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沒有在後院之中耽擱太長時間, 林如海将塗景陽迎到了正廳,然後才委婉的問了他的來意。

到底是清貴的讀書人,沒有那麽多龌龊的心思, 就算塗景陽是和林暄一起過來, 林如海也沒有往旁處想, 左右寧安王爺會到揚州肯定是正事兒,他這個下官只聽吩咐就夠了。

阿暄是從京城回來, 寧安王爺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他來揚州, 和阿暄同行的确是個好主意。

而且這個時候掩人耳目到他府上來, 這位爺可能是為了什麽,他差不多也能猜出來。

半年之前皇上就下了密旨讓他暗中收集關于江南鹽商和官員勾結的證據, 現在雖然進展不大, 但是也不負聖望理出了一些頭緒。

如果有寧安王爺是皇上派來幫忙的, 那之後的進展就會快上許多了,畢竟他自己只是個普通官員, 連個欽差都算不上, 而寧安王爺就不一樣了, 這位能掌控的東西比他多的多。

不暴露身份讓人過來, 看來皇上和寧安王爺的關系是真的很好, 畢竟這種事情, 抛頭露面就等于危險了。

等把那些蛀蟲們都挖出來, 到時再拍個欽差過來, 他和寧安王爺輕松摘出來, 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總之事情是他們辦的, 皇上那邊記着他們的功勞,攢幾年資歷之後他就能脫離巡鹽禦史這個位子了。

說實話,鹽運不是個好官,雖然它是個肥差。

坐在鹽運這個位子上,兩淮鹽商自然會想着法子給他送東西,但是上面皇上盯着,那些東西他就是收了最後也都要上繳國庫。

雖然以林家的家底,沒有那些鹽商的孝敬他也能過的很好,但是沒有錢和在手裏轉一圈就送出去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誰說讀書人就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了,讀書人也是要吃飯的,就算是書香世家,家裏也都是有私産的。

皇上的賞賜大部分都是不能變賣的,只能放在庫房好好存放着,磕着碰着都算是大不敬,更不用說換成銀子了。

他不需要收受賄賂,但是在這個位子上不收沒法辦差,這就有點膈應人了,他林如海雖然不是聖人,但是也不想就這麽在這裏蹉跎個幾十年。

所以說,和鹽鐵相關的官啊,可都是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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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林如海讓下人送上來新茶,然後揮退了所有人只留他們倆在正廳。

二人各自坐定,塗景陽也沒有扯什麽彎彎繞繞,正了神色直接将這次來的任務說了出來。

“具體要做什麽想必林大人也清楚,本王就不多說了,主要事宜還要靠林大人,本王只在暗處處理些不好明面處理的事情就行。”

很明确的将自己的定位說了出來,看上去非常無害的塗景陽勾唇笑了笑,然後讓長垣将他這些天整理出來的東西拿了出來。

“林大人在揚州或許對京城的現狀了解的不多,南京這邊水深着呢,本王查到什麽消息後會讓人送過來,林大人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摞紙,林如海點了點頭,“王爺放心,下官定不負皇上所望,必會全力以赴肅清江南官場。”

他林如海修儒學多年,入朝為官除了讓林家不至于落魄,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前人所言,讀書人這一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太過宏大,他一個小小的官員很難做到,但是為生民立命還是要努力一下。

知道林如海是他們家皇兄的心腹重臣,更因為林暄的關系,塗景陽并沒有胡亂懷疑些什麽。

如果這人有問題,他們家皇兄也不會将這麽大的事情教到他手上。

不過,就算知道林如海不會徇私枉法,塗景陽還是隐晦的提醒了他一下。

“林大人,江南甄家和京城聯系頗深,榮國府也沒有例外......”

皺着眉頭等聽景陽說完,林如海頓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反駁了一句,“這不可能,王爺多慮了。”

榮國公是他岳父,為人品行他也清楚,不是會牽扯進這些事情中的人。

這兩年國公爺還在帶兵打仗,也沒有時間牽扯進這些事情裏面,武将們心思簡單,就算是榮國公也不例外。

就知道林如海會這麽說,塗景陽只是笑了笑,然後接着慢吞吞說道,“林大人說的沒錯,榮國公的确作戰勇猛一心為國,榮國府可不只榮國公一人。”

榮國府的姻親不只一家,和甄家有聯系的也不是國公,而是國公夫人,榮國公平日裏在軍營待的比家裏都多,估計也不知道家裏的婦人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都幹了什麽。

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些念頭,林如海愣了一下,然後起身躬身行禮,“多謝王爺提點,這些事情......下官會留心......”

