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黑夜裏,雲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有些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事,但主要還是在想“外面”。

對于她來說,她一睜眼就從她熟悉的世界來到了這裏,尚未足夠了解時,便被關起來塞進花轎,從一座院子送進了另一座院子。

她對這個世界最多的了解來自于雲紗原身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對她來說仍然有些陌生,她沒法很好地融合它們,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只是看了一部電影,作為一個旁觀者,她看見了一個女孩十五年的人生。

她仍然是作為她自己而存在,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的,格格不入的外人。

她不是個很有膽量的人,雖然總與春草說着,以後準備出府,可外面的世界具體是什麽樣的,她心裏一點數也沒有。

傍晚她答應春草,要陪她一起去她母親的墳前看看,那就意味着,她将第一次走出楊府大門,走入一個真正的異世界。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楊府就好像是喪屍世界裏的一座安全屋,縱然生活的不算舒适,但勝在安全。

她對外面的世界既恐懼又向往,在這樣矛盾的糾結中,她不知不覺睡着了。

翌日醒來,已是大亮。

不過時辰還很早,她問了,才辰時一刻。

她發現她來這裏之後幾乎沒有做過夢,什麽夢也沒有,以前她明明是個很容易做夢的人。

起來坐了一會兒,她找來紙筆,用撿的鵝毛沾着墨水在紙上寫字。

春草坐在邊上,一邊摘菜一邊看。

“姑娘在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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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個便條。”雲紗随口答。

擡眼見她看得認真,便将寫好的紙挪到她面前:“認得麽?”

她不會寫繁體字,寫的都是簡體。

所以她教春草認字的時候都是用的這個世界的字,鑒于她自己的水平,她也沒教太多,除了阿拉伯數字。

春草雖認字慢,記阿拉伯數字和乘法表倒很快。

“不認識。”她搖頭。

“沒事,等會兒你有空,替我送去扶光院。”

雲紗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加速水分蒸發。

“給公子嗎?”

“給誰都行,她們肯定給楊白羽了。”

雲紗想了想,“你去的時候略等一會兒,他可能有話問你,我寫的是要同你一道出府一趟,一日就回,問你有什麽事,你實話實說就是。”

春草不解:“姑娘出府需要公子允準嗎?”

雲紗笑了:“那倒不是,我只是給他一份尊重,若我平白無故消失了一整日,他一定跟我生悶氣。”

春草笑道:“姑娘好厲害,什麽都能想的透透的,怪不得公子那麽聽姑娘的話。”

雲紗搖頭。

“他不是聽我的話,而是我在聽他說什麽。”

“什麽意思呢?”

“意思就是……”

雲紗慢慢解釋,“他身邊所有的人都因為憐他、寵他或怕他、敬他而對他無條件服從,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他那院子裏那麽多丫鬟,一個也不敢跟他頂嘴,包括楊夫人,也對他時刻有求必應,将他當成寶貝,含在嘴裏捧在手裏的。”

春草越發迷惑了。

“這樣不好嗎?”

雲紗笑了笑。

“短時間或許還好,時間長了就難受了,尤其對于楊白羽來說。”

因為少年身有殘疾,血管裏湧動的熱血就被迫冷寂下來,但不是消失了。

而這樣的環境帶給他的,宛如溫水煮青蛙,讓他連發洩都找不到借口,無論說什麽,身邊人總用好話托底,久而久之,他自然不願說話了。

“雖然不太明白,但姑娘說得很厲害的樣子。”春草一臉崇拜。

雲紗忙擺手。

“也沒有,瞎猜猜。”

她沒有學過心理學,說不出什麽專業名詞,也拿不出什麽行之有效的辦法,她只是很善于共情。

或許是因為,她來自一個人人都敢于釋放自己天性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有些人心裏埋着事,也能在網上找到傾訴口。

她看過很多,所以只是更容易理解而已。

很快春草将便條送去了扶光院,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

看得出她很緊張,進了稻香院才放松下來,拍着胸脯。

“扶光院真是比咱們這裏氣派好看多了,我去了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道:“公子身邊的墨竹姐姐問我出府做什麽,我實話說了,她轉身進去了一會兒,然後又出來問我,為什麽姑娘也要去,我說姑娘可憐我,要陪我一起,于是墨竹姐姐賞了我一兩銀子。”

她從懷中摸出一個舊的荷包遞給雲紗。

“姑娘,給。”

“給你你就好好收着。”

雲紗笑道,“楊白羽沒有說什麽嗎?”

