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 50 章

王晖微眯了下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沒有說話。

但他居高臨下的眼神讓楊白羽很不爽,他冷冷擡眸:“有事嗎?”

王晖臉上重新挂了笑。

“你認識我?”

楊白羽輕撇了下嘴,不屑于回答。

方才他們走過來時,喊了他的字,又說什麽将來會試,他當然就知道了,這并不是什麽難思考的點。

“我問你,你就是當年寫《良禾賦》那個小娃娃嗎?”

有人問。

楊白羽看過去,見是一身形精瘦的男子,穿着一身藍色長袍。

《良禾賦》……他都快忘了,那是他四歲的時候寫的,那時跟着父親去赴宴,宴會上來的都是跟楊家有生意往來的人,糧商、菜商、冰商等,不知哪位在席間談起了當年的收成,說禾苗如何選種,如何培育,如何移栽,又說選出優良的稻種是一件極難的事,就算交給有經驗的農民在肥沃的良田上去播種,最後收成什麽樣還是看天。

即便再優良的品種也不一定就能收獲豐滿的稻谷,遇上幹旱或洪澇又或者蝗災,都可能顆粒無收,甚至禾苗還會患各種谷病,用各種辦法也難治好,秋天只能眼睜睜看着株株稻穗秕粒【1】。

他聽得起勁,所以當父親讓他寫篇文章的時候,他順手就寫了《良禾賦》,以華麗的辭藻描繪了一副稻子高植株,大稻粒,滿收獲的願景。

用雲紗的話來說,那就好像是一個小孩子塗鴉了一副描寫童話故事的兒童畫。

雖然得到了在場長輩們的一致贊賞,但于如今的他來說,那不過是一篇華而不實堆砌辭藻的文章而已。

“問你話為何不答?狂妄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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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十分不滿。

有人勸道:“承秋兄,不必動怒,想來楊小公子不足弱冠,又雙腿殘廢不利于行,這些年都沒出過院子,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禮儀也實屬正常。”

嚴承秋一甩袖子。

“誰知道呢,楊家縱然有錢,商賈也不過低等,楊老板十多年前把他幼子捧的什麽一樣,全良州誰人不知啊?還以為楊家這就要出個狀元了,誰知十多年過去了,也不過就作了一篇賦而已。”

王晖微微一笑。

“我曾聽聞七賢中的向秀曾着有《莊子注》,但他死後,有位叫做郭象的人也寫了一本新的《莊子注》,世人還以為這郭象乃向秀之後的奇才,誰知他不過是雜糅了前人的作品,東拼西湊了幾篇文章罷了。”

“春榮兄,你這意思是說楊白羽那篇賦乃剽竊所得?”

“我可沒這樣說,沒證據的事不能定論。”

王晖緩緩搖頭,“王某不過好奇罷了,楊小公子三四歲就能吟詩作賦了,乃我全良州讀書人的榜樣,雖年歲較小,但三人行必有我師,王某當時還想着有機會去楊府拜訪小公子呢,誰知那年過了年至今,就再也未曾拜讀過小公子的佳作了,不知是何緣故?”

嚴承秋嗤笑道:“還能因為什麽?大概是因為楊家為了做生意搞噱頭,特意造了個‘天才’出來,不知哪裏請人東拼西湊了文章,硬是安在一個三四歲的奶娃娃身上,四處随楊老板赴宴長臉,誰知出了什麽意外,變成了不能走路的殘廢,再也不能出門了,于是‘天才’的名頭繼續不下去了,自然也就沒有‘佳作’了呗。”

他低頭望着臉色蒼白的楊白羽,面帶譏諷。

“否則雙腿殘廢跟你吟詩作賦有什麽關系?難不成你要學曹植,走七步才能成詩?”

這話逗笑了其他幾位,且他們深以為然。

“承秋這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自古以來身陷囹圄而志愈高昂者不在少數,例如孫膑,例如司馬遷,可見身殘并不會影響才華,若他真是天縱奇才,有真才實學,又何至于此。”

楊白羽一言不發,只是靜靜聽着他們旁若無人地诋毀着自己,不過三言兩語便不容置疑地給他定下了死罪。

他未曾辯駁一句,只是被袖子遮掩住的手背青筋畢現。

他本就做不了什麽。

難道要他現場吟詩作賦去向他們可憐兮兮地證明自己嗎?

他不屑于此。

只是他這副沉默的樣子惹得幾人更為不快。

當一群人奚落一人時,只有那人的反應符合他們的心理預期才會讓他們感到興奮,否則便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綿軟無力。

嚴承秋擡起一腳狠狠踢在楊白羽的輪椅上。

“小殘廢,你嘴也殘廢了嗎?”

