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宮宴

宮宴

烈陽焦灼,直逼人眼,校場上百名王公貴族,高門子弟,頃刻間瞪圓了眼睛,撐長了下巴,就連太子殿下身後的宮人們都沒能管住表情,紛紛流露驚詫之色。

向來不問宮中大小事宜的蕭太傅,今日竟主動幫了剛剛擢升上來的禮部侍郎之女,此女容貌姣美,婀娜娉婷,蕭太傅之心,天地可鑒。

一幹多情兒女有妒忌有豔羨,但都不敢直言,只暗地裏腹诽着。

旁的人不知道內情,蘇長鳶卻清楚得緊,這蕭起前世今生都想着拉攏她蘇家,如今這般作為,不過是想在給她爹示好。

曹也聽蕭起發話,頓時跪不住了,忙連跪帶爬,跪到了趙烨跟前:“太子殿下,饒了臣吧。”

趙烨撚着手中玉珠,雙眸轉動:“孤本不知該如何評判此事,可如今太傅已經發話了,太傅乃我的恩師,他說的話,自然是不會錯的,曹員外,事情皆因你而起,如今誰也救不了你,行刑吧。”

太子殿下随意揚了揚手裏珠子,聲音碎成一片,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決定了別人的生死存亡。

曹也頓時萬念俱灰,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爛泥似的軟在原地。

不遠處幾個宮人擡着木板和棍棒上前,三兩下捉住了曹也,将他按在木板上,又抽出他一條右腿,揚起仗棍,掄出風聲來。

曹也并不死心,口裏央求着,趙烨沒有看他,一對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成兩朵烏雲,他面無表情,絲毫不為曹也的求情動容。

蘇長鳶驀然想起了前世。

那時,她被關押進陰暗潮濕散發着腐朽氣息的牢獄中,哭着哀求趙烨,求他放過她。

趙烨回應她的,便是這副神情:“皇後,朕也是無可奈何。”

他總是能安穩地躲在大臣、太後、又或是太傅身後,總是能完美隐身。

他究竟是不懂朝政,還是心機頗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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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長鳶死都不知道。

曹也的哭泣聲不知何時轉向了她:“蘇姑娘,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回吧,我曹也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願意為你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蘇長鳶側過頭,梃仗揮舞到最高處,日頭被擋住部分視線,燦爛的金色光芒把棍棒染成了渾金色,剎那間呼嘯落下,一陣疾風揚起了她絲縷發梢。

“慢着。”她掌心輕擡,制止了行刑。

行刑的宮人微微一個趔趄,恰巧錯開曹也的腿,險些栽倒。

蘇長鳶轉而朝趙烨說道:“太子殿下,曹也即誠心道歉,臣女請求放過他。”

趙烨一時眉頭微蹙,疑惑起來,一旁看戲的達官貴人也似乎看不懂了。

蘇姑娘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一會兒要斷腿,一會兒又不斷的。

蕭起卻神色如常,好似早就猜到了這麽一出。

她頭朝着曹也一擡,俯視着他:“曹大人,你是該道歉,但不應該向我道歉,你傷了我哥哥,應該去給他道歉。”

曹也劫後餘生,連連朝她磕了三個響頭表示感謝,謝過太子,謝過太傅,繼而屁滾尿流,灰溜溜出了校場。

這邊人剛走,便見一司禮監宮人逶迤朝校場進來,走到趙烨身旁,他輕輕揚了拂塵,掐着嗓子道:“太子殿下,太後娘娘設宴,邀請太子殿下與衆位貴人們到畫舫處用膳。”

蹴鞠賽後,宮中會設宴款待衆貴人。

宴會上,男子會獻上舞劍,女子則獻上歌舞,這樣來加深彼此的印象,總是能成不少對的。

蘇長鳶本不願抛頭露面,奈何她是今日魁首,不得不出席宴席,所幸放平心态,便與譚桀音換好衣裙妝面,姍姍跟着去了。

校場外,鎏金色素輿緩緩前行,輪子不知不覺一歪,在從正道上歪到了草地上,白色衣擺垂地,輕緩拂過所經草地,沾染些許春泥。

蕭起見衣裙沾了污濁,眉頭輕斂。

推車的少年明顯心不在焉,險些把他推溝裏去了。

蕭起咳了咳,提示道:“羽飛,你在做什麽。”

少年回過神來,見自己險些把主人推溝裏去,忙調轉素輿,上了青石道上。

“太傅,請罰。”他慚愧道。

“何事分心。”蕭子新并未責怪他。

“奇怪,奇怪。”少年吐露兩字,連連搖頭。

“你是想問,蘇姑娘先前想斷曹也的腿,費盡了萬般心思,為何後面又饒恕了他?”

少年停下來,繞到蕭起面前,點頭若啄米,一雙清亮的眼眸倒映着白衣男子的身影。

“太傅,何解?”

蕭起收起折扇,輕輕敲了他一記:“很明顯,她就沒想斷他的腿,從一開始,她目的就是為了讓他道歉。”

少年眼珠子滴溜溜轉,小嘴努在一起:“那為何,一開始,不直說。”

這個解釋起來很簡單,可惜眼前少年聽着會覺得複雜。

蕭起不厭其煩解釋:“想要開一扇窗,必先提出拆了房頂,事情才會容易。”

少年聽得暈乎神乎,什麽窗啊頂的,繞死了,他急得撓頭。

蕭起問他聽明白了沒,他尴尬點點頭,明白了。

“那若是你想開窗,要怎麽辦?”