“我沒有見到公子呢。”

“他知道這事就行了。”

雲紗道。

兩日後清晨,雲紗和春草出了門,出門時特意與後門的小厮說了,可能會晚點回,讓他注意一下動靜,還給了小厮五十文。

這兩日她都沒有去扶光院,楊白羽那裏似乎也沒有什麽動靜。

她細細想了下,要是每日看着楊白羽吃飯喝藥什麽的,他反而會生出逆反心理,就和小孩子一樣,最好就是用不經意的态度對他,但暗暗上心,例如她可以抽空找墨竹問問情況。

楊府位于良州十分好的位置,可以說是市中心,離繁華的幾條街都很近,但偏偏又都不緊挨着,外面的喧鬧聲灌不進來,是一個鬧中取靜絕佳之處。

雲紗努力調出自己原身的記憶,但發現不管什麽用,原身也很少在外面亂跑,大多都是在家裏跟兩位姐姐吵來吵去,偶爾加上個張姨娘和柳姨娘摻和進來,而太太是個病秧子,常年不怎麽管事。

只要不鬧出天大的事,她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

因此,雲家勉強是柳姨娘說了算。

有柳姨娘在,她自然偏向自己的兩個女兒,拉偏架是常有的事,于是按照雲紗原本火爆的性子,是個禁不起挑撥的炸藥桶,一點就爆,經常将家裏鬧得雞飛狗跳的。

等過年過節時,雲家家主雲海一回來,柳姨娘就跟倒豆子一樣将她的事添油加醋說一遍,雲海便對自己這個草包女兒沒什麽好感了。

何況她本來也不會說好聽的話,既不讀書,也不學做生意,更不會繡花彈琴什麽的,因此在雲海面前沒有得到一絲好感。

今年清明時,她與雲影雲煙兩位姐姐一道出門踏青,也是他們撺掇着她去見王舉人,結果她被随便一激,就豬油蒙了心一樣,真以為自己能嫁給王舉人當官太太了,竟幹出當衆表白這種事。

雲影雲煙都沒想到她來真的,慌忙拉住她,又羞又怒地回了。

這事算是個大笑話,很快就傳遍了良州。

畢竟是雲家的事,雲家在良州還是有些聲望的。

而百姓更樂于議論有錢人家的八卦。

雲紗每次要在睡覺前放空自己才能入睡,否則一想到原身幹的那些事,她就腳趾摳地的睡不着,反覆在腦海裏社死。

雖然不是她本人幹的,但她“與有榮焉”。

好在古代沒有信息網絡,她就算走在大街上,也幾乎沒人認識她,所以她不用擔心自己被人指指點點。

與春草出了後門,轉了一條小巷,喧鬧聲便轟地一聲入了耳,震得她心髒怦怦跳。

這種感覺并非是因為街上太嘈雜,而是一個截然不同世界的生活氣息鋪天蓋地地朝她席卷而來時,她因為震撼而幾乎站不穩,仿佛置身于驚濤之中。

“姑娘,怎麽了?”春草見她發呆。

雲紗回過神,手垂在袖中,指甲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沒事,走吧,前面有一家租馬車的對吧,我們盡快出城。”

疼痛感清晰地傳來,讓她腦袋越發清醒。

她飛快瞥了眼掌心幾道月牙形的印記,心道這不是夢。

春草點點頭,挎緊了肩上的包袱。

春草的家不住在良州城,而是在城外一個叫做米南的村莊。

莊上大約百來戶人家,平時靠種田為生。

馬車平穩地出了城,走上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車身開始颠簸起來,從不暈車的雲紗第一次感覺晃得想吐。

她只能掀起簾子趴在窗口透透氣,出了城之後外面是大片的荒地,之後才是農田,交錯其間,她也搞不清楚為什麽。

現在是夏天,正是水稻抽穗楊花的季節,一眼望去綠油油一片,偶爾有人戴着鬥笠穿梭其中。

這讓她想起她跟着導師去鄉間下田考察的時候。

她那會兒剛跟實驗,第一次去考察還充滿了興奮,為了防止自己曬黑甚至特意帶了防曬噴霧,打算過段時間就給自己噴一噴。

但去了之後,原本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鏡的導師便鑽入田間,一下子就變身成了農民,不開口時半分沒有搞學術的氣質。

他戴着鬥笠,肩膀上搭着條濕毛巾,走在田埂間,一顆顆扒着稻穗查看,看它們的授粉情況。

那次學長正好有事沒能去,只有雲紗跟在導師後面做記錄,大熱的天,她幾乎被曬暈了,防曬噴霧也不敢當着導師的面拿出來。

剛來時的興奮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原本還以為自己來考察,會像個科學家一樣,受到熱情接待。

可她的虛榮心很快就被毒日頭給曬化了。

導師卻神情自若,汗濕透了也沒有任何抱怨的樣子。

許是見慣了如雲紗這般新生的态度,導師嚴肅地說了句:“搞水稻研究絕不是待在實驗室就能搞出來的,下地是最基本的,你要想好,做好吃苦的準備。”

雲紗點了點頭,臉曬得通紅,硬是沒有說什麽。

她彼時滿腦子只是在想,這個導師學術上很厲害很有名,好不容易有機會跟在他後面搞研究,千萬不能半途而廢了,就算不考導師的研究生,要是能拿到導師的推薦信,也更好就業一點。

何況她現在半途而廢也來不及了,除非轉專業。

馬車壓進泥坑,劇烈搖晃感讓雲紗的思維從過去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此刻她望着城外大片的農田,忽然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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