楊白羽受驚般擡眸,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倒映着幾人令人讨厭的表情。

王晖立刻攔住嚴承秋,打圓場般地勸。

“承秋兄,不要生氣,跟個少年計較什麽。”

“我等文人最厭惡的便是剽竊沽名,春榮兄,你不生氣?我就問各位誰能不生氣?”

王晖尴尬道:“都是咱們猜測罷了,算不得真,楊公子,你自己說,你那篇《良禾賦》是剽竊所得?”

楊白羽盯着他,并不說話。

“那……是有人代寫?”

得到的依然是沉默。

嚴承秋怒道:“你看,他自己已經默認了!”

有人提議:“正好我們今日在此遇見,不如讓楊公子現場作詩一首,是真是假,有幾分功力,想必各位同窗也能分辨出來了。”

王晖當即撫掌。

“好!咱們都是文人書生,自然是以文道見真章,楊公子,你看如何?”

楊白羽面無表情,淡淡道:“沒興趣,随你們怎麽想。”

王晖當即表情讪讪。

有人惋惜道:“罷了罷了,再晚些就過了午膳的時辰了,我們先走吧。”

其餘幾人也附和了聲,這會兒确實都餓了。

王晖意味深長地看了楊白羽一眼,招呼着衆人往長廊另一端走去。

嚴承秋卻心中有氣,有些憤憤不平,穿過那道垂花門時,他摸了摸腰間:“我方才腰佩好像掉了。”

有人道:“一定是你剛才那一腳踢掉了,快回去看看。”

他道:“那你們先去吧,我馬上過來。”

嚴承秋轉身快步回到原處,楊白羽見他去而複返有些意外,他皺了皺眉,視線只是輕飄飄在他身上一掠而過。

“哼,拽什麽?”

這眼神令嚴承秋心生反感,他走到楊白羽身後,雙手搭上他的椅背,冷笑道,“正好今日鄧公請帖是為賞雨,在這裏瞧着多沒意思,自然該感受天人合一之境,才能生出靈感。”

他稍一用力,将楊白羽的輪椅順着臺階推了下去,暴露在雨中,雨絲頃刻間便打濕了楊白羽一襲墨發,雨水又打濕了他本就蒼白的臉龐,順着脖頸淌進領口。

絲絲入骨的涼意使他輕顫了下,臉色更是蒼白。

他隔着雨霧遙望着站在臺階之上的嚴承秋。

嚴承秋得意地笑:“好好賞雨,期待你靠自己本事作一篇《賞雨賦》出來。”

言罷,他轉身離開。

*

雲紗從衙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但這場官司還沒有結束,趙縣丞說三日後要求雲紗帶着春草再來一趟,譚氏也需要帶着王大貴一起來,才能把這官司徹底了結了。

雲紗幾乎一天沒吃飯,身上的濕衣服早已被體溫烘幹了,皺巴巴地穿在身上并不舒服。

剛走出衙門大門,譚氏就撲上來抓住她頭發:“小賤蹄子,在縣大人面前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使什麽狐媚手段呢,理都被你占了……”

雲紗一肚子火,擡手拔下發間簪子抵住譚氏脖頸,雙眼發紅:“放手!”

譚氏實則是個欺軟怕硬之人,雲紗一直看起來柔柔弱弱很好欺負的樣子,才叫她得寸進尺,如今這身嬌體軟的小娘子忽然化身修羅,她就慫了。

松了手,雲紗順勢用力将她推開,她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才要叫起來,雲紗便欺身上前用簪子指着她,狠聲:“你這潑婦,少來這一套!”

一直等在不遠處的小厮跑了過來,攔在雲紗面前。

“敢動我們家姑娘,找死啊你!”

譚氏爬起來拍拍屁股,随便撂了兩句狠話就跑沒影了。

雲紗洩了勁,只覺饑腸辘辘,又渾身酸脹。

小厮不好意思地遞給她兩個冷掉的饅頭。

“姑娘,已經冷了,要不去外面鋪子裏吃吧。”

雲紗接過冷硬的饅頭咬了一口,吸了吸鼻子。

“不吃了,我們得雇個馬車趕緊回鄧園。”

雨已經停了。

她一路催着車夫加速,惹得車夫叫苦不疊:“小娘子,天黑路滑,再快容易出事的!”

雲紗只好忍着不催了。

才到鄧園,她就心急如焚地跳下馬車,敲開側門,問守門的小厮:“楊家來的人還在園中嗎?”

小厮答:“閉園了,園中的客人大約都走了,此時不走的大約就是留宿的。”

楊白羽自然不會留宿,雲紗又爬上馬車,對車夫道:“請快些,去楊府。”

馬車在夜色裏行走有些緩慢,到了楊府都已經很晚了。

雲紗敲開後門,滿身狼狽。

正好今日是小餘當值,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後趕緊拉着雲紗走到陰影下,低聲道:“雲姑娘,你有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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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秕(bi三聲)粒:空的或不飽滿的谷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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