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 9 章
“都不算吧。”
初月皺眉,“你傻的,夫人這幾日為了公子的身子擔憂不已,哪有時間思慮這些?”
“可人在府上住着,雖挪去了偏院,她那邊的花費也一并算在府內的賬面上,總不能不清不楚的,什麽都不知道吧?”
初月瞧了她幾眼,哂笑:“喲,我竟不知墨竹姑娘不做丫鬟,要做賬房先生了啊?”
墨竹拿着帕子甩了她一下,嗔道:“少來,我實話告訴你吧,昨日公子怎麽都不願吃藥,李大夫師徒勸了都無用,我才說兩句,公子就發了脾氣要趕我出院子……”
“你別委屈了,公子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連夫人說話他都不聽,夫人也沒辦法的。”初月嘆了口氣,又問,“後來呢?”
“後來,公子說要見那位雲姑娘,偏要我去叫了來。”
“……竟有此事?”初月愣住。
“她關了門,就與公子兩人待在屋內,不知怎樣勸的,公子竟乖乖喝藥了。”
“這……”
“她說不做沒有回報的事,伺候公子不是她的本分,她找我要錢,我說沒有,她便找我要了其他東西……”
墨竹将月錢的事提了遍,于是問,“你說我如今怎麽做?”
“豈有此理。”
初月臉色不快,“伺候公子自然是她的本分,咱們家既花錢買了她,自然她就是楊家的人了,還能由得她麽?”
她用手指戳了戳墨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也是扶光院的一等丫鬟,何至于被她要挾?若公子之後不吃藥,偏要她來,她還敢不來麽?總歸在府上,她能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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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猶疑:“那……此事我就此不管了?”
“你照顧好公子就是,月錢什麽的我來同夫人說。”
“那就謝謝初月姐姐了。”墨竹笑着行了個禮。
*
“春草。”雲紗扛着鋤頭喊道。
“欸,奴婢在。”
春草匆匆跑出來應聲。
“把奴婢兩字去了,就說‘在呢’。”
“啊?”
“再來一遍,春草!”雲紗将鋤頭放下來立在腳邊,笑着又喊了一遍。
“欸……在呢。”
“對了!”
雲紗笑道:“我要鋤草了,就拜托你去打水洗鍋咯,院子後面有一口井,你會用嗎?”
“奴…會用呢,以前我家裏也有一口井。”
“真棒!”雲紗豎起大拇指,扛着鋤頭沿着牆根站着,打算先将蔭處的雜草鋤了。
春草高興地拎着木桶出去了。
種菜是個技術活,但鋤草妥妥是個體力活,雲紗這具身體不過十幾歲,從前也沒幹過什麽體力活,所以一會兒就累得不行了。
雲紗将鋤頭靠牆放着,自己則去屋內倒了杯水喝。
春草打了水回來,則在廚房忙活起來,雲紗瞧了瞧大日頭,便找了塊兒毛巾,在井水裏浸濕了,擰了幾把,蓋在了頭上。
“看我。”她雙手抓着毛巾兩側,只露出一張粉白的臉,笑道,“這樣就很涼快了,除了有些不好看。”
可惜沒有草帽,不然遮陽更有效。
春草眨了眨眼:“姑娘怎麽樣都好看的。“
雲紗叉腰:“我也覺得。”
她轉身出去了,繼續鋤草。
早晚兩頓還是去大廚房要的吃食,一直忙到了傍晚,廚房總算弄的七七八八了,春草很能幹,雖然看着瘦瘦小小的,但小小年紀已吃過不少苦,雲紗自問比不上她。
天擦黑,初月來了院前。
“雲姑娘。”她走進院中,訝異地打量着被翻的亂七八糟的院子,雜草一半亂亂被堆在一處,黑土翻出來,如地面起了皴,被大太陽一曬,獨特的泥土氣味兒便彌漫在空氣裏。
她皺了皺眉,不想弄髒鞋子,就幹脆不進去,站在院門口擡高聲音喊了聲。
雲紗從主屋走出來,手上身上還有不少灰塵。
發髻也亂亂的尚未重新打理,素面朝天,未施粉黛,額前碎發汗濕了,被胡亂地撥在兩側。
初月不禁皺起眉。
“姑娘這是?……”
“什麽事?”雲紗直接問,“我這兒忙着呢。”
初月忍住不悅,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錢袋。
“我來給姑娘送月錢的,似我們這般一等丫鬟一月的月錢是二兩,夫人仁慈,叫給姑娘三兩,姑娘若願意自己開竈做飯,盡可用月錢去廚房買菜,夫人說不幹涉你,只希望姑娘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雲紗踩着枯掉的雜草,走到她面前,不客氣地接過。
“什麽叫不該有的心思?”
“夫人已知曉昨日姑娘擅自去扶光院一事了。”
“那不是楊白羽請我去的嗎?”
