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月影漸漸偏斜。

帳外的隊伍緩慢的推進。

江離塵給出的辦法是最直接的,也是最累的。

它需要謝挽容在蠱活動的瞬間迅速且準确的下針,将活泛在表皮的蠱物刺死。

謝挽容捏銀針的指頭已開始發麻。她用力按了按眉心,長吸口氣,銀針湊近燭火。

三個時辰過去,隊伍人數仍是衆多,治愈者僅十數人,時間又太緊。

謝挽容活動了下肩膀。

火舌舔過針尖,反射出一點寒芒。

“眼下人數實多,這辦法雖有用,卻着實耗時……我們只得不到兩天的時間,怕是來不及。可有什麽法子暫且壓制蠱毒,再争得一點時間?”

江離塵不答。

謝挽容回頭,便見他擁着一張獸皮,眉心微蹙,呼吸平緩,竟已睡着了。

謝挽容:“……”看到他臨時包紮的那只手腕仍垂在地上,上面斑斑血跡尤為刺眼。

這人的警惕性比之從前竟差了許多,睡得這樣無所顧忌。

一陣風卷開帳篷厚厚的暖簾。

隆隆之聲驟起,一道電光裂開漆黑的天幕,巨響聲震裂天地,大地轟鳴。

容城縣外,一株參天古木被閃電從中劈開,烈火扶枝攀沿而上,熊熊燃燒。四處風雷之聲不絕,山巒吼嘯,林木哀鳴。

刺骨寒風卷着遍地雪沫旋轉而起,拇指大的冰雹如天海傾瀉般,頃刻間砸得人頭破血流。

帳篷外人群驚呼,四處逃散,尋找可以安身的地方。

狂風說來就來,險些将帳篷都掀了。

陸陸續續有士兵跑出來,拿了木釘錘子一類,忙着加固帳篷。

幾匹軍馬受驚,掙脫缰繩瘋跑。

新搭建的竹樓還不太牢固,被胡奔亂走的馬撞塌半邊,大片竹檐傾斜下來。

人群驚散。

有士兵追出來,連聲唿哨。

受驚的軍馬四蹄亂踏,濺起大片雪沫,迎風嘶嘯,頃刻間又撞翻數人,在沉沉夜色中向西面山路狂奔。

“攔住它——”

“這幾匹瘋馬!”

身後追逐的士兵上氣不接下氣,扶着腰大喘,步子卻是決計邁不動了。

平白無故,丢失軍馬是大罪。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從旁掠出。謝挽容身子猶如輕煙,足尖在雪地上一觸,便騰空而起,掠出幾丈,縱身躍上馬背。

而後,她俯身去撈缰繩,運力急提。座下馬匹先是橫沖直撞,沖上一個小丘,禁不住她連翻扯動缰繩,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去勢驟停。

與此同時,斜刺裏青衫白馬疾馳,馬背之人倏然一鞭揮出,卷住她坐下黑馬的頭頸,似想用蠻力将它扯住。

本已被安撫下來的馬頓時又躁狂起來,急欲擺脫頭頸上的鞭子,在原地不住縱躍翻騰。

急趕過來的幾名士卒吓了一跳:“容姑娘,小心!”

得幸是謝挽容馬術了得,當即傾身抱住馬脖子,才不至于被它當場掀翻落地。

右手掌沿幹脆利落,切入馬背。

如此反複幾掌,那馬力乏,終于消停。

謝挽容所控乃是頭馬。

這匹馬停下後,其餘馬匹便都不再撒野。

追出來的士卒此刻方才心定,看到謝挽容牽馬過來:“多謝容姑娘。”

“姑娘可真是好身手!”

“不必客氣。”

冰雹砸在人身上生疼,謝挽容将缰繩交還與其中一名小兵,朝一側已經下馬,滿臉不自在的溫銘略略點頭:“溫大人。”

适才那聲勢浩大的一鞭子,恰是出自這位溫大人的手。

“我……我想……”溫銘低頭看了看盤在手中的馬鞭,實在難以措辭。

謝挽容看出他的尴尬,有意解圍:“溫大人想幫忙追回軍馬,确實有心了。”

溫銘苦笑搖頭:“沒想到險些傷了姑娘。”他看冰雹越下越密,“今年氣候反常,百姓怕是又要遭殃……”

謝挽容翻身上了另一匹馬,她心中仍記挂着适才被馬撞翻的人:“天氣不好,溫大人還是速速回營,小心着涼。”

“多謝姑娘關心,我……”他話未說完。

謝挽容一夾馬腹,馬蹄踏着雪,利箭般沖出去。

溫銘一怔,趕緊馭馬跟上:“聽聞容城出了瘟疫,姑娘今日接回來近百人……”

謝挽容:“嗯。”

忽見前方,兩騎回營的人馬驟停:“快看,那是什麽!”

山下十數裏開外處,黑壓壓大片人頭湧動。

“糟了!是遼軍的鐵騎!”

“他們定是夜襲來了!”

