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 20 章
颠簸的馬車在村口停了下來,時值上午,村口倒沒有多少人,唯有一棵大樹底下趴着幾條狗,聽到動靜擡起頭來看。
雲紗下了馬車,覺得胃裏很不舒服,用手揉了揉,才壓住那股翻湧之感。
春草看着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讓雲紗暗自羨慕。
今日多雲,還起了風,偶爾風将雲吹散,才會讓太陽露出一角,大多數時陽光并不強烈,但熱依然很熱。
腳下地坑坑窪窪的泥土路,看起來很久沒有修過了,布滿了車轍印,有些幹涸的車轍印裏還躺着幹巴的蚯蚓。
春草路上告訴她,她娘是去年初去世的,她爹叫王二貴,娘死了之後他就把剩的二兩銀子全部賠在了賭桌上,所以沒有錢買棺材,就用草席卷了埋在了村後頭。
她不過十一歲,驟然失去娘親,哭鬧不止,村裏人看不過去,紛紛指責王二貴不是人,連個棺材都不願意買,但王二貴擺爛,幹脆一拍屁股走了,根本不管別人說什麽。
小小的春草守在娘親墳前哭到昏厥,又冷又餓,裏正是個好人,實在看不過去,便自己出了錢,讓棺材鋪的人打了一口薄棺,村裏其他人見狀也紛紛出力,勉強為這口薄棺修了個墳茔。
雖說修墳一事完成了,可王二貴一直不歸家,小春草要怎麽處理成了裏正的頭疼事,總不能他平白無故養她一輩子,添一張嘴可不是鬧着玩的。
誰知一段時間後,王二貴又摸黑回來了,将春草直接帶走了。
路上王二貴騙春草說要讓她去有錢人家幫工,卻轉手将她賣給了人牙子,那人牙子兇得很,租了一間土房,關了好幾個小丫頭,都是被家裏賣的,平時對她們非打即罵,也不怎麽給她們飯吃。
每過幾日就會帶一個小丫頭離開,有時候沒見帶回來,應該是賣出去了,有時候卻又送了回來,可見沒有做成生意,于是他就更沒有什麽好臉色,一天都不給她們吃飯。
春草長得還算可愛,只是黑了點,瘦了點,看着太顯小,終于輪到春草被人牙子帶出去時,她害怕極了,一路上眼淚流個不停。
人牙子冷笑:“你命好,那可是個秀才人家,不比賣到窯子裏強?有什麽好哭的。”
那戶人家的男主人的确是個秀才,可已經五十多歲了,還仍然是個秀才,平時自視甚高,不願做些賣力氣的活計,全家人只靠妻子種田賣菜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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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日出門喝酒,聽得誰提了一句,讀書人就該買個丫鬟來伺候,他便忍不住做起了紅袖添香的美夢,從妻子那兒用借口騙了二兩銀子,找人牙子買了丫鬟,也就是春草。
誰知這事剛成就被秀才妻子知道,鬧了起來,找人牙子要退錢,人牙子不願,她性子潑辣,便發狠揪着春草的頭發說去報官,人牙子罵罵咧咧地退了錢,才領着春草走了。
回去之後春草便挨了一頓打,還餓了兩天,不停地被罵晦氣,說從來沒有哪次生意做成了,還把錢全退回去的。
大約上天也看不過去了,第二年春末,楊府也開始采買起了丫頭,人牙子通過小小打點,将楊府采買的人請到家裏來,讓她挑選。
春草第二年長開了不少,一雙圓眼煞是可愛,再加上人牙子又怕春草砸在手裏,便出了很低的價,有差價便有油水可撈,春草就被賣進楊府了。
原先她只是被分派在管柴房的鄭嬸子手裏,但沒多久就被孫媽媽送去了偏院,說要去伺候“貴人”。
春草告訴雲紗,那會兒她有些害怕,覺得肯定輪不到她伺候貴人,那個貴人一定是個很不好相處的人。
“沒想到姑娘還真是個貴人。”她高興道。
雲紗嘆道:“我哪算什麽貴人。”
不過她也算明白了,為什麽春草無論怎樣都願意跟着她了。
這世道真是艱難,人口販賣這樣的事在這裏竟是這樣尋常。
看着春草亮晶晶的眼睛,她忽然感到一股壓力。
她自己尚不知前路如何走,更不知如何護住春草了。
她甚至慶幸自己穿越到一個不愁吃喝的人家,雖然看着受氣,實則已是走了頂級大運了,若她淪落到命運不由己,恐怕她的下場不會比春草還好。
剛進村沒多久,迎面走來一位婦人,粗布短打,模樣三十左右,挑着扁擔,墜着兩個裝了糞水的木桶。
或許是很少見到外人,雲紗與春草剛出現在她視野中時,她就忍不住一直瞧一直瞧,直到走近了些,才忽然叫起來。
“哎呀!小妮兒!是小妮兒嗎?!”
