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宮宴
宮宴
以往蹴鞠奪魁者,均上前來請個旨即可退下。
此時太後娘娘卻親自邀請她入座,想必其中有些蹊跷,她隐隐感到不好,可縱然萬般不情願,她也不能拒絕。
謝過恩後,長鳶輕收裙裾,往蕭起旁側行去,安安穩穩坐下來。
坐在蕭起身旁,也好過坐在趙烨身旁。
不過一個昏君,一個奸臣,一個直接棄她如棄子,一個間接害她赴黃泉,都算不得什麽好人。
自入座以後,太後娘娘見了她無比慈愛,滿是笑顏,連連稱贊她是女中豪傑。
猶記得上一世,太後與皇後便對她寵愛有加,剛入東宮時,見過了太後、皇後以後,便順利做了太子妃,然而這一世,她的妹妹蘇錦鶴沒能成為太子妃,只做了良娣,想必中間出了什麽不可控的因素。
這個不可控因素,想來便是太後娘娘了。
可巧太後說起了蹴鞠一事,帶着看戲的笑意:“長鳶這次贏了蹴鞠賽,可是要給自己請一個良緣啊。”
衆人推杯換盞之間,聽太後如此說,紛紛皆停下來看她,見她滿臉緋紅,不禁都打趣她起來,問她今日蹴鞠場上,看上了誰家公子哥兒,讓太後娘娘做主,方賜一段良緣。
幾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太子殿下放下了杯盞,梁王也凝神看她,蕭太傅一如既往輕搖折扇,小口呷着茶水。
趙潇湘看見兩個哥哥模樣,立即低頭捂嘴,指着趙烨那呆眼的模樣給太後看,太後見了,也不禁笑了笑。
蘇長鳶垂下眸,眼眸流轉,用手絹拭幹嘴角上的水,方才回話:“太後娘娘,臣女并未覓得良婿,臣本是替兄參賽,公子們見我一介女流,紛紛讓着我,才讓我贏了比賽,這場比賽的彩頭,本應該就是我哥哥的,故而,臣女......。”
說罷,她俯身跪下:“臣女鬥膽,給我哥哥和曹家姐姐請一個姻緣,還請太後娘娘成全。”
昔日贏了蹴鞠比賽的,皆個個要金錢珠寶,升官發財,抑或是為自己求覓才子佳人,個個為己,眼下這小娘子沒有為自己求名求利,只一心為着家裏的長兄,全然将自己的事抛諸腦後,如此大義,令人高看。太後不忍感慨萬千,她忙俯下身,雙手扶着小娘子起身,連連說道:“好好好,你且坐好。”
Advertisement
蘇長鳶起身坐好。
前世她哥哥和曹姐姐雙雙錯過,今生竟真的能成全姻緣,說明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她坐下後,太後又道:“哀家倒是沒什麽意見,只是姻緣大事,除了我們做主,還得問問曹家姑娘是否願意,只要是兩情相悅的,哀家定要做好這個媒。”
蘇長鳶聽她如此說,懸着的心才算落下。
太後先前見她本就十分喜愛,如今見她這般大義,更是愛不釋手,一雙布滿褶皺的手拉着她。
蘇長鳶想起前世太後娘娘的各種偏寵,眼眶也不自覺地紅了一圈,一想到老人家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要歸寂,更是黯然神傷。
“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兩人近來可好啊。”
“回太後娘娘的話,外祖父自解甲歸田以後,便和外祖母在江州生活,又有舅舅舅母幫襯着,老人家現在是吃得,睡得,精神着呢。”
說起外祖一家,太後便潸然淚下,蘇長鳶,趙潇湘一并絞着手絹替她拭淚,她追憶着過去,她外祖父和外祖母曾是開拓西南,守衛西南的元老,老了以後并不事皇權,而是選擇歸隐田園,又說起她外祖母當年,乃是巾帼不讓須眉的。
“你的外祖母,不僅是個能武的,還是個能舞的。”
說到這裏,她開懷笑了起來:“當年在軍中,她以一曲《采薇》,贏得了不少軍中男兒的青睐,就是太上皇,也不例外。”
說到這裏,衆晚輩忽然笑起來,太後指着他們:“笑什麽,當年若是她跟了太上皇,還有你們幾個什麽事。”
衆人皆斂神靜氣,知道老人家一老,就喜歡追憶過去。
太後雙眸忽然落在蘇長鳶身上,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你這模樣,頗有你外祖母當年的風采,你可會跳《采薇》。”
蘇長鳶稍作遲疑,她可不是來出風頭的,更不想有過多的展示,奈何太後問話,她不敢摻假:“只是會其中動作,其神韻不比我外祖母當年之一二。”
太後聽聞她會,立即讓宮人撤走臺上歌舞,讓樂師擡古筝、手鼓、箜篌、琵琶、手鈴等器樂,說什麽都要讓她跳一跳。
臺上忙忙碌碌了一陣,各器樂樂師落座,調試了五音,便差宮人上前回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蘇長鳶只好走至臺上,躲在紅柱子後面候着,随着一聲鼓響,她翩然移步至舞臺當中,臺下衆人紛紛看過去。
