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月反抗過,試圖逃過,初七一到,迷藥帕子一捂,颠簸間昏昏沉沉醒來,手腳白布條束縛,嘴上布帶來回纏了幾圈。
支吾哼唧挪動身子奮力朝轎門撞去,太過心急全然不覺藥勁還沒過,噗通一聲從軟墊上摔下,白無垢婚服布料柔軟,擡頭一瞧橋內上下角落也裹着軟墊。
母親和舅舅是想生米煮成熟飯。但他們也明白,月姬和藤原家的公子成婚,往後只有他們扒着月姬,萬萬沒有月姬倒頭來求他們的。
念想着往後靠月姬坐享其成沾光取巧,關系自然不敢搞得太僵。
随轎仆人出行前上面都交代過,這一路不管裏面鬧出什麽動靜,全當沒聽見。
婚是勢必要成的。
路面中央慢慢走來半大少年,霎那陰風四起,四面左右龐大咒靈居高臨下俯視渺小人類,飓風吹迷眼眸,恐懼不安壓在每個人心頭,腳步灌了鉛般每走一步便沉甸甸直晃。
腥風夾雜血雨,雪下的無聲無息,滿身傷痕衣衫褴褛的少年踏上雪中紅梅,慢慢走進被咒靈捧在空中的軟轎,轎中是他的月姬。
霧眼朦朦,狼狽可憐,如此脆弱。
輕手輕腳摘下纏繞月姬嘴巴的布條,耐着脾性忍住痛又去拆捆在月姬手腳上的。捆人的沒輕沒重,細瘦腕骨磨得紅腫。
他垂眼拿指腹輕輕摩挲,恢複些力氣的月姬哭着抱住他。
兩人身上皆既冰又涼,月哭的眼前一片模糊,緩過勁手指寸寸拂過宿傩身上大小傷口,又是淚如雨下。
泛涼身體逐漸騰升熱意,那咒術師并不好解決,宿傩清楚自己此刻只是強弩之末硬撐着才沒暈過去,一手捧上月姬濕潤臉頰:“留在我身邊,還是,你要離開?”
他不是善人,更深知自己惡劣本性。但凡月姬下一刻說要離開,出了轎子死命一條。
如果月姬不願,他寧願只要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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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
月看着他,就像看着從前獨自承受迫不得已咬牙堅持的自己。她的心願很小,小到只是有人抱抱她。
此刻她抱着他,就像抱着從前的自己。
“我們一起走。”
月姬提出第三條路,屬于他們自己的路。
誰也不要抛棄誰,兩份孤獨抱團取暖,足以跨過嚴冬迎來生機。
“好。”他從未發自內心笑過,回憶着月姬往常笑臉,不倫不類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笑弧吊詭,眼底流淌着的歡喜真切,“我們一起走。”
牽着月姬的手踏過軟轎,在這滿眼污濁豔紅陪襯中,他笑得愈發開朗,活像個瘋子不停念叨月姬名字。
“月姬。”“姐姐。”
月的手被他用力牽握,一步步踏過紅雪。
家人。
十指相扣回握住他的手,宿傩臉上的笑靜止了,月笑起來:“宿傩,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家人了。”
在這個時空中,彼此密不可分的家人。
宿傩和月定居在杳無人煙的偏僻山腰,山裏可以種地,開葷可以打獵,水流潺潺,山清水秀,綠林蔭蔭。
不知他是怎麽原封不動搬來府邸,宅子不大也不小,兩個人住下尚有寬裕。
宿傩長個子後,月姬便沒讓他再睡一起,小少年黑臉搬走鋪蓋住到隔壁,悶悶不樂和月鬧了幾天別扭,見月鐵定心思分房睡,才恹恹消停。
劈柴打獵燒飯全是宿傩來,月憂慮打理菜園。事事都讓他做了,顯得自己沒用。
為了方便勞動,月長至腳踝的發絲剪短到腰間,平日裏發帶一束襻膊摟起衣袖簡潔方便。
這天月澆完菜地,正碰上宿傩打獵回來,許是路上挂住樹枝荊棘,袖口那處衣角撕裂露出裏頭軟綿綿棉絮。
眼前一亮,她可以學做衣服呀。
宿傩還會再長高,衣服是勢必要換的,舊衣穿時間長了也會泛黃卷邊,反正到最後都要換,不如她自己做。
風風火火拍定主意,家裏縫制衣服的針線工具不缺,月翻找半天才找到幾匹壓箱底的布匹,摸着料子絲滑柔軟,她一個新手哪能拿這練手。
說是人跡罕至,山下再走十裏地就是個村子,只是人口三三兩兩稀疏。月手邊沒現銀,妝匣裏玉石金器做的首飾好些,她随手抓了兩件趁宿傩外出火急火燎下山。
到了山下尋了人家換來好些舊衣外加幾顆青澀果樹,沒得停留急急忙趕路,一來一回還是耽誤了時間。
明月高懸,推門前月心慌慌的,剛心虛探出腦袋試圖探察就被院子中央冷臉站着的少年逮到,他大步走到門邊一把扯月進家,一掃她懷更是連聲冷諷:“還記得回來呢?為這些東西費勁下山,出息。”
“我也想分擔點家務事嘛。”月扔下東西追着他又是哄又是鬧,把人惹得氣紅臉斜眼怒視,捏在他臉上揩油的手卻視若無睹,“來回爬山把我累的不清,今天給姐姐做了什麽呀?”
