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 63 章
那中年人站起來,雙手自然地背于身後,顯出一種不符合他外形的氣質來。
“那你知道即使我們找到了優良的稻種,也種不出一畝優良的稻子嗎?”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例如一畝良田裏有一株稻子長勢特別突出,植株高大稭稈粗壯,穗大飽滿,結實率高,但把它的稻種種下去來年長出的稻子很大概率還是和之前一樣。”
“你知道的還挺多。”
中年人驚奇地瞥了雲紗一眼,“多年來,一代又一代的人一直在尋找更優良的稻子,但最終發現,水稻大約天生就如此生長,非人力所能改變,只能通過澆水施肥育種等一些辦法去提高畝産。”
“有辦法的。”
中年人皺眉:“小姑娘,你簡單一句話就将所有人的努力都否定了,還不算大言不慚?”
雲紗忙道:“我并非否定前輩們的努力,相反,我所有的關于水稻方面的知識正是來源于無數先人的經驗積累,我不過是個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孩童而已。”
她誠懇的态度讓中年人神色緩和,看向雲紗的眼神更好奇了。
“我倒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雲紗道:“水稻之所以無法通過異株篩選出穩定性狀的後代,是因為水稻是雌雄同株,自花授粉,其自身基因表達穩定,我的前輩們都曾因為這個難以攻克這個問題止步不前,從理論上來說,若想讓水稻改變基因表達,便需要在其受精時,破壞掉原有的基因組合,讓雌蕊有機會和其他雄蕊結合,即‘去雄’,這樣才有更多的可能,但實踐起來是極難極難的事。”
她自顧說完,才驚覺說了一番“超時代”的話,忙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帶着些不解,又有些驚奇。
“你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他緩聲問,态度卻很禮貌,“可以跟我解釋一下嗎?”
雲紗有些尴尬,一時還真不知如何解釋。
她想了想,只能猶豫道:“那我只能給您舉個例子,希望您不要介意……”
“你說。”中年人眼中似乎有光。
雲紗道:“您若是不止種過水稻,應該知道很多蔬菜瓜果其實都可以通過篩選去改變其品質,因為所有的植物與人一樣,都有雌雄之分,只有雌雄配對才能生育後代,也就是——結果,很多植物的雌花和雄花是分開的,被蜜蜂等昆蟲傳粉時,可能會将百裏之外一株長勢很好的雄花的花粉帶來給這裏的雌花,那麽它們結合之後,結出的種子就會表達出那種長勢很好的植株的性狀。”
中年人試圖去理解。
“也就是說,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從百裏之外趕過來娶了一個不錯的女人,所以生的孩子也不錯。”
“對,完全可以這麽理解。”
雲紗點頭,“而水稻,就好像天生就是夫妻一體,不會分開,所以生的孩子一直都是一個模樣,不會發生什麽改變,除非殺掉丈夫,換個更高大更強壯的丈夫與妻子配對,那麽它們生出的孩子才有可能變得不一樣。”
中年人神情略有些尴尬。
雲紗立即注意到,也有些尴尬。
她讪笑:“抱歉,我只是舉個例子,覺得這樣說會比較容易懂,沒有其他的意思。”
這個時代她若将這些話公開宣揚出去,怕是會被口誅筆伐,一則滿口男女之事顯得不忠,二則殺掉丈夫的言論顯得不仁。
其實她說完就有些後悔了,但第一次有個人能和她讨論到她的專業上來,她便有些忘我。
中年人擺擺手。
“別介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這些話你別在他人面前說就是了。”
雲紗點點頭。
中年人重新仔細打量着雲紗,又忍不住問:“這些話都是你家人教你的?”
“不是,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裏我來到了一個和平盛世,那裏風禾盡起,盈車嘉穗,一年能種兩季稻子,即便再差的稻種畝産也不會低于五百斤,人人都能吃得起飯。”
雲紗開始發揮她越發熟練的編故事能力。
中年人笑了笑。
“你說的是所有人向往的世界,也許那正是神仙才能居住的地方,所以你是想告訴我,是神仙教你怎麽種稻子?”
雲紗垂眸。
“或許我這樣說您不會相信,但的确如此,否則我也不知如何解釋,有一日我一覺醒來,這些事情就忽然出現在我腦海裏了。”
中年人不知信了沒信。
太陽下山得很快,天已隐隐擦黑。
雲紗看向遠處,有好幾個光點正在向這裏移動,那顯然是有群人提着燈走近。
中年人問:“你就住在附近嗎?”
“這片田是我的。”
“是你的?你來這裏多久了?”
