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狂歡之序(三)
狂歡之序(三)
慶城關閉了它金碧輝煌的城門。
但它對逃走的居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每天,曾經的教徒如今淪為搬運屍體的夥夫,在沒找到解藥之前,他們要負責挨家挨戶搜尋死去的屍體,把屍體搬到郊外某個地點,集體焚燒。
不知為何,教會高層強調一定要把屍體及時燒掉,而且要确保所有屍體都要燒毀,絕對不能留下一具完好的屍體。
慶城四季如春,如今溫暖的天氣卻成了瘟疫擴散的推手。艾迪每次從街邊走過,看着窗戶裏一張張消瘦疲憊的臉,都覺得毛骨悚然。
“艾迪,你還好嗎?”旁邊一起幹活的朋友關切地問,“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艾迪回頭看了一眼剩下的任務,“好啊。”
他們正好路過一個小公園,公園裏有幹淨的長凳。兩人挑了個樹蔭下的長凳坐下,朋友喝了口水,把水壺遞給艾迪。
艾迪搖頭,食指貼在嘴邊,示意朋友安靜。
樹蔭後的草叢裏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有些像女人歡愉時的呻|吟。兩人對視一眼,朋友摸了摸頭:“不會吧,現在是白天,在外面就……”
“我們還是走吧。”
艾迪起身,朋友趕緊拉住他的手,“嘿嘿”一笑,“急什麽,咱們過去看看!”
艾迪飛速甩開他的手:“行了行了,我去就是,只要你剛摸過屍體的手別碰我。”
兩人悄悄蹲在草叢後面,扒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果然是赤|裸的女性軀幹,奇怪的是這裏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沒有別人?那她怎麽會……?
艾迪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朋友卻興致勃勃,不願意錯過這樣的眼福。
女人的聲音更大了,她的喘息像瀕死的老妪,呆滞而卡頓,痛苦不堪,卻無法自我了結。艾迪覺得無聊,他站起來,想試着驅趕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然而當他看清女人的全貌,他才發現——
這個女人的頭正在被幾條巨大又惡心的軟體蟲子啃食,而且已經啃掉了一半,灰粉色的腦漿爛泥般灑落在地,隐約可以看到幾條蛆蟲鑽來鑽去,艾迪想起今天早上還吃了動物內髒,頓時幹嘔不止。
最讓他恐懼的是,已經死掉的女人為何還能發出聲音?會不會還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聲帶裏活動?
“你怎麽了?”朋友終于察覺了不對,然而已經晚了。
軟體蟲子的行動十分迅速,瞬間跳到朋友手邊,扒在他身上張口就咬。它的身體十分柔軟、韌性,不管朋友怎麽打它,它都不松口,甚至在啃掉表面的肉後慢慢往裏鑽。其他幾條蟲子也随後跟上。
艾迪慘叫着,來不及分辨方向就沖了出去,朋友也在慘叫,驚慌失措地跟在他身後,不斷呼喊他的名字。但此時的朋友就像傳說中的邪物,艾迪一點都不想停下來等他。
他不想死!
隐隐約約,他明白了高層為什麽要讓他們把屍體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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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轉。向右轉。臉朝右看。朝我看。啊,同時控制這麽多人還是有些吃力啊。”
頭發像鳥窩的年輕人嘴裏叼着跟皺巴巴不知從哪裏搶來的煙,蹲坐在山丘上,面前是一支奇形怪狀的隊伍。
隊伍的狀态就和他人一樣頹廢。
不過本就是一群被啃過的死屍,還能指望它們死後整齊活潑地做集體運動麽?
年輕人數着屍體的人頭。
“媽媽也在,妹妹也在,三、四、五……好了,接下來就去前面的小鎮找找住宿的地方吧。”
他的眼底輕松愉悅,仿佛帶着這麽多屍體只是微不足道的尋常事。
春雨散漫,這樣的天氣很少有人出行。沒人會擔心邪物突然襲擊,哨塔上的衛兵正呼呼大睡,他們站崗從來都是這麽懶散,只不過陰雨天更甚。
“真是個好天氣啊。”
年輕人走到城門口。屍體們沒有跟來,守在小鎮門口的衛兵只是多看了這個邋遢的男人兩眼,甚至沒有站起來檢查。
他看到了角落裏窺視着來人的小偷,見他一副窮樣,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
再往前就是旅店,站在櫃臺後的是微微發福的老板娘,細眯眼的老板。年輕人走上前去,問起住宿的價格,然後打聽從這裏到赫萊蒙思還要多久。
看他的打扮,老板娘先是嫌棄,随即眼珠一轉,露出客套的笑容:“你要走過去嗎?不如我們幫你聯系車隊吧?車隊的話只要交一點錢,兩天就能到那邊哦。走過去要五天左右吧。”
年輕人笑着摁熄煙頭。
“車隊?人販子的車隊吧。”
“你!”老板娘冷笑,“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跟你繞彎子,把他綁起來!”