岳家的事情他不好開口,但是夫人可以,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他也不能因為榮國公而放過其他人。

“林大人不必多禮,榮國公正直無私,本王也不忍他被後宅婦人拖累太狠罷了。”

将林如海扶了起來,塗景陽緊接着和他商議着其他疏漏的地方。

肅清官場說起來容易,但是真正做起來,沒有幾年是見不了成效的。

江南這種富庶的地方,錢多事兒多,貪心不足的人也多。

天下數不盡的人才等着被任用,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兒們還是收拾收拾準備換個地方住吧。

等過些日子,這邊能給林如海換上些得力幫手,情況可能就好些了。

兩個人就現在的形勢商量了許久,等到天色明顯暗了下來,塗景陽才起身準備離開。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塗景陽讓林如海不用出來送,他來這兒本來就是掩人耳目,如果讓林大人親自送出來可不怎麽好。

看着信步閑庭走在前面主子,長垣快步跟了上去,“王爺,咱們接下來是在揚州還是去金陵。”

“在哪兒都成,咱們這事兒沒個定性,在揚州多留幾天也無妨。”不甚在意的說着,塗景陽将扇子一合,“記着讓人好好查查甄家,本王怎麽記着,他們家當年和義忠也關系不淺啊。”

“爺沒有記錯,只不過因為他們當年撤的太快,所以沒有被抓住把柄而已。”長垣點了點頭,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說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這回就着重他們家吧。”用扇子敲了敲手,塗景陽又想起了什麽,然後又說了一句,“皇商薛家好像也在金陵,記着讓人好好照顧一下,這大慶朝的銀子,還是放在自己人手中踏實。”

既然主子已經這麽說了,長垣自然是領了命令,不過他好像記着,這些天薛家好像出了什麽事兒。

“爺,薛家家主害了病好像撐不了幾年了,他們家家大業大,現在正鬧騰着呢。”

薛家是皇商,雖然帶了個皇字,但是也逃不了一個商。

家主這一代兄弟好幾個,一個二個都盯着那偌大的家業,而薛家主的嫡子卻是個不通生意不通文墨的纨绔,一旦他撒手人寰,孤兒寡母還能守得住家業不成?

“正鬧騰着?”塗景陽挑了挑眉,以一種非常不符合他形象的語氣說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趁他病要他命,薛家的家業自皇家而起,既然現在家主沒有能力守住,那他就在後面幫一把吧。

城外,悄悄帶着人去圍堵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的長恒順着痕跡找了出去,按理說以他們倆的速度,應該在城裏就能被他們追上,但是偏偏就是沒有。

他本來想着在從城裏盯到城外然後直接将人綁了帶走,但是完全沒有想到那倆人在城裏還有蹤跡,一出城就和憑空消失了一樣。

在城門外站了好一會兒,長恒将周圍小攤茶鋪問了一遍,所有人都說沒有見着什麽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這就稀奇了。

他明明看着那兩人朝着城門而來,現在城裏沒有蹤影,外面又沒人看見,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在官道上就完全找不到任何線索,長恒揮揮手讓蹲在暗處的人撤了,然後才磨了磨牙自己騎馬回城。

他們在揚州有住處,趁現在王爺還沒有從林府出來,他先過去讓人将院子收拾一下。

畢竟幾年沒住人了,就算經常有人灑掃也要好好收拾一遍才能入住。

話說,和尚和道士走在一起那麽顯眼,那道士還跛着一只腳,他怎麽會将人跟丢呢?

算了,不管這些了,他還是去查查這兩個不正經出家人都好過什麽事情吧。

塗景陽帶着長垣來到這處宅子時,長恒正坐在樹上托着臉不知道想些什麽。

看到他們家王爺回來,臉色不怎麽好的長恒翻身從樹上下來,然後上前說沒有抓到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

“那兩個人的模樣本該非常顯眼,但是城裏愣是沒有幾個記住他們的,到城外之後更是沒了任何蹤跡,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皺着眉頭聽長恒說着,塗景陽抱着手臂垂眸不語,如果是一般的和尚道士,可沒這麽大本事從他的人手底下逃脫,那倆人果然不簡單。

說完在城外将人跟丢了的事情,長恒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接着說道,“爺,屬下也從林府下人口中聽了一些消息,不過林家家規甚嚴,碎嘴的下人不多,也沒有聽到太多。”

看了一下正糾結該怎麽說的長恒,塗景陽只以為是什麽私密事,想些不多也就不多了,他們沒事兒去查人家家裏的隐私做什麽。

“無妨,說吧。”

感覺這事兒對林暄的名聲不怎麽好,長恒的聲音也下意識的低了下來,“林府的老人兒說,在林小爺剛出生之時那癞頭和尚就已經去過他們家,說什麽林小爺生于七月十五,最是克身邊人,然後就要帶他出家......”

神色逐漸沉了下來,塗景陽揉了揉眉心,“然後呢?”

