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 22 章
裏正小院門口圍了好些人,還有的人捧着碗邊吃邊看熱鬧,甚至于有些年輕人伸長着脖子往裏看,聽說村裏來了位貴人小娘子,就想看看長什麽樣。
顧氏有些不高興,對裏正道:“你快出去看看怎麽回事,那王二貴鬧什麽呢?”
裏正放下筷子就去了,春草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雲紗正想起身,顧氏拉住她:“別去,那王二貴就是個潑皮無賴,一天到晚好吃懶做,如今得了痨病,早晚是要死的。”
痨病?
雲紗往外看了一眼,隐約見到很多人圍在外面往裏看。
當中一人扒着院門,朝裏頭罵罵咧咧大喊着,夾雜着咳嗽聲。
她皺了皺眉。
顧氏道:“指定是你們進村的時候給人看見了,所以有人嘴碎,擡腳就去告訴王二貴了,他這人掉在錢眼裏出不來,你若出去,他一見你這打扮,不從你身上撈點油水他絕不走。”
雲紗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着,有些為難。
“春草出去了,我總不能不管她。”
“你先等等,不行再說。”顧氏叮囑,“記好了,不管他問你要多少錢,你都說沒錢,一文錢也沒有,他如今這個境地是活該。”
雲紗點頭,也沒什麽食欲了,便幾口吃完了碗裏的飯,站在屋內窗邊,透着窗縫看。
裏正站在院門外喝道:“王二貴,你到我這裏吵什麽呢!”
王二貴剛要說話,忽地喉嚨巨癢,扶着院牆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周圍看熱鬧的人都面帶幾分嫌棄地退後了些,生怕被他傳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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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貴好容易停住,吐出一口帶血絲的濃痰,臉色漲紅。
他上前踉跄了幾步一把扼住了春草的手腕,春草吓一跳猛地往裏正背後躲。
裏正趕緊伸手拉住春草另一只胳膊,朝王二貴喝道:“王二貴,你幹什麽呢?還不放手!”
王二貴瞪眼:“我是她老子!”
春草哭喊起來,手不停往回縮着。
“你已經把我賣了!還找我做什麽!”
村裏人恍然,王二貴一直說春草送去別人家幫工了,沒想到是被這黑了良心的人給賣了,于是紛紛出言譴責。
“你連你親閨女都賣了,怪不得人家不認你!”
“就是!爛賭鬼!活該!”
“小妮兒娘跟了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
王二貴聽着這些話,扭頭就朝人家吐口水,吓得人家跳起來後退。
他臉幹瘦的臉上眼眶已深陷了下去,皮膚黑黃,皺皺巴巴地緊貼在骨架子上。
“關你們屁事!”他啐道,“老子的閨女老子想怎麽弄怎麽弄!”
“小賠錢貨!咋回村不回家?過得好了故意顯擺,氣你重病的老子是不是?”他扼住春草手腕的手愈發用力。
春草疼地哭了起來,裏正也不敢反方向使勁,便喊道:“別在這裏耍橫,你當初怎麽對她娘倆的村裏人都知道,她有孝心,回來是給她娘修墳的,也沒說不回家,你鬧什麽呢?再鬧就把你拉到官府去!”
“修墳?人死了你有孝心有個屁用啊,她還能活過來?你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怎麽不知道孝心了呢!”
王二貴氣道,又要把春草往回拉,誰知岔了氣,又是一陣咳嗽,手上忽然松了力,春草趁機手一縮,躲在裏正身後去了,小臉上挂滿了淚痕。
雲紗實在看不下去了,跑了出來,将春草護在身後,檢查她的手腕。
只見她手腕上一圈通紅的痕跡,估計一晚上過去就會發青發紫了。
這個王二貴還真是沒輕沒重,她臉色微沉。
“姑娘……”春草抽泣着,說不出完整的話,“手疼……”
“春草,你還認他嗎?”雲紗輕聲問。
春草哭着搖頭,淚珠甩在空氣裏。
“好春草,沒事。”雲紗用帕子替她擦淚。
“你——”王二貴錘錘胸口,總算停了下來,嗓子都咳得嘶啞了。
他上前一步,指着雲紗:“你就是買我閨女的小娘子?”
“不錯。”
“那好,她到你們家當丫頭總有月錢吧?不消多,先給我支半年的使使,她老子病的要死了,她總不能看着不管吧?”
“她沒有月錢。”
“沒有月錢?你蒙鬼呢!”王二貴冷笑,“使喚我閨女當丫頭還不給月錢,我去官府告你!”
雲紗道:“你盡管去告,我家住在四新街烏茶巷,我姓雲,雲氏米行是我的本家,我夫家姓楊,與春熙樓楊老板沾親帶故,那日春草剛到我家來時,失手打碎了我夫君的一只汝窯茶盞,夫君心善,沒有責罵,只讓她摁了手契,以月錢抵扣。”
她柳眉輕蹙,作出一副苦惱的樣子來。
“那茶盞可是孤品,也是夫君心愛之物,價值連城,按照春草的月錢來抵扣的話,大約二十年才能還清。”
王二貴懵了懵:“你什麽意思?她要給你們家白當二十年丫鬟呗?”
