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提親
提親
三月初三,上巳節。
此時節,百花盛開,萬物複蘇,天地交融,蛇蟲鼠蟻,蝴蝶蜂鳥,走獸魚兒,争相思/春/交/媾,萬事萬物生生不息。
動物皆如此,人也不例外。
這日不論是提親、探親、抑或是結親,都是天賜的良辰。
今日三月初三,陽光透過稀疏的桃花落在窗前,她端正坐在小軒窗前,對鏡簪了支玉粉嵌梅花發簪,光影落在她臉上,為鏡中人更添幾分春色。
她比剛重生回來之時面色好了。
蘇長鳶梳妝完畢,頭微微仰着,對着太陽深吸口氣,聞到了新鮮的泥土,破土的嫩芽,落樹的桃花,還有紛飛柳絮的味道,春意沁入肺腑。
她剛閉上眼,一只笨重的東西便躍上了身,毛茸茸暖呼呼的東西緊緊貼着她的手掌,她睜開眼,蓋雪翻了個身子,一團白乎乎的小肚子對着她,四個爪子張開,舌頭舔着她的手指,喵嗚喵嗚地叫着,春天來了,它腹部上幾顆粉紅的小豆豆似的東西,顯得格外惹眼。
那舌頭上的倒刺令她頭皮發麻,她忙将它翻了身,使勁揉着她耳朵:“你一個姑娘家,把這些給我看。”
既然來了,那她就要好好揉一揉她。
掌心從貓頭一直摸到貓身,它背脊挺直,整個脊背順着她掌心往下,曲折蜿蜒,像是波浪此起彼伏。
少頃,身着粉色衣裳的丫鬟金巧朝這邊來了:“姑娘,太子殿下和良娣的儀仗隊快到了。”
蘇長鳶剛起身,蓋雪便如同個碩大的煤球,靈活地落了地,很快滾到遠處,消失不見。
蘇府早知道蘇良娣要回門探親,阖家上下修整翻新,一大家子主子仆從,一百來人整整齊齊、規規矩矩在院子裏候着。
為首的是蘇清潭,他特意着了深色華服,恭敬肅穆地守着,陳舒和今日也束帶整齊,頭上多簪了幾株點翠珠花。蘇岩身着一身淺藍常服,倒是與平常一般無二,一派溫和從容,譚桀音則立在第三排,一襲玄色箭袖服,頭發高束,英姿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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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長鳶很快進入了人群,站在譚桀音前面。
須臾,她偷偷回頭過來,說道:“桀音,你今天又好看了。”
譚桀音性情穩重,并不說話,只用眼神暗示她,蘇父在看她。
她轉回了頭,見蘇清潭正一臉嚴肅,小聲龃龉:“沒規沒矩。”
她收斂笑意,暗忖,前世規規矩矩一生,滅掉自己的人欲,天性,也沒有落得好下場,早晚都沒有好下場,她又何必扼殺本心。
待蘇清潭轉過頭去,她又朝蘇岩湊過去:“哥哥,你提親順利嗎?曹家人那邊沒為難你吧。”
蘇岩臉上挂着笑,點點頭,看來一切順心順意。
他湊過來,低聲說着:“你曹姐姐沒什麽意見,那個曹員外,也忽然對我轉變了态度,上朝時也會主動拉我談話,一口一個蘇大人,也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竟有如此轉變?
蘇長鳶倒十分驚訝,這個曹也,前世是梁王的人,和她家一貫水火不容,她不由納罕:“可是真心?”
蘇岩沉默:“曹大人一向直來直去,怕是不會與我虛與委蛇。”
一語未畢,蘇清潭轉過頭來:“曹尚書近來與為父交好,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你們且放心。”
蘇長鳶更納罕了,前世曹尚書與她蘇家不對付,怎麽忽然變了。
難道是因為她在蹴鞠場上贏了曹也……不對呀,她讓曹也丢盡臉,不記仇都算了,怎麽還......。
剛想着,便聽到有宮人的聲音傳來:
“太子殿下,良娣駕到。”
思緒被打亂,再擡首時,瞧見太子儀仗隊到了,随行人員不多,約有五十來人,前面十人舉扇,中間十人捧着香爐寶珠,其後十人擡轎,最後二十人擡着寶箱緊緊跟随。
暗紫色的轎子落地,前面的青衣宮人自分開成出一條道,兩宮人打開轎簾,太子并蘇良娣從轎子中下來。
蘇長鳶瞥了眼蘇錦鶴,她今日穿着一件粉色曲裾,頭上簪了素色發簪,一身裝扮算不得華麗富貴,倒顯得有些素雅了。
兩人款款往這邊行來,蘇家上百人頓時紛紛跪地行禮,整齊劃一:“見過太子殿下,蘇良娣。”
趙烨忙上前兩步:“快請起,都是一家人,何須行如此大禮。”
蘇清潭帶衆人拂袖起身,在外面一一引着見過家眷。
太子行至蘇長鳶面前時,她微微颔首,也不曾擡頭,只欠身道:“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了片刻,倏然錯開。
她的妹妹蘇錦鶴走上前來,她依舊行了禮。
蘇錦鶴立在她面前,卻沒什麽笑意,只不鹹不淡瞥了她一眼。
她自然是不舒服的,本來設計讓蘇長鳶替她嫁給太子,不承想又被人不知不覺換了回去。
蘇長鳶暗笑,但未把臉色挂臉上,只随着一大家人朝裏屋內走。
衆人先到後院落座。
桌上早已擺了小食茶點,蘇清潭忙叫下人煮了壺上等松葉飄香茶,賠笑着:“今日只知道良娣回門,卻不知太子殿下大駕,有失遠迎。”
說着,給他斟了杯茶,又是一陣賠笑。
對呀,太子為什麽來了。
她端正坐着,睜開眼看上去時,卻見趙烨正好瞥過她,四目相對,她頓時覺得背脊生寒,一陣不好的預感襲來。
她迅速垂了眸,內心盤算着,可不能是沖她來的吧。
太子有幾分女兒之态,若是太後皇上說什麽,縱然他萬般不願意,也是要聽的。曾經她把他那份懦弱當成純善,也被他一雙水汪汪的多情眼騙了去。
眼看着日頭正盛,午時快要到了,長鳶心裏七上八下的……那個人到底來不來。
門外寧靜,未有半絲風吹草動的跡象,她的心提了起來,暗道,蕭起不來了嗎?
