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2
鄭依秋開着一家小店,丈夫為了家庭在外地工作,兒子學習成績好,聽話懂事,從未讓她操心。
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這樣的生活足以讓鄭依秋滿足。
水果店關門早,去菜市場買了兒子喜歡的排骨,準備做個紅燒排骨和清炒時蔬,再做個蛋花湯。估摸着時間,兒子放學回家正好能吃上熱乎的飯菜。
滿心歡喜地做着晚餐,剛将最後一道菜端出來,兒子就開門回了家。
如果班裏沒什麽事情,兒子總會在這個時間點到家。
“回來啦!考試成績下來了嗎?”
“下來了,第五名。英語拉低了點名次。”吳玉傑把書包放在沙發上,情緒有些低落。
“第五名已經很好了,好多人還沒考過第五名呢,你知道自己哪裏不足,之後多注意一些,以後會慢慢提升的,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嗯,知道了。”
“好了,這次考試已經過去了,成績也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們就不要去難過了,快洗手吃飯吧,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排骨。”
“好。”
母子兩個人在不大的餐桌上分享着晚餐,聊着家常。
鄭依秋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的原因之一就是和兒子無話不談,就算是聊家常,兒子也非常配合。
“今天的排骨做得怎麽樣。”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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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買排骨的時候碰見你劉阿姨,還問起你最近的學習了,說等你假期有時間輔導一下她兒子的數學。”
“嗯。”
“如果不耽誤你的學習,你有時間就去幫一下忙。”
“好。”
“我爸最近打電話了嗎?”
“打了,今天還打了,說今年過年還是臨近三十才回來,但可以遲一些回去,多在家陪我們幾天。說你上次提到的那個電腦,他過年就給你買回來,他那邊有一個很大的數碼商城,裏面什麽牌子的電腦都有。”
“那我下次把名字告訴他。”
“行,讓你爸有時間去看看。”
“好。”
吃飯完,鄭依秋也沒讓兒子幫忙收拾,吳玉傑自覺拿着書包到房間裏去學習。
鄭依秋收拾完之後,倒了杯熱牛奶,敲門進了兒子的房間。見兒子在學習,叮囑了幾句,讓他不要太累,喝完牛奶早點睡覺,保證睡眠。
吳玉傑的學習成績一直很穩定,有時還會提升幾個名次,從小到大,每次去開家長會,鄭依秋得到的都是肯定和表揚。
所以,即使是看到兒子偏科的英語成績,也不是特別在意,認為自己的兒子特別聰明,肯定成績會通過自己的努力有所提升。
每天晚上看兒子在房間裏學習英語,總會覺得特別欣慰,覺得兒子太努力了,自己有一個好兒子。
或許是英語成績遲遲未提高,兒子的壓力比較大,有一段時間變得不愛說話了。
鄭依秋沒有太在意,并和兒子說要多休息,多注意身體,不要每天學習英語到太晚。
水果店最近的生意不是很好,沒什麽新顧客,基本上都是些老顧客過來買水果,鄭依秋減少了水果數量的供應。
“劉姐,來賣水果啊。”
“有新鮮的橙子嗎?”
“有啊,這還是前幾天剛進的,很新鮮。”鄭依秋掀開紙箱子,給劉姐看紙箱子裏新鮮橙子,“今年的橙子很甜。”
“今天還有香蕉做活動,之前剩的,沒爛,就是有點發軟了,你要的話便宜給你。“
“行啊,我看看。”
“好。”
鄭依秋彎着腰給劉姐拿水果,剛拿出來,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學校打來的,說她兒子從二樓跳下去了,已經被送往三院了。
鄭依秋連身上的圍裙都沒來得及脫,拿着手機就往醫院跑。
劉姐在身後朝着鄭依秋大聲喊:“哎!水果你不賣了啊!”
看着鄭依秋越來越遠的背影,也沒聽到她的回答。
醫院距離水果店距離不算近,但鄭依秋滿腦子都是兒子受傷了,要去醫院找兒子,瘦小的身體爆發出了無窮的能量,忘記了打車,硬生生直接跑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後拉着護士臺的護士就問:“護士,有沒有一個叫吳玉傑的學生,他現在在哪裏?”