雲紗并不意外,這是春草從小生活的村子,能認出她來也不是難事。
倒是春草,有些不願意承認的模樣,但在婦人的目光下,紅着臉喊了聲:“樂樂嬸……我現在不叫小妮兒,我叫春草。”
婦人将木桶擱在地上,這樣的天氣,桶中糞水一搖晃,便發出刺鼻的氣味,雲紗下意識用手捂住了口鼻。
婦人卻渾然不覺,好似已經習慣了,她将扁擔豎在地上搭着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大腿,笑道:“我就說我沒認錯!小妮兒,你爹給你送哪兒去了?……這個小娘子又是誰?”
她雖然是對春草說話,但視線從一開始就從未離開過雲紗。
見雲紗上身穿着嫩黃色裏衣,領口袖口都繡着小花,外面罩一件半透明的淺粉色上襦,下裙是粉藍間色褶裙,裙擺也同樣繡着小花。
是什麽料子她雖說不上來,但這樣的打扮必定是非富即貴。
春草忙道:“這是我們家姑娘。”
“姑娘?”婦人拿眼瞅着,眼神毫不掩飾地打量。
雲紗出門為了方便梳着婦人頭,長發都盤上去用簪子固定住了。
見狀雲紗禮貌笑道:“春草是我買的丫頭,這樣稱呼我慣了,我姓雲,嬸子叫我雲娘子就行。”
樂樂嬸問:“小娘子怎麽到我們這裏來了?”
說着還有些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雲紗袖口的布料。
雲紗皺了皺眉,下意識避讓開了,她不太習慣被陌生人近距離的觸碰。
樂樂嬸見此縮回了手,有些不悅,看向春草:“你如今過好日子啦,怎麽不早點回來看看?你那爹病了好段日子,連藥也吃不起,怕是快病死了。”
春草有些吃驚,随即看了雲紗一眼,又小聲道:“我這次來不是要回家的。”
“不回家?那你做什麽的?”
“替我娘把墳修一修。”
“你爹雖然混賬,可就你一個姑娘,你不能眼睜睜看着他病死啊。”樂樂嬸說着,口水幾乎要飛濺出來,“咱們都是一個村子的,嬸也不跟你說虛話,爹生娘養都是恩情,你要記在心裏才是。”
春草低着頭,紅了眼流淚,一句話也不說。
雲紗拉了她一下,将她攬在身後,笑了笑。
“這位嬸子,我們這次來也不知她爹病了,這樣吧,我們要先去找泥瓦匠去替春草母親辦成修墳一事,之後就去她家看看,該找大夫找大夫就是,時辰不早了,我看您應該要去地裏施肥是吧?您也快些去吧,我們就不耽誤您的事了。”
樂樂嬸幹笑兩聲,才重新擔起扁擔走了。
難聞的氣味逐漸散開,空氣重新變得清澈,只剩下些泥土草木的味道。
雲紗對春草道:“走吧,你先帶我去找你們村的裏正,我們盡快把事情辦完。”
春草小聲問:“姑娘,我爹……”
“這個看你意思,你願意替他請大夫我就替你出錢,你不願意,那我們辦完一件事就走。”
她搓着衣角,有些無措。
“我也不知道……”
雲紗嘆了口氣,知道這種事她也不好說。
“先去找裏正。”
裏正家坐落在村子中段,門前不遠處還有條小河。
雲紗一路走來,見大多數人家都是三兩間土房,唯有裏正家是白牆黑瓦的小院子,她們小心從鋪在小河淺水區的大石頭上走過去,石頭浸沒在水裏的部分長滿了青苔,河水清澈潺潺,偶見小魚游過,附近綠蔭森森,環境實在很好。
她在現代時,即便是在鄉下老家,也沒有多少這樣純天然的景色了,村裏幾乎每戶人家都重建了小樓,村裏也全修的水泥馬路,路邊自然也就沒有什麽荒草,就連她小時候經常釣魚的小池塘也污染的嚴重,她後來回去看,水已經發腥發綠了。
村裏原先也有一條河,她聽奶奶說,她們年輕那會兒沒有路,去鎮上買東西都要從這條河裏劃船過去,要劃一個多小時,否則就只能徒步一上午走去,但因那條河水道連着一條江,總在夏天發大水,便被截流了,成了一條死水河。
她們來的湊巧,裏正正好在家。
裏正着一身長綢袍子,頭上戴着方巾,從屋內出來時,看見院前站着兩個小姑娘有些詫異,他回頭朝屋內喊了聲,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忙從屋內出來,手上還拿着正在縫補的衣裳。
“誰啊?”顧氏先開口問。
裏正走近了,眯眼細瞧:“你是小妮兒?”
春草忙點頭應着:“我是,但我現在叫春草呢。”
又介紹道:“這是我家雲娘子,我現在給她當丫頭呢。”
這是雲紗路上跟她說的。
雲紗行禮,顧氏忙扶她:“小娘子看着年輕,是來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