好生奇怪,上一世他變着花樣地拉攏她,這一世,他改變主意了?抑或者,那日她與他在芙蕖湖打的啞謎,他聽不懂?
不會的,蕭起自來聰慧,怎會聽不懂......。
心頭方方一麻,覺得像是棉花塞住了,提也不是沉也不是。
蘇錦鶴自斟了一杯酒,留着寸長指甲的手指撚起酒杯,指甲剮蹭在紫砂壺上,發出細微的刺耳聲,她也不喝,就那麽看着,嘴角挂着絲笑意:“殿下本不會陪我來的,奈何太後娘娘有旨,讓他務必前來,傳一句重要的話。”
說到這裏,她眯起眼,目光落在蘇長鳶身上。
蘇長鳶的手落在膝蓋處,緊緊抓着煙羅裙,隔着薄薄的煙羅紗,将腿上的肉掐得生疼,須臾身上冒了汗,她才冷靜過來。
陳舒和滿臉驚奇:“竟是太後娘娘旨意,那便重中之重,不知道是什麽話?”
蘇錦鶴微扯着唇角,輕晃動步搖:“是什麽話,我可不知道,太後從不跟我說這些。”她轉而看向趙烨,傾身貼了過去:“太子殿下,你怎麽不說話啊。”
衆人齊刷刷望向太子,期待着他說話,在蘇錦鶴的慫恿之下,他擡頭正眼望着蘇長鳶。
她的心沉了沉,無力地閉上了眼。
倘若,太子殿下先開了金口,這件事便是天上玉帝、西王母來了,也無回天之力。
“蘇......。”
太子正要開口,蘇長鳶立即轉身對着太子,端着紫砂杯敬她:“阿爹阿娘也是的,太子殿下方才到,茶都未喝妥當,什麽重要的事,一會兒再議也不遲,臣女敬太子茶。”
說罷,用寬袍衣袖遮臉,仰頭将琥珀色的湯茶飲盡,回頭見茶杯空了,又替太子斟滿了半杯。
太子擦了唇角,擡頭一瞧,但見長鳶氣質灼灼,舉止有禮,身段比良娣更添幾分豐腴,膚白勝雪,面若桃花,心中升起遐想來,又轉而見蘇錦鶴,她臉上挂着病恹恹之态,體弱纖薄,同樣令人憐愛。
他剛要說什麽,且見蘇長鳶端起第二杯茶,轉而敬與蘇錦鶴:“這一杯茶,是敬良娣的。”
她帶着笑,直望着蘇錦鶴,饒是她再怎麽不滿她,也得拉出笑臉來,端起茶杯:“姐姐何必如此生疏,你我都是一家人。”
說罷,笑飲而盡。
這能找的理由都找遍了,原以為趙烨把那檔子事忘卻,不會再提,只見他再次擡起頭來,看着蘇長鳶:“其實孤今日來是......。”
話音未落,只聽院外急匆匆跑來一個小侍,又是驚又是喜,忙說道:“姥爺,有貴客登門。”
蘇清潭陳舒和相互一望,還未起身,只見一排身着藍色仆從的小厮,擡着一排紅寶箱整齊進了院落,滿滿當當二十來箱,不知道裏面裝的什麽,每一個寶箱上都束着朵鮮紅喜花,宛若嬌豔的牡丹,開滿整個院落。
抄手游廊的木地板傳來滾滾素輿聲響,不過須臾,那人停在了開滿月季花藤蔓之下,午時樹影斑斑,葉片和花朵印在那人雪白的衣衫上,輕輕搖晃。
未看清人,只聽一陣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蘇大人,子新這廂有禮了。”
蘇長鳶恍惚了一會,心道是哪個人,猛然回憶起來,子新,是蕭起的小字。