嫌棄我服侍不好?”
雲紗幹脆端起碗将湯全部喝完。
碗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她咧嘴笑了下。
“你別多想,你要自願跟我,我其實無所謂的,你自己選。”
紅雲猶豫了下,還是放棄了。
初月的辦事效率很快,半個時辰之後,她就已經住進了楊府最偏遠的院子,離楊白羽楊夫人的住處都很遠。
她求之不得。
一個面相不善的婆子領着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姑娘來,怯生生的模樣,身量瘦小,還不足雲紗肩膀高。
唯有一雙眼又黑又亮,滴溜溜轉着。
婆子淡淡道:“府上新買的丫頭,名字都沒取,給姑娘領來了,以後就跟在姑娘身邊服侍。”
婆子說完就走了,對此處絲毫沒有留戀之意,仿佛慢走一步就沾了晦氣。
雲紗看着怯生生像只受驚幼獸般的小丫頭,朝她和善地伸出雙手:“歡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