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山上積雪頗厚,想是昨夜又下了一場。
一層新一層舊的,有好幾處已能沒過小腿。
江離塵毫不避諱,雙手的環住謝挽容的脖子:“師妹……雪天路滑……你走慢點,小心……”
謝挽容在心裏翻了白眼。她自然不會認為江離塵說出這句話是真的在關心她。
天刑教徒為了一部心法,一只毒蠱,彼此嫉恨,戕殺同門都是被允許的。
“你放心,我腳下穩得很,摔不死你。”
江離塵靜靜的趴了有會,輕聲問道:“師妹……你當年為什麽要走?”
謝挽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不覺又想起了那個涼津津的寒夜。
她從崎岖的山路上沒命的往下跑。腳被石子紮破了,臉被樹枝劃傷了……
她沒有停。
她要逃出這地獄般的地方。
身後腳步聲越逼越近。
“師妹,師妹——”急切的呼聲一聲接一聲。
她不敢回頭。胸口因猛跑而劇痛,她快要窒息了,眼前糊滿了汗水,腦海裏近乎空白。
終于,她聽到了流水聲。
縱身一躍,天地為之颠倒。
她聽到身後近乎絕望的那一聲喊。
然而,嘩嘩的流瀑聲和那人的嘶吼聲都被水流帶走,世界一片安靜,她解脫了。
謝挽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晚上,追出來要将她擒回去的人,就是江離塵。
“那天,是溫良玉給我通風報信,說江絕之要殺我,讓我從瀑布底下的暗流水遁。幸好有他,我才在瀑布底下逃了出去。”
江離塵沉默有會:“那他為何不跟你一起走?”
謝挽容淡道:“我一個人逃出去,仍是把你給驚動了,若我和他一起,怕是誰也跑不掉。”
往事重提,她心中的執念似乎又多加了一層:我一定會找到他。
江離塵的聲音低下去:“……原來如此。”他極輕的說了句,額頭漸漸伏低。
謝挽容轉頭去看,才發現他已經歪倒在自己肩頭上睡着了。
他滾燙的前額就貼在她裸露的一截頸項上。這樣的熱度讓她感到一陣不适,卻終是沒說什麽,繼續往山下走去。
日頭漸漸升起,山間的路明朗起來。
待到山腳下,天色已經大亮,雪卻又重新下了起來。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就像灑在天地間銀光閃爍的糖。
山中溪澗仍未破冰,不知從哪聚集的一群人正在澗邊破冰飲馬,看到有人下山,便各自警惕,其中一人拔刀向前問道:“山上下來的?不知道封路嗎?”
謝挽容認出這些人身上着的乃是虎贲營的黑衣,腳步停住。
洛洛莫名其妙被一群手持兵刃的人攔了去路:“喂,你們幹什麽?要劫道嗎?”她眼尖,一下從衆多着黑衣的士兵當中認出一襲青衣的溫銘,“咦,那人不是我們昨天在山上看到那個當官的麽?”
溫銘顯然也認出了謝挽容和洛洛,低聲與身側的一員豹頭環眼,燕颔虎須的少将耳語。
那名少将眼神犀利,一聲令下。
黑衣士兵一擁而上,形成合圍。
洛洛驚叫起來:“幹嘛?要打架呀?我們這可還有傷員呢!”
江離塵一動不動趴在謝挽容的脊背上。他睡得實在太死,周圍的吵雜聲竟也沒能将他驚醒。
金臺侯楊烨手下的虎贲營,帳中從來沒有弱兵。
一十三名士兵各自占據優勢地理位置,形成合圍。
白花花的雪地上,微光一晃而過,利箭上弦,指向的便是這包圍圈的攻防死角。
謝挽容皺眉,她不願與虎贲營對敵,又情知此間定是有了誤會。
“且慢——”
話音未落,寒光急閃,十三道刀鋒橫劈而來,直透眉心。
虎贲營之所以為大宋的一支利刃,便是因為其軍紀嚴明,行動迅疾。
謝挽容背上還背負有人,騰不出手。
洛洛拔劍迎戰。
她的劍是根據她的身量來打造的,比普通劍要短些,宛如一泓冷水,橫蕩開來。
劍勢連綿,波光跳躍一般,穿梭在這十三柄刀當中,倒還游刃有餘。
謝挽容凝神觀戰。落月派劍法輕靈為主,此處并非平原,四處草木橫生,行軍打仗那套大開大阖刀法施展不便,威力便大打折扣,洛洛一個人應付得來。
只是她背上的人卻等不得太久……
江離塵睡着的時候氣息比他醒時更弱,簡直就像死了一般,若非此時謝挽容還能感受到他額上滾燙的溫度,她真會以為,這人已經斷氣了。
須得盡快安頓下來,速戰速決。
謝挽容跨前一步,雪嶺中銀華閃動,七個方位的箭頭倏然出現。
若在平時,若這些人都是山賊,她完全可以用暗器把他們全部解決掉。
制敵,往往比殺敵要難。何況對方還不是敵。
她一個旋身,右腿忽朝上倒踢一記,大片積雪飛起。随即,她右腿倒退落于左腳後形成虛步,再次連環踢出。
霎時間,大蓬落雪噴濺式的炸開,将她身形擋住。
與此同時,謝挽容一個縱身,如秋葉飛舞。
箭雨交織,彙于一點。
謝挽容雖背了一人,動作卻依舊迅捷。
羽箭在她腳底下掠過,相互碰撞,紛紛落地。
随後,她傾身将江離塵從背負轉為左手斜抱,身形再次拔高,沖天而起。
四周箭手只道她要破防,尚來不及再次抽箭。
下一個瞬間,謝挽容的身形卻已在半空中折轉。
她一聲冷叱,右手出劍。
漫天劍氣有如天河怒決一般,向陣中的十三人傾倒壓迫。
箭手只道她要脫身,卻沒想到她會中途折回。
陣中己方同袍占多數,輕易出箭反倒容易誤傷……
短暫的愣神,十三名刀手已盡數被擊倒。
溫銘臉上變色。他領教過這兩名女賊的手段,卻沒想到這虎贲營二十人的小分隊,仍壓她們不下。
謝挽容躍出戰圈,朗聲問道:“那邊領軍,是楊叔叔手下哪一位?”
