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三位少年就這麽風風火火地走了,留下楊文和梁集在屋內幹坐發怔。

梁集不悅:“你這便宜兒媳果然沒什麽規矩,這三言兩語便撺掇兩個孩子不知道去哪兒了,羽兒這麽聽話的孩子怎麽也跟着她瞎鬧。”

楊文呵笑:“我怎麽看着梁程也毫不猶豫地跟她走了呢?羽兒單純,難道這考中了舉人的腦子也容易受人忽悠?”

這老混球,一天到晚把舉人挂在嘴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兒子中了舉,這次回良州祭祖,也是有這樣的目的,衣錦還鄉嘛,這同行的一路上,楊文耳根子都給他磨出繭了。

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梁集先是尴尬了下,很快又找到話說。

“梁程雖書讀得好,但是年紀尚小,又未娶妻,平時也不眠花宿柳,和姑娘相處的不多而已……話說,這小丫頭都走了,你我今日找她的事都還沒說完呢。”

他轉移話題的狼狽叫楊文鄙視,他瞥他:“那你剛才怎麽不攔着她呢?”

“這是你家,那是你兒媳,你問我怎麽不攔着?”梁集瞪眼。

“你也知道是我家啊。”楊文雙手叉起腰,“你有客人的自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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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雲紗三人來到石舫時,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這天氣悶熱得很,她記得早上出門時,見火燒了半邊天。

都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大約旱了這些日子,總算快下雨了。

雲紗從懷中取了塊帕子遞給楊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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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嗎?”

楊白羽接過,卻笑:“不熱。”

他心情很好。

雲紗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汗:“恐怕會下雨。”

“你說下雨就下雨?你是雷公電母啊?”

梁程沒好氣,心裏又燥又熱,一手扇子搖出殘影。

“來來來,睜大你的眼睛往那看。”

雲紗冷笑,指着水邊,“看見那些低飛的蜻蜓了嗎?你不會不知道為什麽它們飛得那麽低吧?”

“我當然知道。”

“那你說啊。”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雲紗鼻腔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句我都知道的話,難道你卻不知道?喲,你不是舉人嗎?啊?”

“這叫什麽,楊白羽?”她轉頭問。

楊白羽:“不懂裝懂。”

梁程氣道:“你才不懂裝懂呢!蜻蜓低飛,不就是要下雨嗎?”

雲紗嗤了聲。

“你在這猜答案呢?你真懂就說清楚,為什麽蜻蜓低飛代表要下雨。”

“我不知道行了吧!”梁程倚欄坐下來,“你知道你說啊?我不知道楊白羽肯定也不知道,你怎麽不問他呢?”

“切,兩句話就原形畢露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又不丢人,撒謊才丢人呢,這是人品問題,對吧,楊白羽?”

楊白羽清脆應聲:“對!”

笑意在他清澈的眸子裏漾開,宛如荷花落了片花瓣在水面上,撥出一圈圈漣漪。

“你!你——”

梁程咬牙切齒,“有本事你把這個問題講清楚,小爺倒要看看你能編出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來。”

雲紗在楊白羽旁邊坐下來,有些慵懶地靠在他椅背上,笑笑:“這還不簡單?那我先問你,你覺得今天悶嗎?”

“廢話。”

“那為什麽悶呢?”

“還能為什麽,因為要下雨了呗。”梁程翻白眼,“你能不能說點有用的話?”

楊白羽慢悠悠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1】

“梁程,你都已經中舉了,想必書讀了不少,怎麽一句都不會用呢?”楊白羽傲氣地揚起下巴,“格物致知的道理都不懂。”

雲紗怔了下,旋即笑出了聲。

她捏了捏楊白羽的肩膀,故意道:“欸呀,我們小羽真是天才,出口就能成章。”

梁程冷笑:“天才可不是靠嘴說說,背幾句文章的,我朝自有科舉體制,我鄉試時主考官可是出身翰林,寫文作詩都是經過審閱的。”

楊白羽擱在雙腿上的手下意識握了握。

“你作詩難道比李白還要好嗎?李白可也沒參加過科舉。”

雲紗反問,“真正的天才總是要經歷苦難,火煉真金,才不在乎什麽舉人的虛名呢。”

梁程氣得幾乎跳腳。

“真是伶牙俐齒,什麽話都讓你說了!”

“這就急眼了?這點氣性都沒有嗎?”

雲紗起身拍了拍手,“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現在我就勉為其難當一回你的老師,教一教你這逆徒。”

“下雨前感到悶是因為空氣中水蒸氣含量大,空氣潮濕,導致氣壓低,又因為空氣潮濕所以蚊子等有翅膀的昆蟲翅膀沾了水汽飛行困難,飛也飛不高,所以蜻蜓低飛一則也是受到空氣濕度的影響,二則是為了方便吃蚊子等小蟲子,現在你聽明白了?”