“沒錯,算你還有腦子。”雲紗譏笑,“如果你要去告官,那正好咱們到縣衙理論理論,既然春草還不起,不如就你這個當爹的替她還錢好了,你說呢?”
王二貴臉色一變。
“胡說八道!她欠的債我憑什麽還?我沒錢!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她一文錢都不孝敬她老子,這有天理嗎?”
雲紗愠色:“春草的賣身錢不是你拿着?從那一刻開始,她就不屬于你了,如今她的賣身契就在我家裏,即便你告到官府,縣大人也不會判你有理。”
王二貴被她說愣了,臉色變幻不定。
裏正高聲道:“王二貴,你還聽不明白嗎?這位小娘子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是你能訛上的,你賣閨女本就犯法,還敢到官府?真到了官府咱們街坊鄰居的都能給春草作證,說你好賭成性,抛妻棄子,你看官府不打你二十大板!”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頓時場面無比喧鬧,雲紗感覺無數道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讓她略有些不舒服。
硬的不行來軟的。
王二貴嘶啞着叫嚷起來:“怎麽說我都是她老子,現在我病得這樣了,她連看都不回來看我一眼,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說着他又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哭起來,邊哭邊咳。
“我去賭也是為了翻本……咳咳……拿翻本的錢給她娘治病,那賠了也不是我願意的,那些人找我……咳咳咳……追債,說我不還錢就把小妮兒賣到窯子裏去……咳咳咳咳咳……與其讓他們賣,不如我自己賣呢,這有什麽不對?”
“若不是……咳……我那日把春草賣了,能有她現在的好日子嗎?你們看看她身上穿的,都夠她老子買幾副藥了咳咳咳……”他哭得越發大聲,咳嗽也一陣大過一陣,好似要把肺都咳出來,往地上連啐了幾口,血洇到土裏,有些刺眼。
他這副樣子看着實在可憐,都是幾十年的街坊鄰居,大家的口風隐隐有些變了,看他的目光帶了些同情。
“是啊,小妮兒,你聽嬸子說一句,你爹雖千般萬般不好,總歸是你爹,他把你拉扯大了也不容易,現在你爹得了痨病,也沒幾年了,你真能撒手不管?爹生娘養都是恩情,你能花錢給你娘修墳,就沒錢給你爹請個大夫?”
雲紗看向說話之人,正是她們在村口遇見的樂樂嬸,她是吃飯時捧着碗過來的,如今吃完了,右手拿着空碗筷,說話的時候時不時擡起胳膊,露出缺了口的碗底。
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春草欲張口,雲紗搶先道:“抱歉,我再說一遍,春草沒有錢,給她娘修墳也并不是她的錢,是我借她的。”
樂樂嬸皮笑肉不笑:“春草有福氣啊,給大戶人家當丫頭,還願意借錢給她,真是遇見個貴人了,春草啊,你不如好好求求你家小娘子,求她再借你點錢給你爹請大夫,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爹遭罪吧?”
顧氏不知什麽時候也出來了,倚着門笑道:“喲,樂樂娘,你這麽熱心腸,怎麽不借錢給王二貴看病啊?你家男人不是也挺會賺錢的嗎?”
樂樂嬸立刻臉色一變,氣道:“我為什麽要借錢?又不是我家親戚。顧娘子,你這話真說的沒道理,我……”
她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從人群外面鑽進來的少年打斷。
“娘,爹喊你回去。”
少年小麥色肌膚,模樣清俊,雖然年少,身量卻已很高了,手臂上隐約可見漂亮的肌肉線條,可見平時做了不少力氣活。
“你爹喊我作甚?”
“不知道,有事呢。”
“遭瘟的,家裏屁事都不能離了我。”樂樂嬸罵罵咧咧地朝家趕去。
少年回頭看了眼雲紗,很快臉紅地移開了。
又看向春草,朝她擺了擺手:“下次來我家玩。”
春草有些不好意思,忙點了點頭。
“好哦,樂樂哥。”
剛應聲又想起她不能随便離開楊府,不禁看向雲紗,雲紗笑了笑,沒說話。
她想到了什麽,朝裏正耳語。
裏正點頭,對王二貴道:“你也別在這裏嚎了,小娘子心善,願意給你半兩銀子。”
王二貴頭猛地一擡,喜色還未消失,又聽裏正道:“但你要當着街坊鄰居的面保證,你跟春草以後都沒關系,還要摁手印,拿到官府面前都是有效的。”
王二貴臉色不悅:“就半兩?”
雲紗冷笑:“再猶豫半兩也沒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只黢黑的手伸到雲紗面前:“那現在就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