“只有粥,愛吃不吃。”
他嘴上冷漠,月洗手進屋一看,晚飯是米粥不錯,還有兩道炒菜,一葷一素搭配巧妙。
刀子嘴豆腐心。
晚飯後兩人在院牆邊找到塊暖和地種下果樹苗,半人高的幼苗,枝上葉片稀稀拉拉,沒個幾年結不成果。
順路沿着牆角散步消食,月回想着在現代世界通過網絡學到的裁衣知識,步子愈走愈慢。
身後宿傩兩手揣進袖中一步一趨慢悠悠跟着,看似神游一方,當事人月沒注意踩上石頭眼看要摔倒,他反應迅速大跨步上前輕手輕腳扶穩得到甜甜道謝。
拿從山下換來的舊衣練有一月有餘,月自信出師,按宿傩的身高尺寸照葫蘆畫瓢趕出一件春衣,衣領袖口線頭淩亂,走線針腳忽大忽小整齊不了一點。
是個衣服,也僅限乍一看。
月氣得當即鎖進衣櫃,宿傩問她也只是胡亂含糊應付,想着等回頭做出件好的再給他。當晚不知怎的叫宿傩摸到箱子,次日月望着他身上那亂七八糟衣裳目瞪口呆,羞愧掩面。
他也未曾假意安慰月,畢竟那衣服做的真不像話。默默無言一連穿了幾天,直到縫線口裂開不得已交由月返修。
他這樣,比任何甜言蜜語好話都鼓勵月。
每日得空就練,冬去春來光陰似箭,月進步飛快。
開春後宿傩個子猛然抽條拔高,從前那些衣裳不是穿的小就是緊,月制衣只往大了做,不然攆不上他長高。
宿傩的四手是個問題,傳統男士和服他穿袖口總是伸展不開,月試探做了件女士樣式混進他的衣裳裏,他沒多問,混着穿穿到那件,袖口處既寬松舒适,又方便行動。
月見他也算喜歡,确認過他意見後,幹脆全做成女式。
秋末,本就暗流湧動的政局風雲突變,上位者奪權争利,各地爆發戰亂,饑荒戰争苦的平民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連月所在的偏遠山地也湧進大批難民,戰争破壞耕田,存糧壓根不夠吃,尚有力氣的村民吆喝着搭夥上山打獵。
月和宿傩的家不出意外被窺伺強闖過,這時候拿宿傩往外一晃準一跑一大片。
命都快餓沒了,也有些不怕死的趁夜深摸進宅院,瞧見半夜起夜的月,歹心四起一不做二不休上來就砍。
月那回吓得不清,幸好宿傩及時出來。這一吓月擔驚受怕又和宿傩擠在一屋,鋪蓋中間拿枕頭隔開,各人睡各人被窩。
蟲豸也有蟲豸的用處。
他沒得意多久,見月每日擔憂驚吓得神情恍惚,心下不爽:“我去解決。”區區蟲豸也敢影響月姬。
“別。”月按住他,“他們也是被逼無奈,過分了再處理,馬上就到嚴冬,好歹讓他們有個地方過年。”
宿傩不依,月便勸他。
“不是有你呢。”
他勉強熄火,大手一揮使喚咒靈包圍院外四角,好歹院子裏重新安靜下來。
過完年又過了整整兩年,戰局平定,山下也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