那名少将在旁掠陣,看她身手了得,倒也稱奇:“兀那女子,如何認識我家将軍?”
謝挽容辨那人面容着裝:“賀叔叔,許久不見。怎的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那少将略怔了怔:“你是……小郡主,啊,容姑娘?!”
謝挽容懷抱着人,不便行禮:“賀叔叔仍是這般客氣,叫我挽容即可。”回頭與洛洛說道,“師妹不必打了,這位是賀青賀統領,适才一場誤會,多有得罪,侄女向賀叔叔賠罪。”
賀青拱手:“容姑娘說哪裏話,分明我等魯莽,誤把姑娘當作了賊。”
他素來直爽,又是楊烨手下副将。楊烨待謝挽容如同己出,賀青自然也不敢怠慢。
“姑娘怎麽到這山上來了?”
謝挽容年幼時曾随父去過幾次犒勞三軍,對賀青有自然的親近感:“并非刻意要到山上去,本是要趕回汴京的,途徑此處,聽沿途百姓提及此山上有盜墓強人盤踞,就順便上來看看。”
賀青留意到她懷中仍抱有人:“這位兄弟是?”
謝挽容違心道:“在山上被盜的古墓當中發現的。我與師妹趕去的時候,那夥盜墓賊已伏誅,便只救出了這位……這位公子。”
賀青聞言,忙示意手下将人接過去:“我還帶了小隊人馬暫駐容城外,裏頭有随軍的軍醫。”
落月派醫術高絕,門下弟子皆精通岐黃之術。
謝挽容不願拂了賀青的好意:“那便多謝賀叔叔了。”
賀青與謝挽容打過一場,見她身手出衆,又無甚架子,心中頗喜,言語中也漸沒了顧忌:“容姑娘要去汴京,想是好事近了吧。末将聽聞王爺張榜,正要為姑娘覓良緣。”
洛洛聞言,先叫起來:“喂,這位胡子将軍,你這麽說話,我師姐可是會打你的哦。”
謝挽容無奈扶額。她一路快馬趕回汴京,确是因為此事,但卻不是為了覓什麽良緣,而是為了把這件事叫停。
“賀叔叔,我與師妹昨日在途經半山時,曾遇一名虎贲營的将士,可惜他傷勢過重,終是無幸。他随身腰牌我已托人送去軍營,不知可有送到?”
賀青聽她轉移話題,只道她羞于與人談及姻緣,到底是個年輕姑娘。
“腰牌是送到了,只是……”他對溫銘亂報消息,險将謝挽容誤認為是盜墓賊之事頗有些不滿,回頭瞪了他一眼。
溫銘快步跟上來。
“賀統領——”
此時,他內心的震驚正突破天際。
偏生這一路上卻沒個能跟他解釋的人。
賀青待溫銘走近,才略略點頭:“溫大人這會看走眼了。容姑娘可不是什麽盜墓賊,乃本朝郡主,江夏王府的千金。”
溫銘看賀青對謝挽容的态度,便已猜到這女子身份不俗。聽得賀青如此介紹,一顆心險些要蹦出來。
不曾想,這女子竟是當今王爺的女兒。自古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她若記仇……
一時間,溫銘只覺口幹舌燥,漫天大雪,他竟起了一身熱汗。
“郡主……一場誤會,下官……”
謝挽容倒不以為意:“既然是誤會,溫大人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溫銘見她臉上未有愠色,心中稍定,還待再說幾句,好挽回自己先前的形象。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灰霾。
謝挽容擔心再拖下去,就真把江離塵那個禍害給拖死了,當下無心閑聊,只匆匆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