“吳玉傑”
“對的,吳玉傑,玉石的玉,傑出的傑。”
護士看了一下,指着走廊盡頭,“一直走,最裏面左手邊的那一間。”
鄭依秋按照護士的指引找到了吳玉傑。
推開門,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急忙拉着兒子的手上下左右仔細的看,焦急的詢問,“兒子,你怎麽樣了?你沒事吧?你哪裏疼?哪裏受傷了?”
班主任這個時候拿着單子進來,看見家長來了,趕忙上前,“吳玉傑媽媽,檢查結果顯示吳玉傑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身上有些擦傷。”
“我兒子怎麽會受傷?還是從二樓跳下去?”
提到這件事,班主任不知道怎麽說出口,“吳玉傑在上課的時候和英語老師産生了矛盾,情緒激動就從窗戶跳了出去。”
“為什麽會産生矛盾?”兒子性格随和,從未和其他人産生什麽矛盾,怎麽會突然出現這種事情?
吳玉傑顯然是不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對兒子的百分之百的信任,讓鄭依秋并沒有立馬追究這件事,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兒子擦傷的事情上。
拿好藥回家之後,鄭依秋還是不放心地問起吳玉傑和老師之間的矛盾。
吳玉傑沒想到母親會再次追究這件事,但是心中的羞恥不允許自己再次提起這件事,于是撒了謊:“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就是最近英語成績一直不提高,和老師鬧了點不愉快。”
得知了原因後,鄭依秋長舒一口氣,叮囑道:“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提高不了也沒關系,慢慢來,老師說你幾句就說你幾句,不要和老師頂嘴。”
“知道了。”
“以後不準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媽媽知道你受傷了,都快急死了,很擔心你。”
“知道了,我以後不會了。”
本以為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但沒想到的是,事情還在鄭依秋不知道的地方一點一點地,慢慢發酵。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兒子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青春期的男孩子情緒多變,或許是心裏有些小秘密,或許是心裏有些小煩惱,雖然和兒子的關系親近,但畢竟已經是大孩子了,很多事情不适合問,也不适合追問到底。只當做是青春期孩子的通病。
可是某一天的清晨,喊兒子起床吃飯的時候,一直敲門卻沒有人回應。
一向尊重孩子隐私的鄭依秋有些擔心,打開了房門,看見兒子靜靜的躺在床上,床頭上放了一板藥,全部都吃掉了。
根本來不及去看吃了什麽藥,手忙腳亂去拉兒子的手,但又很快松開,拿着手機打電話的手都在發抖。
救護車來的很快。
送到醫院之後及時洗了胃,站在搶救室的門口,鄭依秋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兒子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麽辦,手足無措,雙手顫抖着,強撐着牆壁站立着。
她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兒子還在等着她。
兒子還在裏面搶救。
她要等着兒子出來。
醫院人來人往,女人佝偻着腰,扶着牆站立着,一動不動,像是一座風化了的雕像,像一個犯人,正在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開門出來,摘下口罩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女人,“吳玉傑的家屬?”
聽到兒子的名字,鄭依秋像是重新活了過來,像是有了靈魂的木偶,機械性的點着頭,“我是。”
“已經洗過胃了,沒什麽生命危險。”
“沒生命危險。”
“沒生命危險。”
“沒生命危險。”
……
鄭依秋嘴巴裏一直嘟囔着這一句話。
最後徹底反應過來,連忙鞠躬道謝:“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從兒子被轉入普通病房後,鄭依秋一直都陪伴在兒子的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即使是兒子醒來後,也沒有多問兒子為什麽會一下子吃這麽多的藥。
醫生建議她帶着兒子去看心理醫生。
被帶去看心理醫生,吳玉傑沒有掙紮,反而像是往常一樣默默接受了所有的安排,像是一個沒有任何思想的行屍走肉。
最後,當醫生告知鄭依秋最後結果的時候,鄭依秋明顯是不相信的。
鄭依秋不相信醫生的診斷結果,完全不相信,一個字都不信,認為醫生是個庸醫。
平城最好的醫院,醫生竟然誤診了。
這真的是太可怕了。
她要打電話舉報這裏的醫生。
随便看一看就說她的兒子得了病。
真是胡說八道
這麽大個醫院,醫生完全沒有醫德,說的都是些什麽鬼話。
她才不會相信。
她才不會相信。
她不信。
“醫生,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兒子竟然會得病?”說着竟然笑了起來,“哈哈,醫生,你沒有必要對我開玩笑。”
“我兒子學習成績好,孝順、性格開朗、我兒子怎麽會生病?怎麽會生病?”
