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沒有老師怎麽辦 我家遭賊了
第52章 沒有老師怎麽辦 我家遭賊了
只是, 薛琴當真低估了高考的影響力。
它打開了一道門,逆天改命的門,走向康莊大道的門。
它點亮了一盞燈, 幽暗隧道的一盞燈,照亮前路的一盞燈。
整個紡織廠都為這件事情瘋狂了。
全廠居然起碼有一半工人, 想要報名參加高考。
大家如此激情澎湃, 也跟紡織廠的人員構成有關系。
衆所周知,三廠是新工廠, 74年招工的時候,進廠的都是年輕人。
到現在為止, 廠裏三分之二以上的職工年齡都不滿25歲。
年輕人,離開學校的時間相對比較短,家庭負擔相對比較輕, 自然更加有激情, 想要沖一沖,為自己拼出個未來。
但想要參加高考的人一多, 問題便接踵而來。
首先擺在薛琴面前的就是,教室和老師都嚴重不夠用。
大小禮堂外加圖書館,就這麽點大的地方,當初是按照六百位學生的标準安排的,怎麽可能容納幾千號人?
想找其他場地,哪有那麽簡單。
“文·革”後期,工業生産逐步恢複正常。
為了滿足市場需求,為了擴大産能, 大家都在追求生産速度。不少工廠把先前的辦公室以及生活用房,都一一改成廠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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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三廠甚至考慮過學習上海手表廠,也搭建54個閣樓來擴大生産。
後來還是因為紡織車間對溫度濕度要求高, 自建閣樓滿足不了,此事才作罷。
但這也從側面證明了,紡織廠的确沒空置的房屋了。
況且就算有地方,又該去哪兒找老師呢?現有是數理化三位老師又不能劈成片用。
哪怕是靠錄音機,也只有三臺錄音機啊。
薛琴感覺自己要遭遇人生第一場禿發危機。
她已經快要把自己的頭發拔光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借用職工子弟學校的教室。”
葉菁菁幫忙出主意,“就算高中生也要高考,那也最多是高三學生。其他年級的教室不都空着嘛,他們又不上晚自習,剛好可以借來當夜校。而且學校有現成的老師,順帶着,咱們還能多請幾位老師幫忙上課。”
薛琴一拍大腿:“沒錯沒錯,還是你腦袋瓜子靈光。”
但她激動完了,又想起另一個問題,“這麽多人要高考,咱們的資料完全不夠用啊。”
他們的化學資料是最全的,但也只準備了三百套。
現在高考的消息一出來,三千套估計都會不夠用。
可問題在于,現在大家都忙着準備高考,誰還有時間去刻蠟版呢?
葉菁菁摸了摸下巴,又給她出謀劃策:“咱們紡織廠有多少職工子弟下鄉回來,還沒找到穩定的工作?”
“啊?”薛琴實在跟不上她的跳躍思維,“你現在管他們幹什麽?我們現在先管好夜校吧。”
葉菁菁解釋道:“想要夜校蓬勃發展,那就得靠他們。他們沒工作,夜校可以聘請他們,只要是會刻蠟版的,都可以過來幹活。刻一張九開紙,給一毛五分錢。”
熟練掌握刻蠟版技術的人,一天大概可以刻10張蠟版,那一天就是一塊五毛錢。
收入不少了。
起碼比他們去當搬運工,來得輕松。
薛琴一拍巴掌,眉飛色舞道:“這個辦法好。”
紡織廠子弟的回城知青們,除了極少數招工回城的,基本都是困退和病退。其中後者又占了大部分。
由于病退知青并不安排工作,而且實際上在招工過程中受歧視——畢竟誰也不想招身體健康有問題的職工,所以他們現在的生存狀況頗為艱難。
招他們當刻版工,既為他們和他們的家庭排憂解難,也是在減輕廠的負擔。
在這個一切靠組織的年代,工廠子弟找不到工作,職工可不得指望廠裏嘛。
那些街道工廠是怎麽來的,基本都是為了安置找不到工作的職工子弟來的。
薛琴興沖沖地跑出去行動了。
她并不擔心招不到會刻蠟版的人。
□□時代,派系林立,傳單滿天飛。
那麽多傳單是怎麽來的?還不是一張張蠟版刻出來的。
實在不會刻的,也可以招幾個過來,專門負責校對和印刷翻紙。
但薛琴還沒來得及歡天喜地,新的問題又來了。
她找不到老師。
等等,職工子弟學校不配合嗎?