“然後幾年之後林侯爺夫婦便去了,林小爺以為問題出在他身上,自那之後竟是再沒有過過生辰,知道林大人娶妻,而林夫人不知道其中曲折,這才給他做了一碗長壽面。”

低聲将事情說完,長恒擡眼看了一下他們家王爺,然後又很快低下了頭。

王爺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也很正常,畢竟他自己聽到的時候都以為婆子們口中可憐兮兮的林小爺不是他認識的林暄。

王爺最初來揚州的時候他雖然跟着,但是并沒有見過林小爺,但是後來在函谷關朝夕相處了那麽久,就他們倆天天對練的情意來說,林暄看上去也是能笑着就絕對不會板着臉的人。

那麽個愛笑的公子哥兒,小時候竟然被人這麽欺負,也怪不得今天一見到那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就直接拎着槍沖了上去。

這事兒要是落在他自己身上,他的做法也不會比林暄冷靜多少。

他們家王爺平時對林小爺寵的跟什麽似的,肯定聽不得這事兒。

長恒沒有猜錯,在聽說到一半的時候塗景陽心中就有種不怎麽好的預感,但是就算如此,他也沒有想到林暄在他每次過問生辰就含糊以對或者轉移話題的原因是這個。

他以前問了那麽多次,是不是每次都在揭他傷疤?

子不語怪力亂神,那小子也是傻,就不知道将事情說出來嗎?

他塗景陽是什麽人,還能因為這些就遠了他不成?

許久之後才深深呼出一口氣,塗景陽心中對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更加嫌惡,“讓手下人注意些,一旦發現這兩個人的蹤跡立刻上報,當然,活捉了也行。”

活捉了他才能好好審審,這妖道士和妖和尚究竟是受何人指示,竟然三番兩次欲對林家不利。

不知道因為今天林暄毫不客氣的将人趕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已經不欲再幹涉這一方世界,他以後也找不到這倆人在人間的化體,塗景陽一想到林暄小時候的可憐情形就恨不得将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打殺了。

寺廟和道觀都有批命,但是人家都是挑好了說,就算批什麽不詳克妻克夫之類的命,大都也是為了掙那些改名的錢,這倆人可好,坑蒙拐騙到了他的人身上,還害得阿暄至今念念不忘,實在是該殺。

點頭記下了他們家王爺的話,長恒接着又說道,“王爺,今日林管家說的還有一個,就是那姑蘇人士甄士隐,他們家姑娘也是在拒絕癞頭和尚出家的意思之後被拐子偷了,然後沒過幾年就全部沒落了。”

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兒,至少不是能讓他們家王爺知道的事情,但是想着那癞頭和尚兩次要渡人出家都失敗,然後家裏就遭大難的場景,他心裏就有些發慌。

畢竟今天他們去林府的時候,那和尚可是想着要帶林大人家剛滿月的姑娘走的啊!

萬一林家再因為拒絕了那癞頭和尚而出事兒,這就有點可怕了,林家子嗣不豐,可經不起甄士隐那般的打擊了。

明顯,塗景陽和長恒想到一起去了。

感覺那癞頭和尚和跛腳道士身上有些邪術,塗景陽想了一會兒,然後果斷讓長垣撥出來一些人手守着林家,絕對不能出現因為不肯送女兒出家就家破人亡的事情來。

他還就不信了,他堂堂大慶朝王爺,他哥可是當今天子,還不能在一個邪門和尚手裏護住林家。

江南表面上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可就是過了三月,揚州也還是一片繁華。

林暄在家裏休息了就好,然後找了個機會和他哥說了一下京城關于榮國府的八卦。

不管怎麽說,還是有點心疼被一群豬隊友帶垮了的國公爺。

當然,林暄自己有分寸,只是挑着撿着說了些不太露骨的,比如說榮國府為了一個小孩兒就滿城的祈福。

沒聽林暄說完林如海的臉色就變了,當今聖上的幾個皇子都沒有大張旗鼓到如此地步,一個國公府的孫輩竟然高調如此,豈不是被直接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難怪寧安王爺之前特意和他說,原來還有那麽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讓林暄別去和旁人說這些,夫人那兒他自己去,其他事情小孩子還是不要沾手了。

能從塗景陽的消息渠道中獲取信息,最近又格外關注甄家和榮國府的聯絡,林如海想的明顯比林暄要多的多

這回真的要和夫人商量一下了,國公爺是整個國公府的主心骨,後宅雖然男人不好插手,但是也不能一直這麽下去。

所以說,家裏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啊!

深層次的八卦林暄也不知道,他就只把自己知道的講了出來,順便又贊嘆了一會兒國公爺的英姿,如果國公爺能講內宅治理的和軍中一樣紀律嚴明,這些事情估計也不會發生。

同為武将,林暄也能猜到,就算後來有人将這些事情傳到榮國公耳中,那個大大咧咧的國公爺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将自己帶入到榮國公身上,林暄覺得他非常能理解老國公,習武之人一向不會将事情想那麽複雜,反正他自己最開始聽到的時候也只是覺得有些張揚,根本沒有猜到裏面會有那麽多玄機。

——只是給小孫子祈福讓他好養活點而已,他們榮國府有錢,不用給他省着,花花花花花。

幽幽嘆了一口氣,林暄看着他哥急忙忙去找大嫂的背影,撐着臉坐在那裏感嘆着人生。

所以說,娶妻還是要娶溫柔娴靜不喜歡搞事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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