少年眼神發亮:“直接,飛上去,拆了,房頂。”

……

蕭起搖頭嘆息,自駕了素輿,往前走了。

畫舫依水而建,遠遠看去,整座畫舫倒映水中,湖水勾勒出三層小樓高逶迤輪廓,清風一吹,水波微漾,模糊了畫舫的輪廓。

藕葉剛露出水面,嫩綠的圓葉一張張鋪開來,岸邊的垂柳将枝葉伸進了湖中,樹上的燕子銜着新柳穿來度去,叽叽咋咋,盡顯春日生機。

蘇長鳶與譚桀音換好衣服後,由宮人引着,迤逦進了畫舫。

畫舫寬敞,光是第一層便容納了三百來人,正堂靠門處擺着兩條十米來長的桌椅,桌面鋪設着棕紅色绫羅布,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皆用天青色雕花釉面瓷器所盛,一排排整整齊齊疊過去,宛若一條長龍。

仔細一看,菜品有蒸魚蝦、炖甲魚、燒公雞、烤鹿肉、熊掌、野豬……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就是尋常見過的,應有盡有,尋常沒見過的,也出現在了宮宴之上。

衆貴人早已落了座,但礙于賓客尚未到齊,所有人都沒有動筷子,一時之間,靜若寒蟬。

蘇長鳶由宮人引着,穿過中間的紅地毯,來到最前面,擺着圓桌的地方。這裏是畫舫的龍頭處,圓桌上落座的人皆為皇親貴戚。

蘇長鳶瞥了一眼,只見太後、皇後、公主等人也都在。

那個坐在正中間的,穿紫色交領赤鳳長袍,手拄金拐杖,花白頭發挽成朝天髻,皮膚起了一層褶子,滿臉慈祥的便是太後。

太後右側坐着的便是皇後,她身穿朱紅色曲裾,頭戴金釵步搖,年已不惑之年,卻依舊儀态萬千,她生得一雙吊梢眼,縱然是笑起來,也令人不寒而栗。

太後左邊坐着的是潇湘公主,她身穿淺黃色曲裾,頭發梳成公主髻,額頭上圍了一圈黃金鑲嵌寶石抹額,抹額正中間以珍珠為墜,也是濃眉大眼,顧盼生輝,大氣濃豔,既是牡丹之女,便如牡丹一般引人注目。

再見皇後右邊,太子趙烨,梁王趙慎,太傅蕭起,都已經落了座......。

蕭起的旁邊恰巧空出一個椅子來,那是一把漆紅小紫檀木雕鳥雀的椅子,坐墊上放着團新綠色绫羅軟墊。

蘇長鳶行到此處,宮人忽然停下來,她也跟着駐足,垂手等待。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幾個人正說着關于公主殿下選驸馬的事,說她不去觀賽,紛紛指她不懂事,只知道胡鬧。

公主依偎在太後娘娘懷中,撒潑做鬼臉。

偶見宮人引了個姑娘上前,她掀眉輕瞥,立時怔住,目光在蘇長鳶臉上看了好幾回,才慢悠悠從太後懷中抽身,坐得端端正正的。

太後娘娘,皇後殿下也紛紛朝她看來。

太後不由道:“這是哪家的姑娘啊?”

皇後的眉梢一挑:“這不是蘇良娣嗎?怎會在此。”

潇湘公主笑一聲:“母後,你看仔細了,她哪裏是蘇良娣。”

太後娘娘也朝蘇長鳶看來,她識人本不太清楚,但見了蘇長鳶,卻附和着公主的話:“分明不是蘇良娣。”

三人問了她來路,才知她是蘇清潭之女,蘇長鳶,也是蘇錦鶴良娣的孿生親姐姐。

三人又紛紛感嘆,怪不得那麽像呢。

公主趙環不由站起身,往前行了兩步,在蘇長鳶面前轉悠了一圈:“昔日我知道太子哥哥的良娣美貌無雙,我見猶憐,如今見了良娣的姐姐,更是儀态萬千,行止袅娜,只怕是,比良娣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長鳶汗顏,謙虛道:“公主殿下謬贊了。”

皇後娘娘聽她如是說,嚴肅咳了聲,又使眼色看向一旁太子,提議良娣的夫婿都還在,她說出這話,像什麽樣來。

趙環努嘴不依,哼聲投入太後懷裏:“太奶奶您說,我說得對不對。”

太後眼神一直落在蘇長鳶的臉上,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問道:“你可是養在陳将軍家的大姑娘。”

長鳶颔首:“回太後娘娘,是。”

太後悻悻一笑:“要我說,是太子沒福氣,偏偏怎麽就沒看上你呢。”

這一句話,倒像是玩笑話,其實不然,太後即回應了趙環,又暗指趙烨不該找一個養在青樓的女子。

蘇家兩個女兒,她早就看上了養在陳家的大女兒,陳老将軍本就是開國元勳,自解甲歸田以後,便遠離了長安,太後娘娘心系陳家,一直挂念着他。知曉他養了一個外孫女在身旁,現已年芳十八,養在陳老将軍身邊的姑娘,自然是不會差的。

偏偏孫子不争氣,淨給她鬧笑話,看上了另一個流落青樓的二女兒。

竟還想要她做太子妃。

青樓裏找的女人怎麽能做太子妃,能做太子妃的人選,那必定是家世、成長,都必須是清正幹淨的。

太後暗想,若是蘇長鳶能做太子妃,那便是極好的。

趙烨只在一旁悻悻笑着,并未介懷此事,遂打斷她的話:“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蘇姑娘便是方才蹴鞠賽的奪魁者。”

太後聽聞,雙眸瞪圓,直直稱贊蘇長鳶,上下看了看她,遂道:“哎喲,光顧着說笑了,還不快賜座。”

屆時,宮人拉開椅凳,将她請去了蕭起旁邊的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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