非也非也,是太配合了。
校長二話不說,就把整個學校給貢獻出來了。
等等,校長瘋了嗎?
把學校都交給他們了,學生不上學了?開什麽玩笑哦。
但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還真沒開玩笑。因為現在他們用不上教室呀。
眼下國家雖然說□□結束了,但中學教育依然延續着之前的做法,學工學龍學軍并沒有停止。
比如說現在,職工子弟中學的學生們去哪兒了?
呵呵,集體打包去支農了,正好趕上農忙時節嘛。
他們要忙完秋收忙秋種,然後再返回市區。
不對吧,應屆生也要參加高考的呀。
青工們都已經坐不住了,這些高中應屆生們,難道還能無動于衷?
哎,這得涉及到應屆生的概念。
1977年的高考,應屆生是指1977年高中畢業的學生。他們這個時候已經離開學校了。
至于現在正等着1978年夏天畢業的學生,不好意思,你們還沒有完成高中學業,算不得應屆生,除非特別優秀,特殊對待,否則不允許參加高考。
如此一來,紡織廠子弟學校的教室,眼下就處于空置狀态,完全可以拿出來給職工夜校用。
但是授課老師,卻成了問題——
居然沒有一個老師願意站出來,給大家指導高考複習。
甚至連已經到他們夜校上課的曹老師,也想請辭。
葉菁菁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why?
是錢不到位嗎?
“給老師加課時費吧。”她大手一揮,當起了散財童子,“上一堂大課一塊錢。夜校學習資料不愁賣,咱們能拿出錢來。”
薛琴急得跺腳,嘴裏都長燎泡了:“不是錢的事兒!”
哎喲喂,錢都不能解決的問題,那可是正經的大問題。
葉菁菁都不得不重視起來:“到底是為什麽啊?”
“他們說不敢教。”
老師們的理由很簡單,不是他們不想幫忙,而是他們實在不知道,應該給高考生們複習什麽內容。
沒有考綱啊。
1977年冬天的高考,什麽都是空白。
上面沒有下考綱,大家都不知道要考什麽內容。
在這種情況下,老師們哪裏敢輕舉妄動。
萬一他們認為要考的東西不考,他們認為不會考的東西考了,到時候他們豈不是成了罪人,耽誤了別人的前程。
算了算了,還是別給自己找麻煩了。
“文·革”時代,老師是出了名的臭老九,打倒的打倒,下放的下放,十年時間,職工子弟學校的教師隊伍,都沒增加過新人。
上了年紀吃過虧的人,實在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畢竟被打死了,也是白死了。
他們又不是沒看過,自己的同事被打死的慘狀。
無論薛琴如何強調政策的變化,老教師都不敢冒這個險。
校長甚至提出要求,如果他們工人夜校能把高複班給辦起來的話,希望他們能夠順帶接收今年七月份畢業的職工子弟學校學生。
這些應屆生本來應該今年秋天下放的,但拖拖拉拉到現在沒走,剛好趕上高考,學校也不好完全不管他們。
薛琴聽了只覺得眼前一黑,簡直想罵校長的祖宗十八代。
要不要臉啊?你們學校要管畢業生,就是把畢業生直接丢給我們嗎?老師集體吃幹飯啊。
現在她真是焦頭爛額,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葉菁菁撓撓頭,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老師們如此小心翼翼,實在太正常不過。
她想了想,出了個主意:“算了,也別找其他人了,就我們三個,夠了。”
“啊?”薛琴急了,“你們神仙也忙不過來的。現在問題是,其他紡織廠的職工也聽說我們夜校的事了,想跟着我們一塊複習。”
最要命的是,狗日的領導不好意思拒絕,就把她給踢出去,讓她來解決。
她神仙啊,她有什麽辦法解決?