一邊說一邊搖着頭,一邊說一遍笑,一邊笑一邊流淚,“這實在是太可笑了,我第一次聽這麽可笑的事情,這真的是天大的笑話!”
醫生不想給她更大的打擊,但是這就是事實,這就是最終的診斷結果。
“病人家屬,我們的診斷沒有問題,您的兒子确實是重度抑郁,應該及時治療。”
“別說這些奇奇怪怪冠冕堂皇的話!你以為我會相信!”
“平城這個地方太小了。”一邊說着,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不停地說:“平城地方太小了,醫生不專業,竟然誤診了,我要帶着我兒子去大醫院檢查,去大城市,我要帶着我兒子去北京檢查!”
一邊說着一邊踉跄着往外面走,踉跄着,穿着平底鞋的她沒站穩,崴腳摔倒在地。
醫生見狀立馬過去扶她。
可是卻怎麽也扶不起來。
女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意志,整個人就好像是失了智一般的,無論用多大的力,都無法将人從地上扶起來。
女人趴在地上,滾燙的淚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強撐着所有的力氣,準備起身,但是卻還是摔倒在地,整個人跪坐在地上,愣愣的,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麽。
突然,女人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我的兒子啊!那可是我的兒子啊!那是我的兒子啊——”
撕心裂肺的哭聲回響在嘈雜的空間裏,門口來來往往的病人好奇地看着這個崩潰的女人。
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憐惜、有麻木、有煩躁……
一聲接着一聲,一聲接着一聲,不停地喊着她兒子的名字。
後來,吳玉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被噩夢驚醒。
從半夜一時不清醒的混亂的語言中,鄭依秋知道了吳玉傑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老師對學生的針對總是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吳玉傑的英語成績不算太好。但因為他其他學科的成績過于出色,導致普普普通通的英語成績顯得格外刺眼。
或許是覺得學生讨厭英語學科,抑或者是對這個學生的天然不滿,周珊珊在一次小測之後,喊了吳玉傑到講臺,并将吳玉傑的試卷展示到所有人的面前,用嘲諷的預期說:“有的人看着挺聰明的,實際上腦袋空空,什麽都不是,這麽簡單的英語試卷都考這麽難看的分數。”
85分,其實這個分數在班級裏不是最低的,但周珊珊唯獨喊吳玉傑上了講臺。
“誰的考試分數和老師預期的分數相差得大,就是拖了班級的後腿,要接受懲罰。”
“這次測試,我們班的英語成績是全年級的最後一名,其中拖後腿最嚴重的就是吳玉傑。”
“這樣吧,你給大家做個示範,給大家道個歉。”
臺下同學的反應不一,有的人驚訝、有的人緊皺眉頭、有的人幸災樂禍。
少年的脊梁骨向來硬挺,筆直,但也脆弱,一點打擊都會帶來致命的傷害。
少年将試卷舉到頭頂,繞着班級,一邊走一邊鞠躬,一邊說對不起。
少年的脊背越來越彎,越來越彎……
這并不是苦難的高潮和結束,而是苦難的開始。
後來的一切事情仿佛都成了家常便飯。
感冒咳嗽,實在忍不住上課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被周珊珊發現。
“砰”的一聲,課本被重重摔在講臺上,尖銳刻薄的眼睛緊緊盯着吳玉傑,半分鐘的時間都沒說話。
“站起來!”
“我讓你站起來,你耳朵聾了嗎?”
吳玉傑站起來。
“你剛剛在做什麽?”
“喝水。”
“我允許你喝水了嗎?”
吳玉傑搖了搖頭。
“你不是愛喝水嗎?”
周珊珊指了指吳玉傑桌子上的水瓶,“反正上課也挺枯燥的,你不是口渴麽,給大家表演一個一口喝水吧。”
沒想到老師會提出這樣的提議,迎着衆人的目光,吳玉傑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麽辦,還是要像之前那樣直接反抗或者是跳樓嗎?
不,不行。
但是所有人都在看他。
赤裸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一雙雙無形的雙手,将他身上的衣服一點一點地扒下來。被扒光了衣服的他完全沒有任何的遮擋,仿佛渾身赤裸站在衆人的面前。
他人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劍,一刀一刀淩遲着他。
後來,吳玉傑的精神狀态越來越不好,無法繼續學業,鄭依秋給吳玉傑辦理了一年的休學,帶吳玉傑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