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

清晨,平城主幹道的積雪基本清掃完畢,路上的車陸續變多。

下了一晚上的雪已經停了,但烏雲依舊遮蔽着整片天空,預示着這場一年一度的暴雪天氣才剛剛開始。

警局二樓辦公室,陶樂打着哈欠吃着早餐,聽着冷漠的女聲從小小的四方手機屏幕中傳出來——

“平城市氣象臺發布暴雪紅色預警信號,受極端天氣影響,多地幼小初學校臨時停課。”

上午,孔曉峰和魏寧傑去了林雪平時經常出入的場所調查。陶樂和姜文文則去學校調查情況。

恰好碰上大課間休息,走廊來來往往都是學生,三三兩兩拿着掃雪工具,面對突然出現的兩個陌生面孔,好奇地多看了兩眼,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幾個學生嬉笑打鬧着從身邊經過,不小心撞到陶樂,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而是做了個鬼臉繼續朝前走。

兩個人穿着便衣,非常低調,安安靜靜地在人群中穿梭,沒引起什麽騷動。

林雪的班主任叫袁靜,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個子不高,皮膚有些黑,盤着頭發,穿着黑色高領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深棕色的棉衣馬甲,收到消息,慌忙地從辦公室裏出來。

看見兩位警官穿着便衣的那一刻,瞬間松了一口氣,扯了扯袖子,整理了一下翻折上去的袖口,小聲打了招呼後,将兩個人領到了走廊拐角處一個空着的小會議室裏。

班級裏的學生墜樓,還是在學校發生的事情,作為班主任,面對詢問難免緊張。害怕之餘,還生怕和林雪的墜樓案扯上什麽關系,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陶樂和姜文文的态度比較溫和,姜文文一直在安撫袁靜緊張的心情:“袁老師,你別緊張,只是例行問一些事情,你只需要如實回答就好。”

在袁靜的口中,林雪是一個品行很差的學生,這不僅表現在與老師和同學的關系上,還表現在她喜歡欺負同學和捉弄同學上。說到這裏,除了生氣之餘,還有些無可奈何。

陶樂聽見袁靜口中欺負同學這幾個字,頓了頓,問道:“經常被她欺負的同學叫什麽名字?”

本不想過多提及,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袁靜也不能瞞着什麽,回答:“羅依依。”

Advertisement

陶樂和姜文文對視一眼,問道:“我們方便見一下這位學生嗎?”

想起校長說的全力配合警方調查的話,袁靜點了點頭,“可以,不過現在剛上課,得等到下課後,我單獨把她喊出來。”

“羅依依這個學生挺乖的,性格內向,沉默寡言,被欺負也不說。”

“她爸媽只有她一個女兒,但是又常年在外地工作,所以她跟着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是一個挺老實的孩子。”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知道她被欺負,我還特意給她換了座位。”

姜文文聽見換座位這句話,有些生氣,質疑道:“這種事情是換座位就能徹底解決的嗎?”

陶樂看了一眼情緒有些激動的姜文文。

捕捉到陶樂的眼神,姜文文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默默閉上嘴,可心裏還是氣得不行。

校園欺淩這種事情治标不治本,被欺負的人會一直被欺負,不會因為換了個座位就改變什麽。老師遇見了這種事情不去教育和制止學生,而是選擇換座位這種沒用的方法,就是不負責任。

還沒到下課的時間,陶樂和姜文文先去學校醫務室詢問情況。

學校裏清雪的速度很快,基本上是邊下邊掃,積雪堆在路的兩旁,盡量不影響學生正常的學習和生活。

兩個人按照袁靜說的方向,沿着小路往醫務室走。

據袁靜說,林雪裝病逃課已經是家常便飯。平日裏,經常裝病說要去醫院,然後就跑去和校外的人鬼混,時間長了被老師發現,不允許她出校門,她就自稱生病,要求去學校醫務室,然後躲在校醫務室裏玩游戲。

校醫務室有兩位老師,一位叫張令儀,平時給學生處理擦傷以及一些小的頭疼腦熱。另一位是心理醫生,叫南喬,主要負責每個學期學生的心理輔導以及日常的心理檔案整理工作。

沒進門就聽見說話的聲音。

“這場雪也不知道能下幾天。”

“我看天氣預報,這一個周都下雪。”

“雪這麽大,上下班一點都不方便。”

“你多好,家住在九龍灣花園,那麽近,上下班多方便。”

“不過倒也沒所謂,我們這個崗位每天一直都是那些事,早點來晚點來都無所謂。”

“你的藥開好了,多喝點熱水。”