“那個,我們廠裏不是有廣播嗎?學校是不是也有專門的廣播?直接用廣播播放我們的錄音帶。然後讓大家對着講義一邊聽一邊學。”
薛晴感覺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變成凸眼。
因為她現在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還能這樣啊?聽……聽廣播學習?”
“對呀。”葉菁菁理直氣壯,“我們都已經準備學習資料了,沒讓大家自學,還給大家安排了老師。要是還不滿意的話,那他們有更好的地方補習,我們也不會攔着啊。”
如果可以選擇,以網課模式授課,甚至上電視機的話,那效果也肯定比單純的廣播好。
但1977年就這條件啊,你上哪兒找電視機去。
哪怕有電視機,廠裏也沒錄像隊呀,又怎麽錄教學視頻呢?
在什麽山頭唱什麽歌,現在廣播教學就是最好的選擇。
薛琴給自己打氣:“沒錯,他們不高興的話就另請高明吧。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連學校都不願意給他們複習。對了——”
她又想起來另一樁糟心事兒,“那曹老師怎麽辦,她都不願意來上課了。”
“讓所有聽課的學生都寫保證書。因為沒有考綱,誰也不知道要考什麽內容。聽課是大家的自發行為,我們不保證考的內容都會講到。”
葉菁菁直接規避風險,“每個人都簽字畫押,考不上不許找我們的麻煩。”
薛琴又狂點頭:“好好好,就這樣。”
葉菁菁看她風風火火的,又要跑去忙了,趕緊抓住她強調,“還有一件事情,刻蠟版的順序。不要一下子把整個講義都刻完,按前後順序來。保證明天晚上聽課的話,今天晚上大家能拿到當天要講內容的資料就行。
這樣,大家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預習,晚上聽課效率更高。
而且,我們的蠟版印刷資料也能跟得上。”
薛琴“嗯嗯嗯”應着:“那我先去安排了,你忙你的。”
葉菁菁還真有事兒。
她一早埋的坑,現在高考的公告都發了,總得去看看獵物有沒有往坑裏跳吧。
她騎上自行車,滾着兩個車轱辘,溜溜兒回了筒子樓。
王奶奶正跟兩個老鄰居在樓道裏,戴着老花鏡,一邊縫補小孩的衣服,一邊聊家常。
瞧見葉菁菁,幾位老人都笑了,王奶奶更是主動開口:“說曹操曹操到,菁菁,聽說高考啦,你肯定要考大學的吧。”
她們聊的是葉友德不是個貨,黨愛芳又是個軟蛋窩囊廢,指望他們兩口子使勁,葉菁菁這輩子都沒可能轉成正式工。
幸虧恢複高考了。
菁菁這小孩,他們筒子樓的,從小看到大,曉得是個不瞎鬧騰,老老實實上學的好孩子。
這樣的小孩不上大學,哪個上大學啊?
王奶奶興致勃勃:“我看你上回還帶了好些書回家學習來着。”
葉菁菁就勢接過話頭:“是啊,我回來就是把資料拿到廠裏,好好複習去的。”
“快去快去。”鄰居們熱心的很,立刻催促她,“沒兩個月就考試了,你可得抓抓緊。”
葉菁菁笑着打過招呼,咚咚咚上樓,進了自家的屋子,打開櫥櫃門。
果不其然,原本放着化學講義的抽屜,空空如也,連帶着她擱在上頭的三十塊錢跟糧票,也不翼而飛。
啧,當真狗改不了吃屎。
她深吸一口氣,醞釀好情緒,扯開嗓子大聲哭喊:“救命啊,我家遭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