年輕人搖頭,“恐怕不行,我媽媽和妹妹還在等我找地方休息呢。”
“你在說什麽鬼話,這外面哪有人!”老板娘心頭慌亂,一個勁兒地對丈夫使眼色。
“是啊……她們确實不是人類。”
年輕人落寞地說出毛骨悚然的話語。再次睜開那雙看似乖巧的下垂眼時,老板娘在他眼中看到了血紅的光。
“你……你是邪物!”
老板娘尖叫着後退,一滴水滴在她的後頸,簡直像手指一樣冰冷。
她看到丈夫驚駭地盯着她身後,最終卻什麽都沒有做,而是慌忙逃離旅店,朝黑市的方向跑了。
視線的最後,她看到年輕人輕輕撫摸着繞到她身後的屍體的頭部。
“不好意思,我可愛的妹妹似乎有些着急。你知道的,連續趕路的旅者總是很疲憊,她們已經迫不及待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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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慶城傳出了瘟疫。”
芙影坐在武器店裏,機械大師烏圖為她調試義肢,一直閉着眼睛休息的占蔔家忽然開口。
“但是,剛才我看到了,那不是什麽瘟疫。那是災異的朝聖者。”
“要發生什麽事了?”烏圖停下手中的動作,随後看向正在教小女兒算數的婦人,“我的妻子和女兒身體都不太好,如果要發生什麽事情的話,我得盡快帶她們離開這裏。”
“最近城裏已經傳開了,烏圖先生一直在家裏幹活,才不知道這個消息吧。”芙影托腮,“簡單來說就是,那個象征着狂歡的慶典之城,終于養出了致命的邪物,而且還沒有解決,而是将邪物驅逐出城,讓其他神明來想辦法……”
“等等,這不可能吧?”烏圖皺眉,“慶城好歹也有一位神明坐鎮,怎麽可能連邪物都解決不了?”
“回鳶之舞神不過是個竊取神名的廢物罷了,上一位音韻之神消失後他也想過奪取神宮,結果連新生的繼承人都打不過,而且即使繼承人不反抗,權柄都無法受他控制,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他是真的很弱啊。”
偏偏是這樣的廢物,卻把手段用在教派內部,最終導致教派分裂,音韻權柄崩毀,神宮不知所蹤。
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那……回鳶之舞神怎樣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烏圖問。
“我來向您解釋吧。我信奉時間之源流,成為占蔔家,所以偶爾能窺探一下未來。就在剛才,我看到一個人,正帶着屍群朝這邊走來,那些屍體會殺死遇到的所有人,用生命換自身不腐。不過,我并沒有認出那個人現在在哪裏,只是感覺一定已經很接近赫萊蒙思了。”
“……原來如此。”烏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故作輕松道,“難怪你總是穿一身灰、打扮得特別不起眼,沒想到是被那位承認的信徒。感謝你的情報,待會兒只付50金幣就好。”
芙影笑着撫摸腿上橙色的金屬支架:“這麽漂亮的金屬骨骼,恐怕成本都不止50金幣吧,我們作為客戶,可沒有讓您賠本的道理。”
調試完畢,送走兩位客人,烏圖關上門,湊上去猛地給了妻子一個擁抱,被從媽媽懷裏擠開的女兒氣呼呼地推搡,妻子卻笑着回抱了他,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工作累了嗎?”
“不,只是在想接下來要去哪裏。”
“發生什麽事了?”
“有個恐怖的邪物要來了。”
“哈哈,瞧你這話說的,哪有不恐怖的邪物。沒關系,赫萊蒙思這邊好歹也有幾位神明……”
“不,我只是想趁這個機會離開,給你們治病的錢已經攢齊了,我們去飛羽城吧。”
烏圖摸摸女兒的頭,“就是路途有些遠,要辛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