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apture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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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走出宿舍的時候,裏面還吵得七葷八素的。
操場還跟先前時一樣,一半明一半昧。她站在操場入口那白熾熾的燈下,很多人在散步,很多人在跑步,人經過她就變成了影子,而朝她走來的影子就像是即将要蛻變成人——
仿佛一個個都披着死亡的外衣。
晨曉不由打了個寒顫,因為這是不屬于她的思想,這思想從未在她身上發生過,她怎麽會這麽想呢?
正發慌,肩膀上忽然就挨了一下,吓得她差點軟下去。
是許智穎。
“你發現了,是不是?”她莞然一笑。
她說過的,依珊娜又會是第一。
“不是,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晨曉問。
智穎開始慢動作戴上耳機,“你去依珊娜宿舍等她回來,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晨曉忽然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她,她的臉看上去如此狡黠,眩異、令人着迷。眸子裏仿佛流淌閃爍着一種超自然的星象。
所有的變動都與她的出現相關。晨曉一臉凝滞地走上四樓的宿舍——還沒跨上最後一級臺階,心裏就全了然了。
那是一種她從沒聞過的香水,印象裏卻莫名有些熟悉。
很奇怪,很難相信那就是香水,沒有香精酒精那種工藝的滞重感,那就是一個人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生活氣息。晨曉也穿搭過很多款香水,再怎麽好聞,本質都差不多,像人們外出住酒店,只短暫地宿在裏面,無非有的是快捷賓館有的是希爾頓,到下一個房客來,酒店依然是酒店,不會産生任何個人的生活氣質。香水也就是香水,不與人發生作用,也不産生任何情感。
然而——她順着那氣息走,一直走;先是暖的、令人聯想到一片暈染開的淡黃色,像是雛菊、夕陽,黃昏之類的,之後是暗綠色的、仿佛草木的鏽腥氣;接着就涼魃魃起來,與之而來的是種麻醉附上來的麻痹的感覺,像是水泥地上移動的月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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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很奇怪。晨曉走着、走着,往廊深裏走,忘記了自己的腳步,一顆心撲騰騰在腔子裏滾着、沸着,就快要嘯出聲來了;那感覺,就像是行走在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沒有人的城市裏,給頭頂一輪巨大的日食推動着,走,不知道向哪裏去。最後整個烏漆嘛黑起來。
晨曉就這樣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隐約有什麽一閃,她已經回到宿舍了。
岸岸放大的臉定格在眼前。
“你怎麽了?叫你也聽不見。”岸岸問。
晨曉呆怔怔望着岸岸。
“不是吧,你怎麽跟中邪了似的?”岸岸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岸岸,你有沒有聞到依珊娜身上的香水味?”
“香水?我沒注意啊。你知道她有換香水?”
“她噴的香水,不會就是百媚生小說裏的香水吧。”晨曉若有所思,剛剛那感覺,可不就小說裏類似的形容嗎?
岸岸笑塌了腰,罵你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怎麽可能有這樣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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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之後發生的事實在不可思議。
要知道,唯德學生叢中評比的風向先時從不牽系任何教職工,可就連嚴教授這樣的老古板——晨曉有天在走廊看到嚴教授跟依珊娜,架不住依珊娜一頓撒嬌撒癡,竟欣然同意不再計較依珊娜缺勤的事,簡直翻了個人似的。
更有傳言說學校裏某男老師把依珊娜的照片貼在床頭。
岸岸從前那樣憎惡依珊娜,現在竟也有些意意思思起來。尤其是早上去上課的路上,她一聞見那股香水味,兩只眼睛立馬就吊起來了,晨曉那時還不覺得,說這些人對依珊娜臆想多于實際,整個被洗腦了。
岸岸一聽,立起了一雙蛇一樣的眼睛,跟精神分裂似的嚷了起來,說滕曉晨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甚至為依珊娜辯護了起來。
晨曉當即就傻了。在胳膊上掐了自己一把,怔怔瞧着岸岸,然後把眼珠轉了轉,你中大冰箱了,你家房子拆遷了,你買的彩票中獎了!
岸岸一聽,兩只眼睛賊一樣的大放光彩,诶?我剛剛跟你說什麽來着?
晨曉心想,這些人有沒有精神分裂她不知道,但是再照這個态勢發展下去,自己先要變成精神分裂了。
又是一周下來,依珊娜的軍隊仍發展得如火如荼。一個女生不小心穿了跟依珊娜一樣的衣服,馬上就被張榜批得體無完膚。追依珊娜的男生從校園裏一直排到了校園外,這些人裏有富二代也有官二代,有級草也有校草,就連外校的也紛紛跑來湊熱鬧,依珊娜真是風光無限,只這些恭維者裏獨獨缺了紀傑。
晨曉天天夾在這些人裏,已經精神衰弱加思覺失調了。天天板着指頭數過來數過去,紀傑終于要回來了。
*
紀傑回來那天,晨曉還沒收到他的短信,社裏先就指派下來一項匪夷所思的工作——完成依珊娜受歡迎度的問卷調查。
晨曉真是哭笑不得,向社長表示大可不必,誰敢說依珊娜不好,結果都會被傾軋得很慘烈。她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社長的一種賣弄讨好,才說出這句話,他眼鏡後那兩個離異的小黑點立刻進攻靠攏,質疑成了一雙單引號。
于是晨曉還是去了,因為社長義正言辭地表示這只是例行公事,上次林志玲受歡迎度的問卷調查也指派了某社成員。晨曉駭異了老半天,走出教學樓才反應過來,原來社長說的是許智穎。好家夥,你是不認識許智穎了還是連志玲姐姐都不認識了?那你床頭上天天貼着的是誰啊,你媽呀?
