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笑臉泳池
笑臉泳池
“喂,你該起來了。”
上課鈴早已打響,數學老師站在旁邊,敲了敲尹見青的桌子。見他已經拿出課本,老師也不再理會,徑直走回講臺。
尹見青覺得現在自己已經逐漸分不清真實與虛假。曾經也是學校裏數一數二的好學生,可自從開始“堕落”後,自己便一直沒法集中注意力聽講。
老師講的內容總是像一種新的文字,從他的左耳進入大腦後卻如同被篩出的垃圾一般從右耳流出。
黑板上,變量x和y在位置上不斷變換,彎彎曲曲的線條于教室中穿梭游走,自講臺繞過,徑直朝向尹見青逼近。密集的繩索将其緊緊環繞,緊緊束縛其脆弱的脖頸與纖腰。
一顆心髒正在胸腔裏鼓動,太窒息了。尹見青簡直就要喘不上氣,就在臨近崩潰前,字符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學校的一天在尹見青眼裏簡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挨到放學,他一秒也不會多做停留。這個學期初,家裏給他申請了走讀資格。曾經住宿的窒息感還隐隐在目,每天回到寝室就像打開了一個屬于惡魔的牢籠,裏面有長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準備活吞他。
這其實很奇怪,因為他并不像某些人一樣與室友關系處的很差,相反,他與任何人都相處的很好。
但用顧荃講過的一句話就是,尹見青好像總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明明她自己和尹見青做了17年的青梅竹馬,應當是除了父母外最親密的人。可她卻總感覺,在某一天尹見青就會離她而去。
尹見青的朋友不多,幾乎都是些初中的同學,上了高中後就一籮筐全部打散。
他們有的去了離家很遠的城市,有的留在和尹見青相隔不遠的學校,但因為學業繁忙,很難湊到一起。
顧荃是為數不多他到現在還能天天交際的朋友。
“同學。”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尹見青遲鈍地轉過身,發現找他的是他們班的學委白墨言,“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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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為了我們的期末考,組織了同學之間的一對一輔導,要求班裏前十的同學對班級倒數十位的同學進行學習輔助,具體搭檔讓我們自行挑選……我想要輔助你,你接受嗎?”
“你随意。”
“那就這麽說定了,以後每個周末的時間都盡量空出來,我到你家去一起學習。”
尹見青一愣,“要到……我家嗎?”
“如果你不想的話,也可以來我家?”白墨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學校的晚自習只允許住宿生參加,我們兩個都是走讀,自然還是去某個人家裏比較好,或者你要是不想在家裏,我們去外面某個安靜的地方待着也可以。”
倆人最終還是決定去尹見青的家裏。
但是尹見青覺得,白墨言好像有點傻傻的。
自從他的成績一落千丈後,就從班級前五掉到了十幾,二十幾,最後變成倒數。
他已經對自己不抱有任何期望了,白墨言居然還願意帶他向前走。
只可惜這注定是一場無用功。尹見青的內核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失去了原有的動力。
如果黑夜是死神留下的深淵,那他會死在下一個白晝嗎?
