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寒冬已至,今年的春天,似乎不會再來。

千山染雪,萬裏飄白。

廢棄的木屋裏,寒風從各個角落不遺餘力的鑽進來。

江離塵坐在黑暗中,一場大戰,讓他本就重傷未愈的身體逼近極限。然而,他的脊背卻始終挺得很直。

天色漸漸亮起來。

屋內的景象逐一明朗。

謝挽容睜眼,率先看到了個破了洞的茅檐。

落雪已停,透過這個洞,可以看到外頭灰蒙蒙的天。

“天亮了……”

身下的木板床硬邦邦的,嗖嗖透着涼氣。

謝挽容下意識活動了下肩膀,發現受傷的左臂處被人墊了一層薄薄的褥子,傷口不至于被硌得太疼。

輕吸口氣,她翻身坐起。

她身上的傷本就不重,加上本身內力充盈,休息了這一陣便覺無礙了。

“師妹。”身側一聲輕喚。

謝挽容轉頭,對上江離塵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他臉色比之昨夜,似乎又差了幾分,滿臉困頓,唯有那雙烏黑的眸中仍有晨光閃爍,笑意微含:“師妹,你醒了。”

“嗯……”

江離塵伸手,似想扶她一把。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

謝挽容本能躲開:“做什麽?!”

江離塵伸出去的手略略一僵,慢慢收回,微感悵然的嘆了口氣:“師妹,你覺得好些了麽?”

謝挽容極不自然應了聲,問道:“容城縣……如何了?”

江離塵猶豫片刻,答道:“城破了。”

“嗯。”謝挽容點點頭,這個答案,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她微屈起雙腿,将下巴放在膝蓋了,眼神有短暫的放空。

江離塵靜坐在旁,仔細看着她,目光謹慎且小心。

過了有會,謝挽容主動轉移話題:“昨天夜裏,我不是讓洛洛帶着你走?你為何中途又折回來?”

江離塵一怔,料想她的情緒已然平複,展顏笑道:“師妹先前不是答應,要治好我身上的傷,同我一道回汴京嗎?我身上不好,又怕死得很,想着若沒有師妹同行,身邊連個照看我的人都沒有,豈不難過?為此,還是折回去同師妹一起更為安心。”

謝挽容看他臉上帶笑,便知他這番話不盡不實。戰場之上九死一生,江離塵是惜命之人,不可能看不出來。

只是,胡編亂造向來是此人強項,謝挽容也懶得與他較真,跳下床去:“這裏是什麽地方?”

江離塵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哪個獵戶廢棄的房子。”

謝挽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去看外頭的雪景。

一片蒼茫靜谧的白。

不同于昨晚鐵與血的交響,眼前琉璃世界,幹淨透徹,恍如隔世。

再過幾天,新雪就會把舊雪覆蓋……同樣會被掩蓋的,是容城縣城破時的斑駁的血漬……

謝挽容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若非親眼見到了戰争,誰會知道戰争的殘酷?

身後,江離塵忽道:“師妹,你要不要喝點水?”

謝挽容沒有回頭:“我不渴。”

江離塵又道:“那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始至終,都沒有起過身。

謝挽容回頭,心中着實詫異。

在她的印象裏,江離塵一貫高高在上,是絕不可能主動去照顧旁人的。

面對對方忽如其來的熱情,她反倒不好再冷着一張臉:“你……謝了。”

江離塵一手支着床沿,揚唇輕笑:“不用謝。師妹,既然你也餓了,那就去煮點粥吧,正好,我也餓了。這屋子的廚房有些陳米,水缸裏卻已經空了。”

謝挽容:“……”暗嘆自己實在想太多了:江離塵便是江離塵,又怎麽會為她燒水煮粥?不支使她便算不錯了。

“你既是餓了,為何自己不動手?”

江離塵眨眼,理所當然道:“我不會呀。”

謝挽容一口氣堵在胸口,終是忍了:“我去煮粥。”

她先燒火煮化了一點雪水,再以水淘米煮粥。

這屋子的主人留下的物資極少,除了米缸裏的一點陳米,謝挽容找了許久,又在煤灰底下摸到兩個雞蛋。

她把雞蛋打到粥裏,勉強煮成一鍋蛋花粥,剛端出去,便見江離塵趴在床沿,一動不動。

一絲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她放下粥碗,疾步走過去。

“江離塵?”觸手大片冰涼。

謝挽容這才發現,他身上只餘下單衣,原本那件皺得像破布一樣的外衫被他脫了下來,放在她适才所睡着的硬板床上,剛給她墊過傷口。

謝挽容一陣無言,強行将他抱到床上,又給他重新披上外衫,才發現,他适才所坐的地方正對紗窗上一個破洞,寒風便是從這個洞裏直灌進來,冷得徹骨。

回頭去關窗,一時半會卻找不到什麽東西來堵這個破洞。

謝挽容擔心把他給凍死了,只得自己坐到他剛才所坐的位置上。

伸手去搭他的脈門,摸到的卻是一大片血,謝挽容撸開他的衣袖,又發現他左臂上一道接一道,全是細細的刀口。

這些刀口,少說也有一二十道,傷口仍在滲血,血肉模糊。

謝挽容拼命回憶,也想不起來昨晚江離塵究竟是何時折回戰場,又做過些什麽,臂上才會有這些傷。

若是與人力鬥殺敵,這樣的傷口又未免太細。

然而有一點她是肯定的,即便她心裏不太願意承認:在最後關頭,他确實出手救了她。

只是以當時的情形,他一身武功盡去,到底是用什麽手段,從千軍萬馬中闖進闖出?