雲紗邊說邊已走到荷塘邊,欲趴在圍欄上伸手采荷花。

楊白羽說:“那朵不好看,你采旁邊那朵。”

“哪朵?”

“那個蓮蓬旁邊的。”

“哦,看到了。”雲紗一手抓住柱子,另一只手使勁往前伸,好似差點就要掉下去了。

梁程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趕緊後退了回來,哼了幾聲。

“什麽水蒸氣什麽氣壓,都是你胡謅的吧。”

雲紗順利摘了一朵好看的荷花上來,聞了下,清香悠遠。

她沒有回梁程的話,而是遞給楊白羽。

“給我?”楊白羽有些意外。

“給你。”雲紗沖他俏皮地眨了下眼。

“喂!”

梁程惱起來,“你們過分了吧?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楊白羽拿着荷花,表情得意的要命。

“有本事你也娶個小娘子啊。”

“早晚的事!”

梁程搖着扇子背過身去,望向荷花池方向。

雲紗不急不慢地坐下來,托着腮:“梁程,你別忘了我們來這兒是幹什麽來了,現在可以說正事了。”

梁程沒好氣:“早該說了,是你一直在說廢話,還胡編亂造。”

“不能你不懂的事就說我胡編亂造。”

“就你懂,你這麽懂你怎麽不去科考啊?讓我朝出個女狀元好了。”

雲紗将厚臉皮貫徹到底。

“我倒是想啊,可惜不讓女子報名啊,你要是能讓我光明正大進考場,我就敢給你考個女狀元。”

梁程轉身望她,難以置信。

“你真敢說。”

“要是你這樣的都能中舉,那我為什麽不能中狀元呢?”

“你——”

梁程太陽穴突突直跳,“你還說不說正事了?不說小爺走了,不想跟你個小女子在這兒廢話。”

“好啊。”

雲紗咳了兩聲,本來嗓子好了些,說了這麽多話,又感覺有點難受了。

她道:“楊白羽五歲時你們打賭,他若敢寒冬臘月入冰池,就是他贏,反之則是你贏,輸的人要喊一聲大哥,十二年了,你難道還要繼續賴賬嗎?”

“沒錯,的确有這回事,但小爺可沒輸!”

梁程嘴硬,“我們說的是下水一刻鐘就上來,楊白羽做到了嗎?”

雲紗眼神一冷。

“我原以為你只是小人,沒想到你還是壞人,你明明知道楊白羽體弱,卻跟他打這樣的賭,還不及時救他上來導致他雙腿凍傷,你毫無愧疚之意嗎?”

梁程張了張嘴,一時竟沒說出話來。

他眼神垂了下來,心虛地看向其他地方,手上的折扇也不自然地搖着。

“打賭是你情我願的事,也是他自己不上來,又不是我害的。”

他雖在辯解,可顯然底氣不足。

楊白羽低垂眼睫,眼尾有些發紅。

雲紗捧起他的臉。

“楊白羽,擡起頭來,你可是勝者,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梁程忍不住側眸。

“那都是五六歲的事了,現在拿出來說,豈非太幼稚可笑了?”

“你五六歲的時候就不是人了嗎?”

雲紗盯着他背影,“幼稚歸幼稚,那都是自己做過的事,有什麽不敢面對的。”

楊白羽看向她,她注意到,收回視線接住他的眼神。

溫聲:“你又沒做錯什麽,相反,你五六歲就證明了自己很勇敢,很堅毅。”

“不像有的人。”

雲紗語氣一轉,“有的人在五六歲的時候丢了品格,這一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梁程停住了手中搖扇的動作,背對着他們,腳下生了根一般站定着,緩緩深呼吸。

他長這麽大從未被人像今日這樣羞辱。

“雲紗。”

楊白羽紅了眼圈,聲音略有些喑啞。

誠然,他們都已不是小孩子了,正常情況下,大約誰都不會再提起孩童時發生的事,那只會成為他自己羞于啓齒的夢魇,連說出來都會讓人覺得幼稚的不值一提的夢魇。

可有一個人不但不覺得幼稚,還正經嚴肅地陪他一起幼稚,替他撐腰,替他出頭,強勢地将他從那夢魇中拉出來。

“好!”

梁程猛地轉身,收了扇子,高聲道,“楊白羽,那個賭是我輸了,我要告訴你,小爺并不是輸不起的人,只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已,現在就把賭債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他将身上的玉墜,扇子一一取出來放在欄臺上。

然後站了上去。

“……大哥!”

他口齒清晰地喚了聲,語罷朝着荷花池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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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西漢·戴聖《禮記·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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