“剛來,連房子都沒修繕好。”
雲紗笑笑。
中年人道:“時間不早了,小姑娘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了,明日我還來這裏找你,今日聊的時間太短了。”
雲紗有些驚訝,不過心中約莫猜到這個人不是普通的村民,便沒拒絕。
看着中年人身影沒入田間,她也趕緊趁着天還沒有完全黑回了院子。
晚間,春草抱着睡着的小奶狗坐在燈下。
“姑娘,你說我們給它起個什麽名字呢?”
雲紗摸了摸它柔軟順滑的毛發,這小奶狗雖是被叫做“大黃”和“小黃”的狗生的,但卻不是黃色,顏色更偏向于棕黑。
“我們起個厲害一點的名字,叫小狼怎麽樣?”
春草笑道:“把一條狗怎麽叫做狼啊?”
雲紗眨眼。
“這就是我對它的期望,小朋友就是得有點壓力。”
“它今天晚上睡在哪裏呢?”
“我想想……睡在簸箕裏吧,給小狼鋪一點幹草。”
雲紗望着春草将小狗抱去門邊的簸箕裏睡覺,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楊白羽。
嗯……她把楊白羽稱作小狗,卻把小狗稱作小狼,不知他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呢。
*
春熙樓把嚴承秋送去官府這事鬧得不大不小,對于楊家來說,還不需要太在乎嚴承秋的父親,一個小小的舊衙門師爺,所以他們是直接将人送去了新衙門。
好在嚴永盛就是衙門中人,消息靈通,趕緊跑去了新衙門,一頓拉下臉四處求情,又找春熙樓的趙掌櫃私下和解,試圖将這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最後還是州府大人出面,春熙樓賣了這個面子,沒有繼續上訴,只要求賠償酒錢了事。
但八十三兩可是巨款,嚴永盛月俸也就一兩,這些年再通過其他一些外快也不過攢了二百兩銀子,還要留着給嚴承秋将來娶媳婦和自己養老用。
最後商議的結果是春熙樓同意分次結清。
嚴永盛先給了二十兩銀子,并承諾剩下的錢會在三年內還清,才得以将自己兒子從牢裏接了出來。
接回去首先是一頓毒打,他恨鐵不成鋼,拿着竹條一遍遍抽在嚴承秋身上時,幾乎咬碎了牙。
嚴承秋哀嚎着,嚴永盛眼淚也跟着流,但手上卻絲毫未停,一直打到自己兒子背上滿是血痕才住手。
他就是要讓自己兒子好好記住這次教訓,回回裝闊少去跟那些朋友們喝酒,十有六七都是他請客,也不知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到底是跟誰學的,當了冤大頭都不自知。
嚴承秋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爹,我是被人做局坑了!”
“春熙樓坑你?”嚴永盛喝道,“那些酒不是你那些鬼朋友點的,他們還能硬塞你們手裏嗎?”
“不是,是個女的!”
嚴承秋滿眼恨意,“就是那日來過衙門的,您也見過。”
嚴永盛眉頭一皺。
……
楊文走進扶光院。
站在廊下的墨竹連忙行禮。
“老爺,公子在屋裏看書,吩咐我們不得進去打擾。”
楊文腳步不停:“我進去看看。”
“羽兒——”
楊文才走進裏屋,便驚了下。
楊白羽跌坐在地上,有些狼狽的樣子。
他趕緊伸手去扶,楊白羽卻避開他的手,自己抓住床沿,用力将身體托了起來,爬上了床。
“你這是做什麽?”楊文嘆了口氣,在一旁落座,“你有什麽需要你就喊人嘛,你這院子最不缺的就是丫鬟,要是用得不順心,我再給你換。”
楊白羽沉默不語,拿起一旁的書認真看了起來。
楊文咳了聲,主動找話題。
“聽他們說,你最近很愛看書?”
“……”
“看書好,看書好啊,這個……陶冶情操嘛。”楊文讪笑,“我記得你小時候也很愛看書,剛會說話就能背誦了。”
“……”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讓楊文有些尴尬,也有些不悅。
“羽兒,爹跟你說話呢,現在怎麽這麽沒禮貌了。”
楊白羽淡淡道:“我聽着呢。”
“……”楊文噎了下,只好說明來意,“我跟你說一下,我這兩日就要啓程和你梁叔叔回京城了,你要好生聽你娘的話,知道嗎?不要耍小性子不喝藥什麽的,你這樣不止你娘傷心,還有你大哥,二姐也擔心得很啊。你以前不是跟你姐姐關系很好嗎?她說了,過年之前會找機會回良州一趟的,到時候你就能見到她了。”
楊白羽終于有了反應。
“好。”
楊文皺眉:“你不會是在怪我和你娘把那小姑娘趕出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