謝挽容想不明白,也無暇去想。

這幾日,她身上所攜帶的藥物早已告罄,只能先行替他點穴止血,又胡亂包紮起傷口。

從白天守到傍晚,江離塵始終昏迷不醒。

期間,謝挽容給他施過兩次針,又喂了幾遍粥,每次均被他吐了出來,碗中盡是紫血。

再摸他的脈弦,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便似習武之人真氣岔了氣道……

然則他內力全失,又怎會有真氣走岔這一說。

如此再熬得兩個時辰,天已經全黑下去。

江離塵卻仍未有半點要醒過來的跡象。

謝挽容一顆心沉了下去。

縱醫術再高,她手上無藥,亦是無計可施。想要到附近的鎮上買藥,然則這小屋極冷,她若一走,怕是藥沒買回來,人就已先凍死了。

如此反複糾結了好一陣,謝挽容終是咬牙,背起江離塵乘夜尋路出谷。

行了一個多時辰,才見着一個小市鎮。鎮上并沒有客棧,也沒有藥店。

謝挽容又背着江離塵,向西行出二十餘裏,終于尋到一家簡陋的小店。

店內沒有夥計,只有店主親自招呼客人。

謝挽容向店主要了一個暖爐,又額外多要了一床厚棉被,許了一錠銀子,将江離塵暫時安頓下來。

然後,她獨自一人,匆匆趕往藥房買藥。

此時天色已晚,将近子時。

這鎮實在太小,加之容城縣被攻陷的消息已不胫而走,鎮上十室九空。唯一一家藥店也關了門。

謝挽容拼命敲門,許久,才有應門之人。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看到敲門的是個年輕姑娘,倒不怎麽提防,只是滿心不悅。

“這麽晚吵吵鬧鬧,是要做什麽?”

謝挽容情知江離塵身上的傷已是萬分兇險,随時可能斷了一口氣,顧不得禮數,提高聲量:“店家,我買藥!”

那郎中嘟嘟嚷嚷:“來藥店自然是買藥,難不成來吃面?”不耐煩的披起外衣,挪開塊門板,探出半個頭,“今日晚了,明兒再來。”

謝挽容一手卡在門板上,不令他重新上板:“店家,幫幫忙,我急着開藥救人的。”

郎中關不上門,只得側身讓出條道:“買什麽藥,先過來這邊把脈,給你開方子。”

謝挽容忙道:“不是我要看病,是我一位……朋友病了,我來給他買藥。”

藥店老板不高興了:“甭管誰病了,都得先送過來我這裏就診,然後才開方子拿藥。”

謝挽容耐着性子解釋:“……我那位朋友病重,不宜見風。我有方子,念與你聽。”

藥店老板瞌睡未醒,聽話只聽一半:“出診五兩,診金先付。”

謝挽容聽他啰嗦許久,心煩意亂,锵然拔劍往櫃臺上一刺:“哪來這般多的規矩,不過是買你幾副藥而已。”

她本不是易怒之人,然則此時此刻,她憂心極重,這憂心裏頭,又夾雜着有內疚和困惑的成分:她想不明白江離塵為何拼死去救自己,也想不明白他為何要坐在那裏擋了一夜風,把外衫脫下給她墊傷口……

就算是作戲,也沒有人會真的不顧自己的性命,把自己給演死了……

唉,這人,行事完全不按常理。

那郎中看她亮劍,倒是一下驚醒了:“女……女大王,有話好說……小店利薄,沒什麽銀兩。”

謝挽容索性板着臉:“誰要你銀子!我要拿藥!”她飛快報出一串藥名,裏頭不乏人參鹿茸等名貴藥材。

郎中這會倒是乖覺了,二話不說就去取藥。只是有幾味藥,店裏實在沒有。

謝挽容也不追究,直接付了銀子,拿抓起藥往客店跑。

藥煎很快起來。

小地方的藥材都不算好,況還少了幾味,自與落月派的提煉的丹藥不可同日而語。謝挽容托住江離塵的背心,慢慢喂他喝了口,所幸這一次他沒有吐出來。

謝挽容心中略寬,又喂他喝了幾口後,察覺他脈弦有所增強,跳動也正常了些,知道這方子算是用對了。

把暖爐撥旺些,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謝挽容暗自尋思:眼下要救活這人定是要用好藥……然則這附近沿途均是小鎮。以江離塵目前的身體狀況,快馬趕路并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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