“褲腿怎麽還挽起來了,放下來,不凍腳踝啊。”

兩個人到了校醫務室,剛好碰見校醫正在給學生開咳嗽藥。

碰見敲門進來的兩位警察,頓了頓,但絲毫不驚訝,學校那邊已經提前打好了招呼。

醫務室暖氣開得足,張令儀穿着白色毛衣和黑色小腳褲,外面套着件白大褂,栗棕色的卷發随意披散在肩頭,和學生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溫溫柔柔。

陶樂和姜文文簡單向張令儀詢問了一下情況,大致如袁靜所說,沒什麽出入。

平日裏,林雪到了醫務室之後,就自己找個角落坐着打游戲,有的時候來報個到就走了,喊也喊不住,完全不把她們放在眼裏。

她們也沒管,她班主任都管不了,更何況她們這種醫務室老師了。

南喬穿着件黑色寬松毛衣,松松垮垮紮着個低馬尾,将大樂需要的檔案遞給他,并配合着回答問題。

陶樂:“你之前為她做過心理輔導嗎?”

南喬:“做過。”

大樂翻看着之前林雪的心理測試記錄,測試題非常簡單,林雪幾乎每次都是合格,從檔案中沒看出她有什麽心理問題。

陶樂:“通過這些題就能看出有沒有心理問題?”

南喬:“其實這些簡單的測試題并不能完全真實地展現學生實際心理情況,還需要更加專業的醫生以及專業的檢測來确定。不過現在的學生壓力都挺大的,難免會出現一些心理問題,只要及時幹預和引導,基本上沒什麽問題。”

陶樂看完檔案後,問了南喬幾個和林雪心理情況有關的問題,南喬的回答與其他人沒什麽出入。

學校一些心理咨詢活動以及心理檔案基本上就是走個過場,都是些表面功夫,沒什麽參考作用,平時做心理測試題,學生也都很敷衍。如果學校每年的心理測試有用,那些得抑郁症的學生也就不會出現了。

了解完情況,剛好到了下課的時間,袁靜早早就在班級門口等待着,下課之後将羅依依往小會議室裏帶。

剛帶着羅依依走出去,教室門口就探出許多個腦袋,看着羅依依的背影竊竊私語。

幸災樂禍、看好戲、厭惡等等情緒在十幾歲的孩子心中蔓延。但沒有人再敢去和羅依依打招呼,畢竟上一個欺負羅依依的人,現在已經死了。

羅依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被喊出來,當看到兩個陌生人的時候,下意識往袁靜身後躲。

會議室的門一被打開,陶樂和姜文文看見了躲在袁靜身後的,那個一直被林雪欺負的女孩。

紮着個低馬尾,校服外面套着一個白色的棉馬甲,冬季臃腫的服裝穿在她的身上,竟顯得有些空蕩蕩。一雙清澈的眼睛隐藏着長長的劉海後面,怯生生地看着他們。像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臉色發白,臉上只有嘴唇帶着些許的紅色,帶着一種病态的脆弱。

在袁靜的安撫下,羅依依冷靜下來,耐心回答一些問題。

從羅依依的口中,陶樂和姜文文得知羅依依和林雪之間發生的事情,知道林雪平時經常明裏暗裏欺負羅依依,各種惡作劇,放學後在巷子裏堵她,拿她的零花錢等種種行為都非常普遍,有的時候經過她的身邊時會突然掐她,踢她的凳子,拽她的頭發。

姜文文問着,陶樂記錄。

會議室裏只有羅依依緩慢的、哽咽的,說話的聲音,低氣壓逐漸彌漫,令人感到壓抑。

結束後,大樂又去學校監控室調了監控,發現羅依依在案發的前幾個小時一直待在教室裏,就連衛生間都沒去過。

離開之前,姜文文喊住了正準備回教室的羅依依,問她:“換了座位之後,她還會那樣對你嗎?”

即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出口,試圖從這個瘦弱的女孩口中得到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隔着三米左右的距離,羅依依靜靜看着姜文文,沉默幾秒,拇指用力摳着食指的關節,骨節都發了白,摳出一個深深的血痕,仿佛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她笑了笑,沒說話。

她想。

被欺負怎麽可能簡單通過換座位就解決呢?

這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越掙紮,陷得越深,越反抗,被打得越痛,越妥協,被欺負得越狠。

有的事情一旦有了開頭,就沒有結尾,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始有終。

當然,除了死亡。

死了就解脫了。

她的痛苦就像是房間裏的大象,随着林雪的死亡,即使存在,也不可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