紀傑就是這時打電話來的,通知晨曉他下午五點的飛機,晨曉聽了長嘯,抱怨早知道不加入新聞社了,一天天都什麽破專題啊。
紀傑揚了語氣,說那就別做了,沒前途。
晨曉問怎麽算有前途。
他開玩笑說被我圈養啊。
晨曉說得了,我現在沒心思開玩笑。你記得回家看看我送你的那只小烏龜,我的那只已經長毛了,還有-——
“等下晨曉,我有個來電。”紀傑打斷,一看,又是依珊娜。
紀傑記得他拒絕過她很多次了,依珊娜一直說做朋友,紀傑又不好太疏離,不然她又會找晨曉的麻煩。
思來想去,紀傑還是接了電話。
依珊娜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甜蜜口吻問紀傑,你回來了嗎。
紀傑說回來了,不過我今天要陪女朋友。有事改天說吧。
依珊娜揚了語氣,這樣正好啊,上次晨曉幫我完成專題,我還沒謝她呢。我準備了一個禮物,是市面上買不到的香水,你捎過去給她吧。
紀傑覺得沒什麽問題,就答應了。
晨曉在學校裏做問卷,中途買拿鐵撞見來買咖啡的許智穎,笑眯眯打了個招呼。
智穎卻是一反平常,兩眼釘在晨曉臉上,很有些驚詫似的。
“我臉上有東西?”晨曉問。
“沒有。”智穎仍打量她,半晌,試探地開口:“上次我跟你說的事,你注意到了?”
晨曉點頭,“你說的是依珊娜換香水的事?”
許智穎接着問:“只你一個人發現了嗎?”
“我想是的,怎麽?”
兩人找個邊角位置坐下,智穎開門見山,說:“我知道最早關于百媚生小說裏提到的香水的專題是你寫的。你難道不好奇嗎?”
晨曉還有些不知所以,這有些超脫她的認知範疇了,智穎繼續說:“我還知道後續的專題也是交由你做的,聽說你們社長還給了你一個電話號碼對嗎?是負責這起案子的一個警官,姓許?”
“對,我聯系過,但是沒有聯系上。你怎麽知道的?”晨曉問。
智穎笑了,輕抿一口咖啡,用那種很有回味的口吻:“事實上,晨曉,你是我進唯德以來第一個感興趣的人——從我發現你用奠酒人開始。所以我知道你很多事并不困難,而且,負責這起案子的警官其實是我伯伯——當然內情只有極少部分知道人,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依珊娜會這樣受歡迎,就是因為那瓶香水,不管你相不相信。”
晨曉一時呆住,半晌才吐出一句:“百媚生……不,依珊娜也會消失嗎?”
智穎一滞,沒有回答,但眼裏似有狡黠。
晨曉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從哪裏問起。
一陣風從門外湧了進來,咖啡店門前懸着的風鈴搖晃來去,一個人影蕩了進來。
劉麗紅也瞧見了晨曉,怔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她的兩只眼皮上誇飾着眼影,乍一看,還以為是被誰打了兩拳。
這姐不會又想潑自己兩杯咖啡吧。晨曉心內腹诽,坐在那裏沒有動。
劉麗紅的眼梢在晨曉和智穎臉上轉了一圈,然後選擇了許智穎,說:“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許智穎同學嗎,前幾天還前簇後擁的,怎麽一轉眼一個人坐在咖啡廳裏喝起咖啡來了呀。”
那口吻,不去當個老鸨真是可惜了。晨曉嘴角提了提,行啊,你這王八精現在罵人還挺高級。直接不拿我當個人了。不過看許智穎這一臉的波瀾不驚,仿佛在說我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你就是盤絲洞裏的一個小妖精。晨曉覺得就是把許智穎丢在夜黑風高的亂葬崗,她也能一臉淡然地喝着咖啡。
劉麗紅等了半晌,見智穎壓根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嚣張的表情就挂不住了。但是這樣走了,又有些丢臉,于是一咬牙一跺腳,又開始向坐着看戲的晨曉進攻了,“我還真是佩服你啊,你男朋友都跟別人睡了,你還能坐在這裏喝咖啡。”
晨曉正想着這是你自己往槍口撞的,張口,忽然覺得不對,“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