朱紅薄毯,兩邊垂簾朱帳緩緩浮動,少女亭亭而立,又宛若蝴蝶飛來。藕綠色的曲裾勾勒她游龍身軀,纖纖楚腰,晧腕薄肩,行走時,步搖釵環輕晃慢蕩,每一步踏在鼓點上,鼓聲漸躁,腳步越快,行至正中,少女展開雙袖,露出張芙蓉美人面。
樂師玉手撥出殘影,樂聲加快,少女一手掐指指天,一手搖曳在尾,随樂而舞,曲裾下擺散開,宛若一朵綻放的荷花,腰肢上所配玉佩飛揚,釵環鈴铛作響。
趙潇湘看得兩眼發直,雙手托腮,小聲湊到趙烨身邊說話。
趙烨并未回複她,滿心滿眼盯緊了臺上的人,只喃喃:“好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
趙潇湘哼笑:“你當然見過,蘇良娣你沒見過,有了妹妹,還想要姐姐。”
趙烨心堵得緊,心怦怦直跳,卻不知是何緣由。
他斷然是初次見蘇長鳶,可總感覺熟悉,倒像是在哪裏見過的。
他這般失魂落魄盯着臺上人的模樣,被皇後以及太後看在眼裏,太後湊到皇後身邊低聲問:“太子妃人選,可有頭目了。”
皇後颔首:“未曾,除了蘇良娣,太子似乎并不喜歡其他女眷。”
太後自嚴肅道:“這事不能等,你是皇後,得盡快給找一個。”
說罷,又朝皇後指了指趙烨:“你再看看你兒子。”
皇後順着太後的手指望去,見趙烨一心一意望着蘇長鳶,心下了然。
便覺得太子定是喜歡這樣容貌的女子,那蘇錦鶴自小在青樓長大,不适合做太子妃,但是蘇長鳶不同......。
心中想着,便湊到太後耳邊去:“若是既能遂了烨兒的心願,又能立一個好的太子妃,豈不兩全其美。”
太後微笑着點頭,并不再說話。
兩人的談話,盡數被坐在一旁的蕭起聽了去。
原來太後娘娘有意讓蘇長鳶做太子妃,他暗暗收起折扇,向舞臺上的人望了一眼。
這首《采薇》乃反戰之作,幾乎無人能跳出它的意境,尋常人跳,跳舞之人定不理解其詞曲的意思,所以跳時盡顯妩媚、妖嬈之态。
然而蘇長鳶跳舞時面色沉靜,不讨好、不谄媚,嬌而不妖,灼而不豔,竟是領悟了這詞曲的意境。
舞出了大氣磅礴的景象。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采薇》詞曲漸漸淡出,看得一衆貴公子如癡如醉,感激涕泗,筝聲铿一停,臺上綠衣蝴蝶款款退場,衆人方且驚醒。
蘇長鳶回了座,太後便握住她手,不忍顫抖,她早已熱淚盈眶,誇她有當年外祖母的風采。
她被誇得面紅耳赤。
太後又道:“長鳶,你可有看上的男子?”
蘇長鳶屏住呼吸,手微微僵了僵,擡眸納罕,她方才不是問過了?
趙潇湘正好沖她使了個眼色,太後記憶不好,她立即會意,低頭回話:“太後娘娘,長鳶年歲小,未曾想此事。”
太後心滿意足笑笑,既然沒有看上的,便是最好指婚的,又湊上前低語:“你覺得,我家烨兒如何?”
蘇長鳶渾身猶如一盆冰水澆下,從頭涼到腳,下意識将雙手從太後手裏抽了出來。
太後驚訝地看着她,方才她雖是低語,但一席話都被衆人聽了去,趙潇湘和皇後在一旁看戲,趙烨則欲言又止,盯了太後一眼,梁王面色沉下,仰頭喝着玉酒,蕭起搖着折扇微微加速,微風從右邊吹來。
“你這是。”太後娘娘,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人可以忤逆她?
蘇長鳶方才那個反應,足以拉出去杖責二十大板。
她忙反應過來,将抽回的雙手覆在臉上,裝羞作态:“太後娘娘,長鳶害羞。”
這一聲害羞逗得她哈哈笑起來,引得衆人紛紛陪笑。
“哀家老糊塗了,如此直白,怕是吓到你了吧。”
言罷,不再咄咄逼人,只打哈哈将這件事掩過去。
蘇長鳶心感不妙,太後提及這事,絕非偶然。趙烨縱然不願,但他無能拒絕,只能順應太後。
這一世,太子妃的位置還空着,倘若她真的被太後娘娘指了婚,那豈不是完蛋了。
不,她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沉思下來,她把目光落在那襲白衣身上。
她與他有婚約,或許他能救她。
宴席散後,王公貴族們相約游園。
春日盛,百花争豔,衆人皆由宮人指引往百花園那邊去了。
蕭起則無心游園,乘坐素輿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車輪滾滾,很快消失在宮牆深處。
她屏住呼吸,緊了緊手中素絹,繞小道跟過去,早早埋伏在他必經的路上。
陽春二月,翠柳如煙,芙蕖湖似一塊碧玉,泛着溫潤的光芒,藕葉剛撥開湖面,一片片鋪在水面上,盡顯可愛。
蘇長鳶斜倚柳樹旁,聽見車轍聲往這邊來了。
她擡手将頭上水晶簪子拔下來,似是無意走到他前面,将簪子随意丢下,佯裝不知往前去了。
蕭起聽見了水晶簪子落地聲音,正好行到那水晶簪子旁邊,他鼻腔裏發出一聲嘆笑,無視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