“快回去,通知賀統領……”

乘着夜色,遼軍整齊得有如鼓點般的馬蹄聲被冰雹落地聲掩蓋,悄然逼近容城。

一支響箭沖天而起,射向容城的方向。

接二連三的虎贲營專屬傳訊煙花升空,在漆黑的天幕綻出虎頭的形狀。

一身獸皮銀铠的遼軍統領仰頭望天,而後揮動手中令旗,加快行軍步伐。

近年來宋遼交戰頻繁,虎贲營在宋軍當中赫赫有名,這傳訊的煙花,他自是認得的。

夜襲之事極為機密,如何會被虎贲營截獲了消息,取得先機?

他心中有疑,卻不懼。

宋軍羸弱,此次更是得到消息,容城縣內瘟疫泛濫,正是攻城的好時機。

大軍壓境,賀青果斷拔營。

眼下有兩條路,一是速度趕回虎贲營西南駐軍之地,通報軍情,再殺回來。

然而虎贲營離此處有二十多裏地。

二是退入容城縣,與縣內士兵一同死守容城。

此時,遼軍鐵騎已越逼越近。

賀青手下僅有四十餘人,馬匹不夠,後面還綴着近百名普通百姓。

身後殺聲已起。

突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從後方疾射而來。

跑在隊伍最後的一名老者中箭倒地。

羽箭越來越多,如飛蝗般鋪天蓋地。

遼軍顯然已經察覺到前方有人,吶喊聲,箭弦聲大作。

賀青領着衆人一起回頭,但見後方雪沫紛飛,遮住了半邊天。鐵蹄聲轟鳴不絕,遼軍的長矛矛頭有如密林般刺向天空。

如此軍威,這支隊伍少說也有十萬人。

一眼過後,賀青倒吸口涼氣。知道趕回大營通報軍情之事已實難辦到。

此時,容城縣南門離他們僅餘不到二裏路。

賀青當機立斷:“所有人随我一道,往容城暫避!”

箭雨愈發密集,越來越多人中箭倒地。

江離塵重傷未愈,難以馭馬。

謝挽容不得不與他同騎。

回首,但見遼軍鐵蹄勇悍,狂奔急沖,這一行人中有近百人皆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洛洛,你與賀統領先行前往容城。”她扯下腰間銀質香球,交到洛洛手上,又伸手抓住江離塵背心,掌力推送,将他送至洛洛的坐騎之上。

洛洛見她驟然勒停了馬,又聽身後殺伐聲震天,不由心驚肉跳,滿手冷汗:“師姐,你要去哪裏?”

遼軍陣中一陣鑼鼓急響,白旗舞動,數百來人卸了重甲。輕騎如一道游龍,自陣中撲出,見人就殺。

那些逃得慢的百姓,被遼軍輕騎追上,一記長矛刺穿背心。

謝挽容撥轉馬頭:“我去擋他們一陣,助你們平安入城。”

洛洛急得帶出哭腔,她初次下山,從未見過這般陣仗。以一人之力搏十萬大軍,無疑是以卵擊石。

“師姐,你別去——”

溫銘自那日看過江離塵後,便有意與他避讓,此刻聽到洛洛大喊,縱馬過去:“容姑娘,容城縣就在眼前,我們快馬過去,定能入城。”

謝挽容搖頭,遼軍座下皆駿馬,這些騎馬的人尚難保不會被追上,何況後面仍有許多光靠兩條腿逃命的百姓:“你們先去。我斷後!”

她揚手一鞭,逆着人群向後方疾沖。

江離塵目光自始至終追随着她,忽提高聲量:“師妹,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一同前往汴京。”

謝挽容頭也不回,一騎白衣絕塵,抖出長劍,朝離她最近的遼軍刺去。

遼軍一路奔襲,見沿途皆是老弱婦孺,不料竟會有人反抗,待得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

謝挽容劍鋒淩厲,以破竹之勢往前直刺,登時将與之交鋒的人刺了個對穿。

她本是将門之女,投身江湖學了一身武藝,一旦對敵,馬戰也不輸旁人,頃刻間揮劍,已斬殺十數人。

流箭射中了她肩膀,又被她身上的銀絲軟甲蕩開。

遼軍輕騎驟見一人殺入,雖是女子,但劍法卻奇快,驚愕之餘紛紛舉起兵刃截殺。

謝挽容單騎在陣中往來,經行處便殺一條血路,霎時擾得那隊輕騎大亂。

忽見包圍圈收緊,一人掄起長矛,朝她迎面沖來,連人帶矛,當頭劈下。

謝挽容橫劍去隔,劍身挑起一道光,清楚映出那遼軍滿是血污,猙獰扭曲的一張臉。

兩匹馬擦肩而過,錯身瞬間,謝挽容左手抓住長矛,将那遼軍一扯離鞍,右手鋒刃橫過。

遼軍大吼一聲,脖子上鮮血激飛。

謝挽容将那遼軍屍體抛回陣中。座下黑馬飛馳,揚起雪粉,沖進樹林,再沖出去,踏上個土坡,疾奔而下,沿途翻滾出無數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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