尹見青癱倒在床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牆上的監控。
它正靜默地閃耀着警示的紅光,也時刻提醒着房內的人,有目光在密切注視着其一舉一動。
什麽時候才能睡着呢。睡覺對于此刻的他而言,既是折磨亦是幸福。
尹見青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睡着,徹夜難眠都是常态。然而一旦睡着,他又會幾十個小時不醒,期間不食不飲。
監控的唯一作用或許就是看看他有沒有死掉吧。
真假虛幻總是交融彼此。
尹見青一扭頭,發現牆上的監控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左看看右看看,目光涉及到的區域全部變成了天藍色。房間裏的東西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純色屋子,一扇木門正對着尹見青正前方。
他如癡如醉地走向那扇木門,輕輕一推,洶湧的水流如狂潮般鋪天蓋地湧來,将他淹沒。
尹見青在水中奮力掙紮,牆上的眼睛随着水流的方向旋轉,毫無規律可循。随着水流的沖擊,他被推出了木門之外。
門外是一個巨大的池塘,裏面無數的橡皮鴨悠然游動。盡管并沒有風吹動,這些橡皮鴨卻仿佛受到了某種吸引,自發地向尹見青聚攏,它們堆積如山,将他轟然沖到了池岸上。
尹見青擦拭身體,驚訝地發現身上竟然未曾沾濕,剛才掙紮時,水似乎繞過了他的衣物。身處一個封閉的空間,他已經無法辨認來時的方向,只能試探着向前行走。
這些橡皮鴨仿佛通靈性,不約而同地跟在他的身後,宛如一群調皮的孩子。偶爾有一兩只纏住他的腳步,試圖阻止他前行,但他只需稍作掙紮,它們便會迅速避開。簡直就像是,一群頑皮的小孩子。
對于尹見青而言,漫無目的地行走并非一件令人覺得無聊的事,尤其是身邊還伴随有一群橡皮鴨陪伴時。
空中偶爾掉下憑空冒出的海洋球,孩童嬉戲的歡聲笑語隐隐從遠方傳來,此處宛如一個如夢如幻的樂園。
泳池中漂浮着各式各樣的游泳圈,不時冒出巨大的黃色笑臉,圓鼓鼓的眼球不停打轉。細密的電流聲再次出現在耳畔,眼前的景象仿佛被短暫中斷,畫面逐漸變得朦胧模糊……
尹見青走到了泳池盡頭,通往未知方向的樓梯好似正在誘惑他,底下是漆黑的深淵,嬉笑打鬧的歡聲笑語從裏面傳來。
他沿着臺階向下探索,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不斷掉落的海洋球。泳池的寒氣被周圍暖洋洋的燈光驅散。
在這一剎那,海洋球不再肆意掉落,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使得它們安靜地懸浮在空中。
尹見青輕輕拍開眼前的海洋球,卻見到一個身穿黑色大衣,身高目測190的蒙面人背對着他。那人脖子以上套着一個方形紙箱,用劣質的膠帶纏繞固定,手上還舉着一把大傘。
尹見青的心突然跳動的很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絕對和上一次接住自己的是同一個人,他記得那種感覺。
盡管未曾親眼目睹其具體的容貌,然而那微妙而強烈的感覺卻在此刻湧現。這種感覺猶如泡沫之瞬湧現,又如陽光般燦爛閃耀。
夢境破碎,尹見青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衣衫,像是一條被撈上岸的魚,大口喘息着。心髒狂跳不止,仿佛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他顫抖着,淚水無聲滑落,打濕了枕頭。
“又失敗了…”他苦笑,自嘲地想,“連做夢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嗎?”
現實和夢境,都容不下他。他像是一個多餘的存在,被世界排斥,被命運捉弄。活着,像是一場無休止的折磨,每一天都是煎熬。死了,卻又害怕給別人添麻煩,連屍體都成了累贅。
“我到底算什麽呢?”他喃喃自語,“一個被世界抛棄的幽靈?一個連死亡都無法解脫的囚徒?”
他想起了那些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老師,他們眼中的光芒,如今已經黯淡。他辜負了他們的期待,一步步走向深淵,無法回頭。
“對不起…”他哽咽着,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真的…太沒用了…”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筆,顫抖着寫下遺書:“生命之旅已使我疲憊,此刻我只想安睡。”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一把沉重的錘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放下筆,像是一個即将赴死的戰士,決絕而悲壯。
他買來尼龍繩,固定在吊鈎上,然後,将頭伸了進去。
窒息感襲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空氣一點點被抽離,痛苦像潮水般湧來,将他淹沒。
他掙紮着,雙腳亂蹬,像是一只被困在網中的魚,徒勞地撲騰着。
“好難受…”他想,“為什麽…連死都這麽痛苦…”
死亡的過程,漫長而煎熬,像是一場酷刑。他開始後悔,開始恐懼,開始渴望活下去。
“家…”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我想回家…”
可是,哪裏才是他的家呢?那個冰冷的房間?那個充滿惡意的世界?還是…那個永遠無法到達的夢境?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掙紮也漸漸停止,身體像是一塊破布,無力地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