初月輕喝了聲。
“姑娘是被雲家兩千兩賣進來的,其實與我們這等人也并無甚分別,勸姑娘早些認清自己,大家都好。”
雲紗呵笑了幾聲。
不置可否。
初月一刻也不想呆了。
“天快黑了,我就回寧栖院了,姑娘自便吧。”
“等一下。”
“還有何事?”
雲紗忽然問:“良州的一畝良田大約多少錢?”
初月怔了怔:“我怎麽知道?”
“哦。”
雲紗點頭,“不送,路上走好。”
初月胸中憋悶,哼了聲,轉身離了院子。
等進了寧栖院時,院內已亮起了燈火。
她打起簾子走進屋內,正有丫鬟将晚膳送了進來。
另有小丫鬟打過水來,她淨了淨手,将桌上的吃食按照往日的習慣擺開,準備着伺候楊夫人吃飯。
楊夫人從屋內的小佛堂出來,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一旁,行動間淡淡的檀香味飄散,與飯菜香味相互糾纏着。
“怎麽樣?”她接過初月遞過來的毛巾擦手。
初月道:“奴婢去時,她将院子裏的雜草鋤了一半,大約是願意安生待在偏院。”
“那就好。”
楊夫人生得美,即便年過四十也不顯老,原先因為擔心兒子的病情所以憔悴得很,如今楊白羽蘇醒過來,她心情也纾解了不少。
“從來沒有哪家不滿一年就休妻的道理,且留她在府上住着,等到了一年,便寫了和離書送回雲家就是。”她道,“只希望她聰明些,不要給我惹麻煩。”
初月應了聲:“奴婢會看着這事的。”
楊夫人放下筷子:“羽兒晚膳用過了嗎?”
“送去了,但聽墨竹說,仍是只動了一點點。”
初月低聲,“許是公子連日吃藥吃的,沒什麽食欲。”
楊夫人皺眉:“那就讓廚房多想想辦法,做些羽兒愛吃的東西送去,再多去李大夫那兒問問。”
初月忙道:“是。”
“還有,你說昨日羽兒不肯吃藥,是雲家那姑娘勸成的?”
初月微頓,低聲:“墨竹是這樣說的。”
“可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那會兒墨竹她們都在門外進不去,所以并不知裏頭的情形。”
楊夫人沉吟了下:“等用了晚膳我去扶光院一趟。”
扶光院點的燭火不多,因為楊白羽不喜歡太亮的夜晚。
他的屋子裏只有外面留着一盞小燈,裏屋則沒有。
晴朗的夜晚,月光會如同水銀一般傾瀉進來,在窗邊透出波浪似的影子。
他有時候靠在床邊靜靜望着月光,能看好久。
燭光亮了起來,墨竹在窗前輕聲說:“公子,夫人來了。”
“嗯。”窗內透出一個淡淡的字。
墨竹走到門前,為楊夫人輕輕推開門,初月和墨竹則識相地留在了外面。
楊夫人走進略顯昏暗的裏屋,在床邊坐下來,探了探他的額頭,見燒已退了,便放了放心。
“羽兒,聽說晚飯又沒怎麽吃,這樣可怎麽好?是沒胃口,還是身子不舒服?”
楊白羽側身躺着,閉上眼:“我要休息了。”
楊夫人嘆了口氣。
自己這個兒子一直如此,性子從小就冷。
五歲那年冬天,他意外落水,生了一場大病,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卻凍壞了一雙腿。
此後,便更不願言語了。
唯有女兒未出閣時,她這個做姐姐的同他還親近些。
可女兒嫁去京城已快四年了。
“羽兒,你知道,娘真的心疼你……”
楊夫人紅了眼,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淚。
“我知道你氣娘不經過你同意便給你娶了媳婦,但你若不喜歡就當眼裏沒這人就是,娘已讓她搬到偏院去了,決計打擾不到你,等到了一年時間,再将她送回雲家。”
楊白羽睜了半眼,垂着眸子,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清晰的陰影。
“娘。”
“欸——”
“為什麽一定要我活着呢?”他問。
聲音極輕,仿佛只是一片羽毛拂過臉頰。
落在楊夫人耳朵裏,卻仿佛驚雷炸響。
她愣住,臉上好似失了顏色。
握着帕子的手幾乎拿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羽兒,你……你說什麽呢!”
“我說,我不想活。”他重新阖上眼,像夢呓般。
微弱的燭光透過屏風隐約照了進來,混着月光一道,照在楊夫人身上,她好似凝固的雕像,一動也不動。
燭光與月光将她拉出了兩道影子,好似鬼魅附在耳畔,于黑暗中靜靜窺探。
她渾身冰冷,握着手帕捂臉,終于雙肩顫着哭了出聲。
“不準,不準說這樣的話!……你要讓娘心裏活活疼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